王海



4月10日晚,天津音樂廳,觀眾沉浸在世界名曲《a小調小提琴與大提琴協奏曲》和《D大調第二交響曲》之中,如夢如幻。臺上的指揮家,時而激情四射,時而如癡如醉,用一根銀棒牽引著每一樣樂器,揮灑出每一個音符。
樂到終點,片刻,觀眾仿佛如夢方醒,緊接著掌聲雷動。
指揮這場音樂會的,是國際樂壇最具知名度的華人指揮家湯沐海。
湯沐海自幼學習音樂,是上海音樂學院指揮黃曉同教授的門徒,后進入德國慕尼黑高等音樂學院指揮大師班學習,期間,曾隨卡拉揚、伯恩斯坦等指揮大師學習和工作,20世紀80年代起先后擔任國內外交響樂團、歌劇院的常任指揮和音樂總監,指揮過柏林愛樂樂團、倫敦愛樂樂團、巴黎管弦樂團、法國國家樂團、萊比錫格萬特豪斯樂團、德雷斯頓國立歌劇院、圣彼得堡愛樂樂團和以色列愛樂樂團等。
由于他對歌劇藝術的特別感悟,在這一領域贏得了日益重要的地位,曾在許多世界著名的歌劇院登臺指揮,其中有漢堡歌劇院、瑞典歌劇院等,成功演出過《蝴蝶夫人》、《茶花女》、《葉根尼·奧涅金》、《唐璜》等經典歌劇。2002年,他成為芬蘭國家歌劇院首席指揮。這是進入新世紀繼2000年小澤征爾任維也納國家歌劇院首席指揮之后,又一位亞裔指揮家,也是第一位華人指揮家進入歐洲國家級歌劇院擔任首席指揮,2009年被聘任為上海愛樂樂團音樂總監。2000年還受聘于中國交響樂團,擔任藝術總監。
湯沐海是“湯氏三杰”之一。湯氏三杰,還被稱為藝術三父子——父親著名電影導演湯曉丹,長子著名油畫家湯沐黎,次子著名指揮家湯沐海。
每回國內演出,湯沐海都很忙。《中華兒女》記者幾次約訪都未能成功。直到4月8日,湯沐海才騰出排練間隙的一點時間,接受記者專訪。
出身藝術世家
湯沐海的父親,電影導演湯曉丹,以執導1974年的電影《渡江偵察記》和《南征北戰》而紅遍大江南北,2012年以102歲高壽仙逝。湯曉丹生于福建,是客家人,從小遠渡重洋去南洋,后來返回祖國。
今年春節后不久的2月21日,著名電影剪輯師藍為潔去世,享年87歲。電影和藝術界進行了隆重的追思活動。藍為潔,是湯沐海的母親。湯沐海身為海內外數支樂團的音樂總監,工作繁忙。他的父親湯曉丹和母親藍為潔去世時,他都身在異鄉。
藍為潔不僅是在事業上成績斐然,而且是這個藝術家家庭的主心骨和頂梁柱。她輔佐湯曉丹的生活和事業,并悉心培養兩個兒子,讓他們在藝術上建樹。
14年前,藍為潔73歲生日時,大兒子、著名油畫家湯沐黎給母親寫過一首詩:
苦海十年生死叢,
礁巖浪過更崢嶸。
相夫立業家中柱,
教子成才天外鴻。
一剪分明揚影藝,
千篇洗練敘腸衷。
川菊晚放秋風爽,
人過古稀火正熊。
藍為潔去世后,湯沐海在自己的博客上發布了訃告,附上了這首詩。
湯沐海走上藝術之路,和家庭的熏陶,尤其是母親的支持,是分不開的。
1949年,湯沐海在上海出生。小時候,他家庭條件很好。家里訂滿了各種書報雜志,并且母親看他有音樂天賦,還給他買了一架鋼琴。
很顯然,小湯沐海喜歡鋼琴。湯曉丹拜托當時的電影界泰斗、作曲家王云階幫忙找鋼琴老師。找來的老師自然都是名人。此外,湯沐海還有很多機會去聽音樂會,看芭蕾舞,以及許多一些不對大家開放的表演,也可以經常得到外面的各種信息。在當時的上海,在這樣的家庭里,雖然當時國家比較封閉,但湯沐海最初看到的藝術視野,已經是國際化的。
但父母絕對不是今天的虎爹虎媽。他們對湯沐海學習音樂沒有任何強迫的意思,只是看你喜歡,然后給你創造條件。
蘇聯芭蕾舞團訪問上海時,湯曉丹已經在招待演出時飽了眼福,但藍為潔打聽到還有一場公開賣票,她還是千方百計求人花20元錢買了4張票全家入場,讓湯沐海看一次。那時,湯沐海剛5歲。
湯曉丹還把《天鵝湖》的故事書放在湯沐海睡覺的房間。藍為潔天天讀給他聽,她相信藝術熏陶對他成長所起的作用。
