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觀察員_嚴伯鈞(常青藤中國論壇理事長) 發(fā)自美國硅谷 編輯_王 楠 供圖_CFP
“近親不結婚,兒童不能與父母分離”
海外觀察員_嚴伯鈞(常青藤中國論壇理事長) 發(fā)自美國硅谷 編輯_王 楠 供圖_CFP
波士頓爆炸案親歷者:死亡讓我關注留守兒童
死里逃生讓我扭轉了對公益的看法。我也算是半個留守兒童,對骨肉分離的痛苦深有體會,留守兒童正是心理健康受到嚴重威脅的一群人,對個人和國家的未來都將產生極大危害。
幾位常青藤中國留學生在與死神擦肩而過后,對生命有了全新的認識,也開始意識到公益其實和每個人都關,只要有心。幼時與創(chuàng)業(yè)的父母分離的痛苦經歷讓他們把焦點對準中國留守兒童的心理問題。他們采訪了大量美國和中國的相關教授,并深入中國鄉(xiāng)村調研,拍攝紀錄片,力圖從學術和實踐兩方面證實:相對于物質甚至溫飽,兒童們更需要心理關懷,和父母分離會對他們的心理健康產生不可逆的影響,并埋下社會隱患。
他們認為中國對心理問題的重視程度尤其是兒童的心理干預與國外有很大的差距,希望引起全社會對留守兒童心理問題的關注,像建國初普及“近親不能結婚”一樣,為“兒童不能與父母分離”大聲疾呼。看到了問題,卻尚無辦法解決,因而他們希望能與其他專業(yè)機構或公益組織合作,繼而影響國家行為,推動留守兒童與父母團聚。目前更多的留學生正加入到這一行動中來,《留學》雜志也將為留守兒童的心理關愛盡綿薄之力,同時我們也將長期關注留學生公益事業(yè)。
說來有些黑色幽默,我曾經認為自己離做公益非常遙遠,認為必須先有足夠的財富,才能更好地幫助別人,甚至在聽聞諸多關于慈善與公益界的丑聞之后,一旦有人大張旗鼓地推行著公益事業(yè),我就不禁懷疑對方的動機。
其實懷疑也是情有可原,在中國近幾十年利益至上的價值觀浪潮沖擊下,純粹高尚的價值觀在我看來多少有些不可理解。從小接受的舍己為人、利他主義的宣傳,在我看來更像是喊喊口號而已,甚至有些虛偽。直到去年四月份在波士頓親身經歷了爆炸案,與災難如此近距離地接觸,讓我對人生有了徹底的改觀。
發(fā)生在去年四月的波士頓馬拉松爆炸案舉世嘩然,共有三人不幸遇難,其中還包括一位在波士頓大學讀書的中國留學生。我也是波士頓馬拉松爆炸案的見證者,后來回想才發(fā)現(xiàn)兩次與死神擦肩而過,至今心有余悸。
2013年4月,萬科董事局主席王石先生提議設立萬科3C基金,用來鼓勵美國常青藤學校的中國留學生更多地參與社區(qū)服務,并激發(fā)中國留學生公益創(chuàng)新熱情。萬科3C基金團隊派出了多名選手參加波士頓馬拉松比賽,我和幾個朋友作為學生代表前往現(xiàn)場進行支持。當時,比賽現(xiàn)場所有的街道都擠滿了人,很多交通要道也都被封鎖截斷成為跑道。由于我是VIP觀眾,所以有幸可以在主席臺的位置從高處觀賞選手們沖過終點的激動景象。
四處都是擁擠的人流,當我艱難地向主席臺挪動時,接到朋友的電話,讓我去跑道對面幫他們拍照。當我走到了對應的地點幫他們拍完照,再次挪動到主席臺時,已經有部分選手沖過終點了。
我希望能為通過終點的中國留學生參賽者歡呼加油,恰好在跑道對面的朋友帶來了國旗,于是打算通過終點處的天橋跨越跑道去找他們。但是我準備通過天橋時,工作人員說該天橋由于人太多,已經被封鎖。無奈之下,我只得再次回到主席臺上,準備繼續(xù)觀看比賽。
還未站穩(wěn)定神,突然之間離我不遠的地方傳來一聲巨響。我直接懵了,這是我有生以來聽到的最響的聲音,甚至連身體都可以感受到聲波的震顫,我的右耳發(fā)生了間歇性失聰,在我正對面的樓里冒出滾滾濃煙。我當時的第一反應是,難道是發(fā)生了意外?可是隨之而來的第二聲爆炸,讓我明白這是一次恐怖襲擊。周圍環(huán)境瞬間變化,前一秒鐘大家還在為沖過終點的選手們歡呼喝彩,而此刻,所有警察都奔到了跑道上,人群開始四散,歡呼聲變成了哭喊聲。
回過神來的我,下意識地先查看周圍有沒有可疑物體,然后盡量走到空曠的地方,始終膽戰(zhàn)心驚。因為根據(jù)恐怖襲擊的套路,應該還會有更多的炸彈,很有可能下一秒就在我身后爆炸。幸好大家都有序地撤離,才沒有帶來類似于踩踏事故的二次傷害。整個爆炸撤離的過程中,盡管我很害怕,但一直堅持走在后面,確保周圍的老人或者小孩優(yōu)先撤離。
回到家后,我才知道,如果沒有被工作人員阻止,順利通過天橋去到跑道對面(第一顆炸彈放置的位置)拿國旗的話,恐怕正好趕上第一顆炸彈的爆炸。而幫朋友照相的地方就是第二顆炸彈爆炸的位置,在我拍完照五分鐘后發(fā)生了爆炸,如果我稍微延遲一會兒才走,即使不死也要重傷致殘。
