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管局長的不歸路

文/裘力

房管局長的不歸路

文/裘力

貪官實錄

2014年9月16日，歷時一年半之久的杭州市住房保障與房產管理局原副局長張新腐敗大案，在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公開開庭宣判。張新受賄1.24億余元，貪污1000多萬元，濫用職權導致國家數千萬元損失，被一審判處死緩。張新案成為繼貪腐2個多億的“三多”副市長許邁永后，杭州市最受關注的大案。

國家干部成了“開發(fā)商”

現年53歲的張新原是部隊的一名轉業(yè)干部，從杭州市下城區(qū)的一個工作人員一直“爬”到了市住房保障與房產管理局原副局長的位置。早在2012年12月，張新落馬的消息就在杭城傳開了。消息稱，張新數月前已被紀委帶走，傳其名下有房產20多套，價值以數億計，多系杭城房產商“上供”，網友稱之為杭州“房叔”。這一傳聞，在法院的判決中基本得到證實。

辦案檢察官發(fā)現，張新貪腐受賄1億多元，主要在他擔任“處長”這個階段。張新2002年6月起任杭州市建設委員會房地產開發(fā)處處長，兼市城建綜合開發(fā)辦公室主任、市經濟適用房建設中心主任、市經濟適用房建設項目招投標評審委員會副組長。他一手制造了迄今浙江金額最大的保障房貪腐案。然而，令人不解的是一個“小處長”是如何利用手中的權力，通過什么手段，在保障房等項目中攫取巨款？

在張新任杭州市建設委員會房地產開發(fā)處處長期間，他安排“小弟”當“白手套”，自己成為“影子開發(fā)商”，幕后操縱，通過非法手段謀取巨額利潤。

利用分管權限，在程序細節(jié)上做手腳，摻雜私貨，這是張新的一招“高棋”。2004年12月至2005年3月，浙江普康生物技術股份有限公司獲準在自用的西八建地塊上自建拆遷安置房，將15%的房屋自留用以引進高級人才。項目申報審批工作由張新所在的房開處承擔。

審批期間，張新的原同事、后來下海的董一麟（同案處理）約張新到杭州郊外的一家僻靜茶樓“吃茶”，董一麟與張新商量，自己購置的杭州園林工程有限公司自有用地緊鄰西八建地塊，看張新能否幫忙讓自己的這塊地也享受自留安置房的優(yōu)惠政策。張新與董一麟平時被同事稱為“鐵哥們”，茶過三巡，張新一口答應。不久，張新將董的杭州園林地塊并入西八建地塊一同申報，使杭州園林地塊也享有15%自留安置房源的優(yōu)惠。兩人商定，由董一麟開發(fā)該地塊并送給張新50%的“利潤”。

張新在開發(fā)杭州園林地塊中未有任何實際投資、未參與實際經營管理。經審計，這一地塊開發(fā)建設項目最終盈利5207萬多元，董一麟以該項目“利潤”形式送給張新賄賂款2522萬多元。當時拿到這么多的錢，張新既喜又驚。他對董一麟說：“老兄，這么大額的錢我能拿嗎？萬一今后被查怎么辦啊？”“張?zhí)帲氵@人平常膽子挺大的，怎么變得小心翼翼啦。這事只有你我兩人知道，天知地知，我保證做得滴水不漏。”董一麟的幾句話，讓張新的擔憂迅速化解，取而代之的是貪欲的膨脹。

幫助承建單位中標，收取“開發(fā)權”作為回報，是張新撈錢的又一大“發(fā)明”。2004年至2006年期間，浙江圣洲建設發(fā)展有限公司總經理黃本崗多次請求張新幫助其所屬公司中標承接經濟適用房項目。2006年7月，杭州市建委推出九堡經濟適用住房地塊建設項目，黃本崗又迫不及待地找到張新，要求幫忙并承諾一定重謝。張新安排黃本崗借用有資質的房地產開發(fā)有限公司名義，參與九堡項目投標。招投標時，張新利用職權，斗膽采用變更開標時間、修改報價等方式，最終使黃本崗的浙江圣洲公司如意中標九堡項目。