湯沐海兄弟倆逐漸長大,家里增訂了雜志有《新體育》、《音樂》、《科學畫報》、《知識就是力量》、《美術》、《藝術世界》、《連環畫報》。
上海音樂學院附小招生時,藍為潔送沐海去應試。但輪到沐海進場,老師讓他聽“音準”。他發懵沒有回答,當場落榜。藍為潔擔心他的自尊心受損而影響學音樂的情緒,就拉著他的小手說:“海海,你知道嗎,這次你沒有考上音樂學院附小,媽媽也受到教育,懂得光有天賦還不能成為音樂家。你有天賦,又比別人用功,一定能成為大音樂家。像我們國家的冼星海、黎英海,小時候就開始用功了。”湯沐海突然冒出一句:“媽媽,還有湯沐海。”
許多年過去了,走向世界樂壇后的湯沐海在一次回答記者提問時說:“一個人的成功,必須懂得天才加上勤奮;必須懂得搏擊風浪去爭取機遇;而每一次新的機遇,只不過是重新爭取更大勝利的開始。”
湯沐海從小學升中學,一直都是學校文娛活動積極分子。少年宮、青年宮的歌詠隊都少不了他。除了鋼琴,他還學會了拉手風琴。文化廣場開大會,有學生唱歌助興時,就會看到湯沐海在其中領唱。青年宮常有接待外賓的活動。有時,外賓提出加一個新節目。臨時排練臨時演出,那就要有點靈氣和天賦了。湯沐海比別的合唱隊員領會得要快一些,當然,被派到的任務也就重一些,實踐的機會也多一些。
十年浩劫中堅守的青春
1966年,“文革”開始。湯沐海16歲。他的家庭,也卷進了運動之中。
1966年9月11日,首都紅衛兵南下兵團總部人員到達上海。9月13日,紅衛兵發布《最最緊急的革命倡議》,指出“現在,上海存在一種不能容忍的現象”,即一些“黑幫分子”仍然“養尊處優,逍遙法外”。所以向上海市全體紅衛兵、廣大工農兵群眾倡議:凡“牛鬼蛇神”一律減薪;銀行存款、電視機、照相機、沙發等一律沒收上繳;保姆一律解雇;高級公寓、別墅一律搬出;白天一律進勞改隊,晚上一律寫交代;一律掛“牛鬼蛇神”牌……endprint
就這樣,湯沐海的家被抄了。家被抄了,鋼琴被搬走了,父親被關進了牛棚,母親到鄉下勞動。盡管如此,母親又從菜湯錢里擠出錢給他買了一臺手風琴。
在這樣的環境下,湯沐海抓住一個機會,穿上軍裝,當兵走了。去了新疆軍區歌舞團,作曲、樂隊演奏、鋼琴獨奏、手風琴,凡是有關音樂的都弄。這幾年里,湯沐海積累了不少經驗,也學到了不少,實踐到了不少。
過了幾年,還是因為家庭出身的問題,湯沐海被要求復原,回到上海,他進鍛壓二廠當了一名鉗工。在工廠,湯沐海早、中、晚三班制工作,很不習慣,內心苦悶。唯一心愿是能有架手風琴可以練作曲,可是他的復員費只夠買一輛上下班騎的自行車。
藍為潔攢下300元,又借了200元,托人從北京買回來一架當時最好的天津產的鸚鵡牌手風琴。
1973年,政治形勢好轉,湯曉丹被放出牛棚,參加新《渡江偵察記》攝制組。藍為潔三天兩日去找上級,領到了幾年里被扣發的工資,買了一臺鋼琴抬回家。湯沐海高興得每天練習。
不久,上海音樂學院招生,湯沐海報考,以優異的成績被作曲專業錄取。后來學校挑了兩名學生專攻指揮,湯沐海就是其中一位。湯沐海正式步入音樂殿堂。
1978年,湯沐海畢業于上海音樂學院指揮系后留校任教,正碰上政府第一批招考留學生。我們全家都支持他勇于站出來讓祖國挑選。這時,湯沐海的英語特長發揮了作用,他如愿以償,到慕尼黑音樂學院學習,師從卡拉揚。
在慕尼黑,湯沐海聲名鵲起,聲譽很快擴大到了全世界。
聲名鵲起的華人指揮家
美國著名指揮家、作曲家、鋼琴家伯恩斯坦(BERNSTEIN)到慕尼黑工作一個月,也點名要中國留學生湯沐海協助他。當然伯恩斯坦是看到報上宣傳才提出的。評論家們說“卡拉揚和伯恩斯坦是當今世界樂壇兩大對立學派的代表人物”。也有人說他們的學術觀點是“死對頭”。幸運的是,這兩位大藝術家都同時對湯沐海寄以厚望。伯恩斯坦把比自己年輕31歲的中國青年當作自己的音樂知音,他帶著湯沐海一起認真工作,與湯沐海一起林間散步,他熱情地讓記者為他與湯沐海合影。
