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的孩子們

文/韋貴蓮

“城中村”的孩子們

文/韋貴蓮

今天，很多來到城市打工或創業的年輕人不愿讓孩子成為“留守兒童”，于是選擇將子女帶在身邊，來到城市。生活成本低廉的“城中村”成為大多數進城務工人員首選的居住地。然而，長期以來，城中村社會治安狀況備受詬病，那么“城中村”的孩子們，這些打工者的子女，在這里生活得怎么樣？

上海市青浦區檢察院以該區某鎮19個城中村為藍本，對近年來被害人為未成年人的案件進行了梳理，他們認為，改善城中村兒童法治環境，使孩子們擁有一個快樂的童年，從而促進社會整體和諧穩定，是需要正視的一個問題。

當監護權成為兇手 ，“事實孤兒”在哭泣

在孩子成長的過程中，父母的關愛不可或缺，然而，有些孩子想得到父母的關愛，卻是一種奢望。

樂樂，八歲男孩。他和其他孩子一樣，出生后不久，從老家跟隨父母來到“大上?！?。在老家人的眼里，孩子在上海生活，每天看到的是摩天大樓，接觸的是新鮮事物，童年該是多么的美好。然而，他的生存狀況卻是如此令人擔憂。

2014年4月2日傍晚5點多鐘，媽媽詹某又與爸爸開始爭吵。樂樂早已習慣了父母吵架，他無動于衷，拿著小小的游戲機在玩。還沒搞明白怎么回事，他被媽媽一把拉到案板前，只感覺一陣鉆心的疼痛，自己左手的三根手指已經被媽媽齊刷刷剁了下來。樂樂哇哇的哭聲喚醒了媽媽幾近瘋狂的神經，媽媽打電話報警。雖被送到醫院，但由于孩子的血管較細小，加上延誤了黃金治療期，樂樂的手指再也接不上了，經鑒定為輕傷一級（輕傷中最重的一級）。樂樂的媽媽也因犯故意傷害罪被青浦區檢察院批準逮捕。

“那天，我與老公吵架，他不與我理論，又要逃出家門去，我砍孩子的手，主要是留住老公，不要讓他出門?！?樂樂的媽媽哭訴著。但是樂樂的哭聲并沒有阻止爸爸逃避家庭矛盾的腳步，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才回家。

樂樂是他們家的第三個孩子，他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爸爸是家中獨子，體會到了獨子無伴的種種不便，于是非要妻子多生幾個孩子。樂樂在媽媽非常不情愿的狀態下誕生了。樂樂出生后，很少得到媽媽的關愛，在責罵和恐嚇中度過了八年時光。樂樂已是該上小學的年齡，媽媽抱怨爸爸藏起戶口本和居住證無法報名，爸爸則聲稱媽媽掌管著全家的收入，無錢為兒子繳納伙食費和保險費。就這樣，八歲的樂樂每天的生活就是一個人陪小狗說說話，玩一會電子游戲機，如此的單調和乏味。樂樂媽媽一直想與爸爸離婚，雙方談不攏，于是媽媽帶著哥哥和姐姐另外租借房屋，丟下樂樂和爸爸在一起。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內心世界，孩子也是如此。像樂樂這樣的孩子，由于長期得不到父母的關愛，心理需求受到漠視，他們的心靈往往十分脆弱。對于事實孤兒來說，溫暖的家庭才能幫助他們走出心理的陰影。然而，溫暖的家，在哪里呢？

青浦區某鎮派出所副所長金永剛介紹：“鎮派出所每年的接警量為3.6萬多個，接警量占青浦區的70%。在接警中，8%是夫妻矛盾引起的報警?！?/p>

“住在城中村的青年人大多收入不高，夫妻經常為了經濟問題吵架。外來人員計劃生育政策概念不強，大多為二胎甚至三胎。一方面要負擔幾個孩子的養育及教育費用，還要負擔房租、生活等費用，確實是蠻吃力的。”鎮綜治辦主任朱海潮告訴記者。

“另外一個方面，產生矛盾后，他們不像本地的年輕人，有父母或年長的人調解，在熟人社會中，有矛盾怕被人知道，一般不會報警。而外來人員，他們之間互不相識，吵架后不怕難為情，非常愿意求助于公權力介入，警察的到來，能夠暫時平息激化的矛盾?！?/p>