此后，董一麟根據張新安排，以其控制的杭州慶隆園林公司名義，與浙江圣洲公司按照事先的商定簽訂協(xié)議，將九堡項目中一地塊送給張新指定的杭州慶隆園林公司獨立建設開發(fā)，甚至慶隆公司的前期土地開發(fā)補償費都是浙江圣洲公司墊付的。協(xié)議還約定，在杭州慶隆園林無法進行開發(fā)時，圣洲公司要按照實際已經發(fā)生的成本費用無條件收購此地塊。

張新在該政策性項目開發(fā)中沒有任何資金投入，沒有實際參與該項目的正常經營管理，不承擔項目開發(fā)的任何風險，卻非法收受和獲取九堡項目的財產收益達到8151萬多元。可見，張新受賄的胃口之大。

批個條子就能造成巨額國資流失

保障房屬于政府主導的工程，涉及很多程序，“權力之手”在其中起很大的作用。辦案人員介紹，從張新在保障房項目中的撈錢手段可以看到，作為建委的一個處長，他的一支筆審批權力含金量非常之大，涉及千家萬戶的保障房項目，完全成了“唐僧肉”。

2003年至2005年期間，從事工程承包的張祖標多次請求張新為其中標承接經濟適用房項目提供幫助。張新在明知其所屬企業(yè)不符合資質的情況下，先是“指點”張祖標可借用符合資質和條件的企業(yè)參與投標，并在開標前告知其報價范圍等投標信息，提前向張祖標泄密。

2005年5月10日，張祖標中標丁橋蘭苑項目。而后，張新又違規(guī)同意張祖標成立杭州越峰房產開發(fā)有限公司承接項目。此后，在經過張新一番“冠冕堂皇”的審核后，杭州市建委向杭州越峰公司核發(fā)了資質證書。張新先后向張祖標索取財物共計435萬元。

因實質上缺乏相應的資質和條件，杭州越峰公司在資金、施工等方面管理混亂，其間，張祖標又將項目轉給他人實際控制。2008年起，丁橋蘭苑項目基本停工，無法按期交付，造成一副爛攤子，引發(fā)廣大業(yè)主的不滿。至案發(fā)前，此項目資金缺口達4866萬余元。由資產過戶拍賣所產生的土地增值稅，給杭州市安居中心造成損失2000余萬元。而杭州越峰公司尚欠銀行貸款本金5500萬元，拖欠營業(yè)稅等稅費2502萬元。

張新擔任杭州市建委房開處處長期間，主管資產調撥、資金管理等，批個條子，就能讓巨額國資流失。檢察機關指控，他采用侵吞、騙取等手段單獨或伙同董一麟非法占有公共財物1000多萬元。

2006年下半年，張新從安居中心上報審批調撥的拆遷安置房商鋪房源中，“瞄上”文三西路嘉綠文苑商鋪。他利用職務便利，讓董一麟以其控制的杭州慶隆園林公司獲取購買資格，向安居中心低價購買文三西路嘉綠文苑商鋪2000平方米，用于所謂“翠苑拆遷安置”。以簽訂合同日為基準，該四間商鋪的評估總價為3700多萬元，張新和董一麟購買四間商鋪，低于市場價1000多萬元。此外，2007年6月，張新為杭州某公司獲得房地產開發(fā)項目謀取利益，收受該公司董事長所送港幣500余萬元。