從伯恩斯坦那里,湯沐海學到處理各類風格作品的技巧。湯沐海對現代派音樂作品興趣很濃,這也與伯恩斯坦的影響有關。
1991年,湯沐海指揮悉尼交響樂團和昆士蘭交響樂團。他特別喜歡那里四季如春,鮮花滿城的環境,打電話邀請父母和哥哥去參加他的音樂會。
很快,全家在澳大利亞團聚。昆士蘭省總督發請帖邀他們去總督府參加茶會。私家活動,也成了紅紅火火的新聞。兩周的團聚很快過去。臨行前,他們剛走到樓下,突然湯曉丹緊緊抱著兒子的頭失聲痛哭。湯氏父子兄弟的團聚以及這個鏡頭,引起澳大利亞輿論大肆宣傳。
1996年前后,湯沐海趁回北京指揮音樂會之機,與國家交響樂團達成協議:每年規定一定時間回國指揮國家交響樂團音樂會,職務為常任指揮。從此,湯沐海雖然有四個經紀人幫助他把演出日程定得滿滿的,但是回國演出時間雷打不動。
舞臺上的湯沐海激情四射,極富感染力,對此他透露自己的習慣是:“拿到作品會先在心靈深處和作曲家對話,靈魂上交流后,才能找到演奏和詮釋的最好方式。譬如上演貝多芬,我會把自己變成貝多芬,必須有這個自信。”如今對他來說舞臺不再有任何功利目的:“沒有任何懼怕,越來越享受藝術,臺上的兩個小時屬于我,誰也奪不去,很幸福很有成就感。”
近年來湯沐海除了忙于國外演出,還頻繁與內地樂團合作,此次來省會前他剛跟河南的樂團合作,“這次到河北我有個小目的,就是想了解內地樂團狀態,也想把多年所學跟大家分享。雖然不是靈丹妙藥,解決些小問題也行。”
跟許多成功藝術家一樣,湯沐海一年到頭在世界各地奔波,他很喜歡這種多姿多彩的生活,但也為之付出良多。“首先家庭生活不能保證,自己的愛好也不能保證。我從小很喜歡體育,尤其是游泳,差點成了專業運動員,但現在好好看完一場體育比賽都很難。我還喜歡看書,但每次都是開個頭,沒辦法一口氣看完。我還喜歡看電影,坐在電影院里相當享受。”
把全身心獻給了世界音樂
湯沐海說,我很幸運,有來自母體的才能,有自己的努力,有社會機遇。我很隨意地行駛在地球的兩頭,圍著它的圓圈轉,帶著人類賴以生存的精神財富,與人類共同奔赴真正的世界文明,我想,這應該是世界音樂指揮家的責任。
湯沐海有遠大的理想,更具現實目光。他告誡自己:“命運把我拋到災難旋渦時,我學會了奮斗,靠自己的拼搏創造奇跡;當幸運之神微笑著向我招手時,我學會了把握機遇,謹慎而又大膽地迎接挑戰,讓每一場音樂會都成功。”
他還說:“我們祖國的文化,給了我無法替代的營養,使我在海外占著優勢。中國文化的細膩、韻味、深度內涵,常常會在我表達一部音樂作品的某一瞬間啟迪我,使我在演繹音樂時,能展現自己獨到的風格。”
他很忙、很累,但是很愉快,因為他早把自己全身心獻給了世界音樂。他說:“我把生命獻給音樂,又把我的音樂毫無保留地獻給聽眾。”“我認為最幸福的時刻是死在指揮臺上。這是極少數音樂家才能得到的最大幸福。”
他一直認為:“音樂演奏是時間的藝術,閃現光芒就在一瞬間。今天轟動了,還有明天,而明天,又是另外一個作曲家的作品、一場新的音樂會。”
采訪最后,記者說,如今在中國內地,提到音樂,年輕人的意識里差不多就是流行音樂和流行歌曲,古典音樂的接受度并不高。湯沐海說,流行音樂適合大眾時尚口味。古典音樂就像博物館一樣,百年歷史,這是文化最高的標致,這是兩個概念。
但湯沐海這樣的大師的公眾知曉程度還不如一些流行歌手,記者問他怎么看,湯沐海說,古典音樂就像故宮博物院里陳列的寶貝,和在大街上隨手可以買得到的東西自然不一樣,知曉度也一樣。一個是供陳列、瞻仰、吸收養料的東西,一個是給人快樂的。這是兩個不同層面的東西,“我堅守前者”。
責任編輯 李菡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