當父母不能給孩子提供合適的成長環境，我們應該怎樣做才能保護孩子的利益？社會力量的適當介入為孩子助一把力。青浦區檢察院在審查案件中得知樂樂的處境后，與青浦區婦聯取得聯系，并取得樂樂的居住地居委會的支持，商請學校減免費用，讓樂樂盡快入學。在各方努力下，樂樂終于在2014年5月15日，背上小書包跨進了學校，和同學們一起快樂生活學習。

性侵，兩個孩子的悲劇

電影《沉默的羔羊》中，成為殺人惡魔的野牛比爾，曾在童年時受到了性侵，致使他性別角色發生錯亂，于是專門綁架肥胖女人，把他們殺害后，剝皮縫制衣服。性侵，已經被列為嚴重暴力之一，童年時遭受的性侵給兒童的身體和心靈帶來雙重創傷，對被害人今后的人生將產生極為重要的影響。

佳佳是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姑娘，剛剛四歲。她見人就笑，露出兩個甜蜜的酒窩，非常討人喜歡。父母從外地來滬幾年，佳佳就是在上海出生的。由于父母平時上班很忙，佳佳從幼兒園回來后就和奶奶在家中玩耍。

他們租借的房屋是城中村的兩層小樓，樓上還住著一戶人家，是14歲的豪豪和自己的父母。豪豪的父母在附近的工廠里上班，工作為倒班制，豪豪在中學讀初中一年級。

由于佳佳和豪豪住在一個樓上，豪豪寫完作業會找佳佳玩，或者帶佳佳到自己的房間玩。佳佳也喜歡跟在豪豪的屁股后面叫著“哥哥”。佳佳的奶奶看到小孫女有人帶著玩耍，覺得豪豪還很懂事，知道愛護佳佳，于是每當豪豪來喊佳佳玩，奶奶從來沒有阻止過。

今年5月10日，佳佳的媽媽喊她吃飯，佳佳沒有回應。于是她來到豪豪家，看到了令她震驚的場面。

佳佳媽媽報案后，豪豪詳細供述了幾次強奸佳佳的事實。原來，在外人眼中還是孩子的豪豪已經在悄悄長大，“我在等公交車時聽到兩個男的在講這個事情，我很好奇，很想試一試。我的女同學一個一個都很厲害，我怕她們會不同意”，于是，他想到鄰居是只有四歲的佳佳，她不會反抗的。

一天，豪豪手中拿著鎧甲勇士的貼紙給佳佳看，問佳佳要不要，佳佳說，要的。于是，豪豪將佳佳帶上樓，給她把貼紙貼在手背上，讓她脫掉褲子。佳佳不明就里，懵懵懂懂答應了，于是就發生了第一次。

在短短的兩個月內，豪豪強奸了佳佳四次。

5月14日，豪豪被青浦區人民檢察院以強奸罪批準逮捕。

“家長對孩子性教育模糊或空白，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悲劇的發生。”青浦區檢察院未檢科科長潘志峰認為，本案的發生，是兩個孩子的悲劇。一方面，對孩子性教育的不重視或不知道如何教育孩子，導致孩子對性抱有好奇心；另一方面，受害孩子在事前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性侵”，無法分辨哪些行為是好的，哪些行為是壞的，加上施害者多是“熟人”，給一些玩具，說幾句好聽的話，孩子就會減少防備甚至根本沒有防備。

2010年至2014年10月，青浦區檢察院共辦理未成年被害人案件28件，其中，性侵案件21件，占72%。青浦區檢察院副檢察長黃建榮告訴記者，兒童性侵案件呈現低齡化、次數多、熟人作案多等特點。

“城中村中的家長，對孩子放養的較多，導致孩子脫離自己的視線，家長不清楚孩子的去向，給犯罪預留了很大的空間。”檢察官潘志峰提醒，“往往有很多被性侵的女孩，懾于威脅或出于羞恥心理，不敢說出來。若女孩早期受到性侵害，再次受到性侵害的概率會增加，因為受害者會有自暴自棄的傾向，若不說出來，傷害她的人會更加肆無忌憚，往往嚴重影響受害者長大后的生活和工作?！?/p>