2008年4月，一路腐敗的張新卻升任杭州市房管局副局長，分管保障房建設。2009年10月，又兼任杭州市經濟租賃房建設管理中心主任。2010年4月全國房地產調控后，保障房建設成為地方政府一大考核目標，杭州亦開始推行大規(guī)模保障房建設。在此背景下，張新可謂“位低權重”。由于杭州的保障房建設成績還比較突出，作為主管官員，張新還多次代表杭州作典型發(fā)言。如2011年7月17日，首屆中國城市保障性住房發(fā)展高峰論壇在北京釣魚臺國賓館舉行，張新在論壇上作專題發(fā)言，介紹杭州經驗。而事實是，杭州的經濟適用房質量問題頻出，杭州九安房地產開發(fā)有限公司開發(fā)的九堡藍橋名苑小區(qū)、杭州瑞立辰秀置業(yè)有限公司開發(fā)的丁橋辰秀嘉園小區(qū)等，就多次因質量問題遭到投訴，被媒體曝光。

房管處長成“小許三多”

2012年7月，杭州市住房保障和房產管理局黨委委員、副局長張新在辦公室突然被杭州市紀委帶走，再未回單位上班。幾乎與此同時，張新的妻子、杭州市下城區(qū)天水街道辦事處副主任林立亦被紀委帶走。同年10月，張新妻子被免去天水街道黨工委委員、辦事處副主任職務；12月初，張新被免去杭州市房管局黨委委員、房管局副局長職務。有消息稱，張新曾將某保障房項目運作給一位小兄弟開發(fā)，后此開發(fā)商卷款跑路，有領導震怒，批示嚴查，張新因故落馬。

張新的升遷路線，一直是在城建系統(tǒng)，而城建系統(tǒng)一向以油水豐富著稱，張新在此滾浸10多年，此番落馬并不讓人意外，但其貪腐數額之巨大，在當時仍令許多人驚詫不已。

這是有著杭城“許三多”之稱的杭州市原副市長許邁永落馬后，杭州又一位重量級官員因“房”落馬。相比正廳級的許邁永，張新僅是正處級干部，但有知情者透露，張新在房子、錢財、女人方面，可能都不比許邁永遜色。杭州地產圈人士戲稱張新為“小許三多”，亦有人奉上雅號“張三豐”。與張新工作接觸過的有關人士稱：“張新這個人能力強，膽子大，為人豪爽，做工作亦較有激情，又很會巴結領導。在開會講話時他嘴上常掛著一句話：‘我們是人民的兒子，我們一定要為人民服務好。’但想不到他的內心竟如此骯臟與貪婪！”

在紀委“雙規(guī)”期間，張新的思想斗爭十分激烈。先是裝啞巴，咬緊牙關，他深知自己貪污受賄了這么多錢，一旦說出來，后果不堪設想。哪知，紀委對他的腐敗行為已了如指掌，張新對天一聲長嘆，索性來了個“竹筒倒豆子”爽快交代……在看守所里，身陷囹圄的張新曾懊惱悔恨地說，我當時真傻，要這么多錢干啥呢？現在面臨的是死亡，這個錢還有屁用！當看守所的民警問他：“那你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是該死的僥幸心理作怪，那該死的僥幸心理啊……我指望那些保護傘，豈知保護傘比我倒得還快……”張新喃喃自語，低下頭神情沮喪。

2013年11月20日，杭州中院公開開庭審理杭州市住房保障和房管局原副局長張新涉嫌濫用職權、受賄、貪污，被告人董一麟涉嫌貪污、抽逃出資一案。

檢察機關指控：被告人張新自1997年12月起，在先后擔任杭州市建設委員會房地產開發(fā)管理處處長、杭州市住房保障和房產管理局等單位相關領導職務期間，為請托單位和個人謀取利益，先后索取和非法收受財物共計人民幣1.24億余元；在收受請托人張某賄賂的同時，明知其所屬企業(yè)不符合資質，濫用職權同意由張某實際控制的杭州某房產公司承接某經濟適用房項目，造成國有資產損失；利用職務便利，采用侵占、騙取等手段單獨或伙同被告人董一麟非法占有公共財物共計人民幣1053萬余元，其中被告人董一麟共同參與貪污1050余萬元。

檢察官表示，張新案是新中國成立以來，由杭州市人民檢察院偵查、辦理的數額特別巨大、情節(jié)特別嚴重、影響特別惡劣的一起職務犯罪案件，在杭州歷年查處的貪腐犯罪案中實屬罕見。

