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管繼平
神游太古開新境丁衍庸繪畫與印章
文·圖/管繼平
以文人印家而言,臺北書法篆刻名家王北岳先生,就對丁氏的印章尤其傾倒,認為其作品“極為高古”,有一種“蒼郁古拙之氣,洋溢其間”。
管繼平,筆名推仔、易安閣。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上海書法家協會理事,上海書法家協會學術委員會副主任,上海作家協會理事,上海楹聯學會常務理事,上海九三書畫院秘書長等。
少小愛文辭,對傳統文化頗為傾心。除書法篆刻創作之外,近些年以民國文人的書法、印章為研究主題,出版多部專集。
在民國書畫藝林中,除去像吳昌碩、齊白石等少數幾位書、畫、印三絕皆達到頂尖造詣的大師不論,像黃賓虹、潘天壽、張大千、傅抱石這樣的大畫家,印章創作上都曾有不俗的表現。
說到底,詩書畫印之類,都是傳統藝術的集中體現,然而,以西畫出身而后又擅書畫刻印者,相比則鮮有其人也。有一位差不多快被遺忘的畫家、教育家丁衍庸先生,中西畫兼擅,晚年學治印,幾乎是一蹴而就,且印風別開生面,實在是不可忽略的一位畫家中的印家。
以前讀《豐子愷年譜》時,曾見過丁衍庸的名字,或在其他文章中,這名字也會偶爾撞見,但每每總是驚鴻一瞥、稍縱即逝,可見涉及丁衍庸的人物故事并不多,名家寫他的回憶文章也極有限,加之一九四九年以后,丁衍庸移居香港,其主要的藝事活動基本皆在海外。
前些日恰與吳頤人老師聊起,見我興趣濃厚,吳老師立馬遞來一冊香港友人曾送他的《跨越東西、游戲古今——丁衍庸的藝術時空》,于是我趕緊補課,得窺丁衍庸先生藝術之一斑。丁衍庸先生自幼家境富裕,他是廣東茂名人(今高州市),父親丁庚墀雅好詩詞古董,經常親授兒女古文詩詞,衍庸幼承家學,后就讀于父親出資創辦的小學。
當然,受家庭的影響,他少年時即對書畫藝術發生興趣,及長,聽從了畢業于日本東京帝國大學農科學院的族叔丁穎的建議,于1920年遠赴日本,翌年考入了東京美術學校西洋畫科,從木炭畫開始,接受了嚴格而專業的學院派訓練。這所創辦于1887年的東京美術學校,即今日東京藝術大學美術科之前身,是全日本最具規模的美術院校。
早在丁衍庸入學前十年,李叔同就畢業于這所美術學校,20世紀初,就讀于東京美術學校的中國學生如鳳毛麟角,李叔同、高劍父等極少的幾位,大概是該校最早的一批中國留學生了。待丁衍庸入讀該校時,李叔同早已于三年前出家成了弘一法師了,所以盡管是校友,所學專業也相同,然而從年譜和書信等現有資料來看,兩人并未有直接的交往。
倒是李叔同的弟子豐子愷,1925年與匡互生等在上海創辦立達學園時,曾聘請丁衍庸任美術科西畫部教授,其時,丁衍庸還為豐子愷的《子愷漫畫》寫過跋文,因為《子愷漫畫》是豐子愷出版的第一部漫畫集,為之序跋的名家甚多,如鄭振鐸、夏丏尊、朱自清、俞平伯等,丁衍庸因和豐子愷同在立達共事的關系,又同為畫家,關系相近,故應邀作文,也在情理之中。
有著東京五年科班訓練的經歷,丁衍庸受到的是從素描到水彩,然后再油畫;題材是從石膏像模型到人體模特、靜物再風景寫生等循序漸進的系統學習,而且在丁氏留日時期,正是日本大批留歐畫家陸續回國從而帶動西洋畫在日本繁榮發展的鼎盛期,當時日本的美術館、博物館林立,藝術展覽活動頻繁,美術出版事業蓬勃,崇尚個性和主觀表現之后期印象派、立體派以及野獸派等,在東京畫壇大為盛行。于如此活躍的大環境下浸潤五年,丁衍庸的畫風無疑也大受影響,而尤令其服膺并為之追隨的是法國著名畫家、野獸派創始人馬蒂斯。據相關資料介紹,丁衍庸留日五年間的作品已基本散失,唯一碩果僅存的一幅油畫原作,是東京美術學校收藏的一幅丁衍庸自畫像。因為該校西洋畫科規定,所有畢業生均須交兩幅畢業創作,以作為評核成績。