“被性侵的女孩多來自關系不太和諧的家庭，普遍存在缺愛的特質。”青浦區婦聯干部熊至潔表示，“年幼無知的，難以抵擋金錢、物質等誘惑的，在家庭關系中被疏忽的，父母夫妻關系不和，或者與父母關系不佳的孩子容易遭受性侵。”因此，愛的滿足和家庭的溫暖，是對女孩最根本的保護。

青浦區檢察院檢察官二級心理咨詢師王勝認為，受到傷害的孩子心理總是存在問題，表現為缺乏信心，情緒不穩定、逆反心理、人際關系冷漠等特征。而家長因為忙于生計，往往忽視這一點。從心理學角度來說，父母的愛對撫平孩子心理的創傷至關重要。

青浦區檢察院為了更好地保護未成年被害人的權益，制定了《關于辦理成年人侵犯未成年人人身權利犯罪案件的實施細則》。青浦區檢察院在辦理此類案件時，將盡量使未成年被害人獲得更加全面的保護。檢察院還在心理支持中心的幫助下，為未成年被害人及其父母開展心理疏導，幫助他們消除心理上的陰影，回歸正常的生活軌跡。

防止孩子被意外傷害 任重道遠

老虎灶又稱熟水店，也就是專賣開水的店。因上海冬季不太冷，大多數人家無取暖設施，為節省生活成本，專門供應開水的地方應運而生。因燒水處的爐膛口開在正前方，如一只張開大嘴的老虎，灶尾有一根高高豎起的煙囪管，就像老虎翹起尾巴，因此上海人很形象地稱之為老虎灶。老虎灶提供的開水每瓶二角錢，便宜方便，每天上班前和下班后，總可以看到人們手提熱水瓶或茶壺進出老虎灶。在振興佳苑，出現了九處老虎灶。

源源一家租住在城中村一幢小樓的一樓側房，隔壁鄰居是燒老虎灶的趙某。2013年5月29日中午1點，老虎灶的主人趙某用打火機先點燃小木片放進燒水爐子，再放了幾塊小木塊進去，爐內木塊慢慢地開始燃燒起來。為了讓火勢更旺一些，趙某就想著用酒精引燃一些木材后，再添到爐子里。他便從旁邊的一堆木材中，取了幾塊放在地上，另再把幾塊已經引過有火星的木材也混在一起。然后他打開酒精瓶子蓋子，把瓶中的酒精澆在這堆木材上，酒精很快被木塊吸收得無影無蹤。趙某右手握住酒精瓶，左手用打火機去點燃木材，第一次點燃沒成功，他又繼續往木塊上倒了點酒精，卻沒有料到那堆木材中的火星突然引燃了酒精，火勢一下子上來，燒到了酒精瓶子。趙某嚇了一跳，立刻站了起來，而在手里的酒精瓶中的酒精卻因沒有拿穩，立馬潑灑出來。燃燒著的酒精正好濺到了在火爐邊玩耍的鄰居家的小孩子源源身上，頓時小源源變成了一個“火人”。趙某見此情此景，立刻把酒精瓶往地上一扔，脫下自己的上衣試圖撲滅源源身上的火。

源源媽媽沖進房間用臉盆取水滅火。待用水澆滅了小源源身上的火后，小源源的上衣已經被燒得殘缺不全，醫院診斷結果為全身30%燒傷，15%深三度燒傷。

案發后，犯罪嫌疑人趙某由于經濟條件極為有限，始終沒能給源源家庭任何賠償。而為了給源源籌集醫藥費，父母兩人帶著源源在地鐵口乞討為生。

“我們在乞討的時候被人趕過、罵過、打過，有些人看到小孩被燒傷的慘樣，還以為我們拐賣兒童，虐待他，還報警。每天都要接受別人很異樣的眼光?！痹丛磱寢屜驒z察官哭訴道。

在審查案件過程中，青浦區檢察院根據《檢察機關刑事被害人救助工作實施細則》，給被害人源源發放了救助款，并召開新聞發布會，通過媒體向社會募捐到了15萬元。如今，源源第一期治療基本完成。