庭審中，被告人、辯護人分別就涉嫌犯罪的相關情節(jié)、適用法律等問題發(fā)表了意見和陳述。當天參加旁聽的10多家媒體和數百名觀眾對張新貪污受賄數額之巨都感到非常吃驚，欷歔不已：“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處長，這個人膽子也太大了！受賄貪污1億多元，簡直無法無天，他不要命了啊……”“杭城又出了一個‘許三多’！”兩被告人親屬聽著眾人的指責，感到無地自容，紛紛掩面而泣。因案情重大，法院當日沒有宣判。

斬斷伸向保障房的“黑手”

2014年9月16日，杭州市中院對萬眾矚目的張新濫用職權、受賄、貪污案進行公開宣判。以受賄罪判處被告人張新死刑，緩期二年執(zhí)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以貪污罪判處被告人張新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以濫用職權罪判處被告人張新有期徒刑七年，數罪并罰，決定對被告人張新執(zhí)行死刑，緩期二年執(zhí)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同案的董一麟犯貪污罪被法院判處有期徒刑10年，并處沒收個人財產人民幣200萬元。同時，判決還對扣押、查封的財物依法作出處理。

這份判決書，法官讀了足足有40分鐘，可見其涉案情節(jié)之嚴重和復雜。

浙江省檢察院副檢察長黃生林說，從浙江近年來查處的處長腐敗案來看，工程建設是最容易滋生腐敗的領域。競爭激烈，“要投標先投錢”成了某種潛規(guī)則。想中標，除了比技術設備、質量、信譽、資質和價格外，還要比人際關系。為了獲取這張行業(yè)入場券，有些承建方不惜代價，四處鉆營，個別領導干部不惜將權力商品化、私利化。

辦案檢察官介紹，時下許多人都關注高價的商品房，而認為保障房乏利可圖，對建設環(huán)節(jié)的監(jiān)督“神經”不夠緊繃。像張新案中的項目，只有出現無法交房的問題，引發(fā)群眾強烈不滿才可能被揭開蓋子。

張新擔任杭州市建委房地產開發(fā)管理處處長長達10多年，在多年犯案的同時還得到了提拔，案發(fā)前被提升為市房管局副局長。事實上，張新暴露的問題并非沒人察覺，早已有人舉報張新，但遺憾的是，據紀檢司法調查，由于張新賄賂了有關部門領導(另案處理，已被判刑)，遇到問題，有人立即打招呼，或設置調查障礙，從而使張新一再化險為夷。

相關專家指出，張新案暴露出現有的保障房建設領域中，行政審批等政府權力的制約、監(jiān)督還存在很大的漏洞，在加大監(jiān)察懲處力度的同時，需要進一步從制度上健全、完善權力監(jiān)管、制衡機制，斬斷伸向保障房的“黑手”。據悉，目前的杭州保障房建設力推品牌企業(yè)代建模式，保障房基本都由綠城、濱江等品牌開發(fā)商代建，開發(fā)商收取3%～5%的代建費，在這種模式下，官員貪腐的可能性較小。

目前，我國正面臨城鎮(zhèn)化浪潮和大批量的棚戶區(qū)改造工程，其中蘊含巨量的資金投入，存在大量尋租空間。以此案為鑒，需謹防從“跑錢”“跑項目”到具體操盤過程中的一系列“暗通款曲”“上下其手”。張新作為一個處（局）級干部能擁有這么多房產并涉貪金額巨大，與杭州一直領先全國的高房價密切相關。雖然是二線城市，但杭州的房價一直與北京、上海不相上下，市區(qū)普通公寓的價格動輒數百萬元。而一些在位者坐擁多套豪宅，在杭州地產圈并不是秘密。張新之后，但愿不要再看到杭州下一個落馬的“房叔”！

（文中除犯罪嫌疑人外為化名）

編輯：鄭賓 39375816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