而兩幅作品中,一幅須是自畫像,規定留在母校;另一幅可自由選題,評分后原作則發還學生。正是母校的這條校規,使得丁衍庸創作于1925年的那幅作品完好如初地保存至今。從這幅自畫像中,我們可以看到24歲時的丁衍庸,雖風華正茂,然也內心孤傲,其色彩闊大的筆觸,形神兼備的造型,顯示了丁衍庸五年研習西畫的不俗成果。其實還在求學期間,丁衍庸就以一幅取法后期印象派之靜物油畫《食桌之上》,入選日本中央美術展,從而在校內一鳴驚人,為中國留學生贏得殊榮。
曾有評論家把丁衍庸的藝術生涯,以1949年分為兩個階段:前一階段是他留日歸國后,先后執教于上海、廣東等藝術學校,創作上以油畫為主,兼習中國畫;后一階段是他移居香港,先后參與創辦新亞書院藝術專修科、主持德明書院和清華書院藝術系等,是以中國畫為主,兼作西畫。甚至發展到后來,為了書畫創作上的需要,已經五十八歲的丁衍庸,還自己拿起了小刀刻起印章來。
帶著“東方馬蒂斯”之稱號的丁衍庸,回國后,始終堅守在美術教育的前沿,在大量學習了傳統書畫之后,他很快就改變了自己的藝術主張。盡管他十分欣賞馬蒂斯的藝術風格,那種以簡見繁、以拙馭巧、以純葆真的藝術境界,誠為自己所向往的。然而這些特色,正是中國文人畫的特色,馬蒂斯也是汲取了中國畫中的寫意手法的畫風。于是留學回歸的丁衍庸,在藝術上也同樣“回歸”傳統,開始研究梁楷、徐渭、八大、石濤等前人的作品,并嘗試著把中國書畫的線條與用墨和西洋畫的構圖色彩完美地結合起來。逐漸地,他認為中國畫比西洋畫更優越,自己也更適合畫中國畫了。他曾對朋友說:“油畫媒材對我而言終究是西方的。而且有誰會去注意一個從事西方藝術的中國藝術家呢?我覺得自己更適宜于中國藝術。因其形而上的表現方式,沒有任何束縛,具有無限的發揮空間,反而顯得更為優越。”
憑著西洋畫準確的造型和豐富的色彩功底,潛心國畫數年的丁衍庸,筆下的花鳥人物或山水,筆觸豪放,墨色淋漓,構圖新奇,意境深遠,人們賞讀其作品,無不留有盎然生動之印象。至于書法印章,丁衍庸同樣是一脈相承,他的書法取徑八大,以禿筆作行草書,線條古拙如枯藤老樹,參差欹正,似拙又巧,題在他的畫上,書畫合一,自然渾成。也許是感到他人的印章不適合自己的畫作,已經接近于花甲之年的丁衍庸,開始自己刻印用來鈐于自己的書畫作品上。當然,西洋畫準確的造型能力和中國書畫的空間概念,都會為他的刀筆注入神奇。
據說他刻印從不用印床,也不寫印稿,以握拳的手法執刀,仿佛是拿著油畫筆一樣,不過是刀口朝內,以刀代筆,走刀飛石,猶畫筆行于紙上,且不論印石之大小,皆頃刻即成。
丁衍庸回國后,自愛上傳統書畫的同時,他還愛好收藏古璽器物等,終其一生樂此不疲。但凡甲骨殘片,商周銅印玉璽,以及秦漢印等無所不藏,光古璽漢印曾集有數千鈕,其中六七十方乃是清代名臣端方之舊藏,可謂流傳有緒。有許多肖形印是從古代的肖形印或古陶圖飾中借鑒而來,又如“衍庸私鉨”、“丁庸之鉨”、“丁氏”等印,也明顯取自秦代璽印之風格。至于一些飛鴻魚龍、人體走獸之圖,那么是他完全已經走出了篆刻之疆界,脫盡了秦漢之藩籬,興之所至,以刀作畫而已。
編輯:沈海晨 mapwowo@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