據青浦檢察院不完全統計，每年由于監護不力，孩子發生受害、溺水、火災、交通事故、被性侵等事故率及違法犯罪的比例都比較高。而兒童缺乏自我保護的意識和能力，對突發事件也沒有相應的應變和自救能力，容易受到意外傷害。孩子的監護和保護，是擺在來滬人員面前的一道重要考題。

事故發生后，青浦區徐涇鎮政府高度重視老虎灶的整治工作，鎮黨委副書記王永根告訴記者，“我們成立公共安全整治領導小組，專門治理城中村頑疾。在短時間內取締了全鎮78個老虎灶，并建立了便民開水點，有專人看護，且不以盈利為目的，著實方便了居民?！?/p>

看護點，家長無奈的選擇

帶著孩子在上海生活，讓孩子有一個良好的教育環境，是大多數家長的愿望。但是由于自身就業壓力較大，沒有空閑時間，另一方面，不具備將孩子送入公辦幼兒園的條件，為了讓孩子不輸在起跑線上，于是只好將孩子送到看護點。所謂看護點，就是為了解決上班一族無人帶孩子的困難，將孩子集中看護的教學點。受到場地、師資水平、衛生條件等限制，達不到幼兒園標準，故名看護點。

在某小區，記者看到了一個幼兒看護點。這是一棟三層農民別墅，一樓是集體活動大廳和廚房，二樓是兩個小班，三樓是中班和大班，78名孩子分散在四個教室內。教室既是活動的地方，也是午睡的地方，吃過飯，每張小床就拖出來擺在教室供孩子們午休。每個班級一名老師，一個工作人員。教室和餐廳還算整潔，入門處有專門供學生洗手的洗水池?？醋o點重視安全保衛工作，鎮政府專門為每個看護點安排一名保安，用于保護學生的人身安全，還安裝了監控和110報警按鈕。

但是，由于種種原因，看護點事故還是頻頻發生。2011年8月29日中午，閔行區華漕鎮某看護點發生一起女員工手持自制鋼尺劃傷八名幼兒事件。2014年3月21日17時，上海市金山區衛鎮某看護點發生兩名幼兒死亡案例，經診斷為重癥手足口病病例。2014年4月18日早上8點半左右，浦東新區川沙鎮一兒童看護點發生一起火災，所幸疏散及時，沒有人員傷亡。記者通過走訪發現，看護點存在著一些問題。

師資力量短缺。按照上海市《關于加強本市郊區學前兒童看護點管理工作的若干意見》要求，師資與學生配比在1∶15左右。在徐涇鎮，有四個看護點達到了比例要求，有三所稍有不足，有九所是比例嚴重不足，一個老師要照顧25個學生。教師缺乏的原因主要是因為工資較低，沒人愿意做。

人均面積難達標。根據要求，活動室生均面積不低于一平方米，具備洗手、通風和廁所的條件。有的看護點連人均0.5平方米都不到。大部分看護點一般學生活動場地基本可以達到標準，但午睡的房間卻往往因為狹小而悶熱。

教材教具不規范。由于經費緊張，教具玩具比較落后，孩子大多是自帶玩具。器材新舊、消毒等指標很難衡定。同時，看護點雖沒有教育輔導的硬性規定，但老師卻都積極投入教學，教材使用也是五花八門。

看護點沒有專職或兼職的保健老師，不能保證幼兒的晨檢，大多是孩子進班后由看護老師進行檢查，如若發生傳染病的話，易傳染整個班級。

市教委副主任尹后慶告訴記者，上海現有的40余萬在園學前兒童中，31.2%是非滬籍人口。針對外來人口子女入托入園的實際需求，上海除了加建幼兒園、擴大吸納進城務工人員子女，全市還積極挖掘潛力舉辦和規范看護點，每年向每個看護點撥款2萬元，用于購買教具玩具、改善硬件設施、提高師資待遇等。

童年，只有一次機會。擁有一個健康快樂、被愛包圍的童年，是人一輩子的財富。加大對兒童的司法保護，建立起監護人、學校和社會、法律共同編制起的防護網，讓每一個城中村的孩子能感受到實際的關愛和保護，遠離不法侵害，是社會和每個人的責任，是全社會共同的理想。

編輯：鄭賓 39375816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