我很久都沒從驚恐中平復過來,但也意識到當時自己沒有先逃命,并非情操高尚,而是看不下去別人的痛苦,像是一種本能。必須承認,死里逃生促進了我很多的思考,能讓自己面對更加真正的自我,也讓我下定決心做公益。
公益的范疇很大,一時讓我無從下手。也許是小時候的經歷,讓我找到了從事公益的突破口—關注留守兒童的心理健康問題。
我自己以前也可以算得上是半個留守兒童。從小,我都是在外公外婆身邊長大的,父母在我出生后不久就去廣東中山打工。所以在我童年記憶中,父母的概念一直都不明確。四歲時,父母從中山回來過春節(jié),可我卻沒有感覺到絲毫的快樂,就連爸爸媽媽也叫不出口,對眼前的父母感到如此的陌生。對此,父親一個人躲在墻角抽著悶煙,母親則悄悄地抹眼淚,我也很難受。
在我八歲到十三歲時,父母來到深圳創(chuàng)業(yè),當時他們覺得條件比較艱苦,沒有把我?guī)г谏磉叄疫€是跟外公外婆呆在一起。其實我記得我跟父母說過很多次,條件再艱苦都沒有關系,只要能跟爸媽在一起就行。這四年對我來說無比漫長,因為我全年都在盼著過年跟父母團聚的那幾天,每一天都過得很煎 熬。
等我長大后,跟父母的關系仍然不算融洽,雖然心里很愛他們,可卻不知道如何跟他們親近。尤其是和母親,經常無法自控地吵架。原本以為這只是我個人的情況,直到留學后才知道,周圍有朋友也是由于父母忙于工作缺乏對孩子的關愛,到了二十幾歲連爸爸媽媽都叫不出口。這讓我認識到相比自然環(huán)境的健康,人們心理環(huán)境的健康才是更加重要的。
正是我從小就缺失的父母的關愛,了解與父母分離的痛苦,于是我開始關注留守兒童公益項目。
我查閱了大量關于留守兒童的資料。根據(jù)中國婦聯(lián)網的官方統(tǒng)計,截至2013年,中國留守兒童的數(shù)量約為六千萬。中國的兒童總數(shù)為2.2億,亦即超過四分之一的兒童得不到父母親情的關懷和必要的家庭教育。留守兒童正是心理健康受到嚴重威脅的一群人。
親子關系原本是社會和家庭最為基本的關系。可是,由于留守兒童的成長環(huán)境通常沒有父母陪伴,他們大多由祖父母輩撫養(yǎng)長大,缺少了人倫中來自至親最基本的關懷,導致了一系列非常嚴重的問 題。
盡管看了許多資料,其實我當時對這個問題的嚴重性并沒有直觀的感受。一次偶然的機會,我跟布朗大學的兒童心理學李瑾教授進行了交流,才真正被觸動。
李教授的研究團隊曾經到云南山區(qū)作過一項實驗,通過讓家長教孩子做一件家務事來研究親子關系的發(fā)展。抽樣調查的十幾戶農家中,正好有一戶農家剛好打工回來。于是,研究人員就讓孩子的母親嘗試著教孩子洗衣服,但是孩子一見到媽媽就又哭又鬧,完全不配合,孩子的母親只認為孩子不懂事。李教授在與孩子母親的交流中了解到,孩子母親在孩子出生后不久就和丈夫外出打工了,一直以來,孩子都跟奶奶生活在一起。隨后,研究人員讓孩子的奶奶教孩子洗衣服,孩子很聽話地完成了任務。最后,李教授向孩子的母親闡明了留守兒童缺乏父母關愛這個問題的嚴重性,孩子母親流淚滿面,表示自己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只想多掙點錢給孩子創(chuàng)造更好的條件,還以為孩子不懂事。后來這位母親決定留下來陪伴孩 子。
李教授講述的每一句話都讓我有似曾相識的感覺,親身的經歷讓我為留守兒童的現(xiàn)狀感到辛酸。
大量的農民工都在忍受著骨肉分離的痛苦,他們認為相較于更好的物質生活,這點代價是值得的。但事實并非如此,父母和社會都忽略了與孩子的溝通交流以及健康的心理教育。
根據(jù)研究表明,在缺少與直系親屬建立基本親密關系的情況下,此類兒童常常表現(xiàn)出來的問題有:較為嚴重的心理障礙(信任缺失);相較普通兒童擁有更高的犯罪率;學業(yè)低下;相較普通兒童更加容易受到來自他人的欺侮,甚至嚴重的會有不同程度的自閉癥。
孩子是一個國家的未來,很難想象,對于留守兒童,如果成年后的他們是一批擁有嚴重心理問題的人,那會給國家和社會帶來多大的危害。
我希望可以通過我們的努力,讓更多人了解這一嚴峻的問題。也許這無法改變留守的現(xiàn)象,但是至少讓大家知道問題的嚴重性以后,會更多地為孩子考慮,比方說晚幾年出去打工,陪孩子度過最關鍵的幼年時期,或者,夫妻倆只出去一個人。再比如,不論多艱苦,都爭取把孩子帶在身邊。
解決留守兒童問題,是國家行為。我們留學生能做的,就是為此事奔走呼喊,讓更多人來關注,一個司空見慣的現(xiàn)象背后,可能隱藏巨大的社會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