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穎
[摘 要]7-8世紀被稱作日本歷史上的“女帝世紀”。各方學者就女帝現象紛紛提出觀點,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是折口信夫的“巫女論”和井上光貞的“中繼論”,上田正昭以及現代學者也提出了不少新見解。近四十年來,日本學者對于為何日本總在歷史轉折點上尋求女帝的原因、女帝的特質等問題展開了深入的研究,但至今尚未有統一的結論。
[關鍵詞]日本女帝論 巫女論 中繼論
[中圖分類號] K313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5-3437(2014)05-0040-02
7-8世紀是日本歷史上的一段重要時期,女性登上日本的政治舞臺,并且在長達兩百年的時間里,如雨后春筍般共出現了八代六位女天皇,因而該時期也被稱為”女帝世紀”。
一、女帝史的簡要回顧
日本的歷史從兩位女王開始,即《魏志倭人傳》中記載2世紀末到3世紀確實存在過的邪馬臺國的卑彌呼和臺與(壹與)。隨著考古學研究的推進,由這兩位女王構建了日本基礎之基礎的可能性也日漸增加。此后,特別是6世紀末到8世紀這段時期,竟涌現出八代六位女帝(其中兩位重祚)。這樣的情況在漫長的日本歷史長河中是特例,在世界史上也極為少見。
日本的女帝不單是數量眾多且總在時代的節(jié)點上出現,故充滿謎點。如:圍繞6世紀佛教的傳入,物部氏和蘇我氏之間紛爭不斷,進而發(fā)生了蘇我氏弒逆崇峻天皇事件,第三十三代推古天皇(592-628)即位。此后推古天皇任命圣德太子攝政,展開與中國隋朝的外交、建立律令制度。第四十一代持統天皇也身處動蕩的時代,她繼承丈夫天武天皇的遺志,致力于律令制度的完善。
推古也好,持統也好,都是在充滿艱辛的時代里努力前行。隨著律令制度逐漸滲透到8世紀,元明、元正、孝謙、稱德(孝謙的重祚)延續(xù)下來,女帝時代慢慢地拉上了帷幕。到目前為止,史學界是如何定位“女帝”的呢?筆者試歸納女帝論的主要觀點。
二、 折口信夫的“女帝=巫女論”
首先不得不提到的是折口信夫的《女帝考》。[1]他說道“日本國的女帝,其形極具特征”,古代的日本女帝具有在神和人之間斡旋的巫女性格。
折口信夫注意到《萬葉集》中出現的7世紀中期的“中皇命”和“中天皇”。喜田貞吉推測“中天皇”大概是中繼天皇的意思,但折口信夫認為應理解為居于天皇與神之間傳達神諭的中介者。作為巫女的中天皇接受神的旨意并傳達,而“作為人的天皇加以執(zhí)行”,這就是宮廷政治的原則。天皇與中天皇并駕齊驅才是正常的形態(tài),盡管有時會缺少一方的天皇——這才是“女帝的真實面目”。
三、 井上光貞的“女帝=中繼論”
井上光貞對折口信夫的觀點持反對意見。他在《日本古代國家的研究》中認為:天皇一族中確實存在巫女,但她們是未婚女子、神的妻子。[2]這與女帝作為天皇妻子是巫女的觀點則是矛盾的。即便神功皇后確實具有巫女的特性,但不能套用在推古及以后的女帝身上。
井上光貞提出了“女帝中繼”的論說,其大意是當皇位繼承出現難題時,先帝的皇后(正妃)成為中繼即位。就是說,當天皇駕崩或本該即位的皇子由于政治原因有所顧忌時,為防皇位繼承爭奪于未然,作為權宜之計讓女帝即位。例如第一位被請求即位的春日山田皇女,《日本書紀》中記載了宣化天皇時代的某一事件。宣化天皇駕崩時,皇子天國排開廣庭天皇令群臣曰:“余幼年淺識,未閑政事。山田皇后明閑百揆,請就而決!”[3]
井上光貞指出:圍繞皇位繼承,大伴氏和新興勢力的蘇我氏爭斗不休才是期待女帝的原因。如果此時天國排開廣庭尊勉強即位的話,大概會成為紛爭爆發(fā)的火種。(只不過按《日本書紀》,宣化天皇駕崩后實際上即位的是天國排開廣庭尊=欽明天皇)
另一位史上公認的首位女帝——推古天皇的情形又如何呢?欽明天皇駕崩后,皇子們按年齡順序陸續(xù)即位。敏達天皇、用明天皇、崇峻天皇。后來發(fā)生了蘇我馬子弒逆崇峻天皇事件,欽明天皇之女、敏達天皇的皇后推古天皇(敏達與推古是異母兄妹)登場了。井上光貞認為:群臣為了避免混亂,故擁立在蘇我系地位穩(wěn)定的敏達皇太后=推古天皇。
井上光貞總結道,6世紀中葉到7世紀末,被請求即位的六位女性都是先帝的皇后。這是預計將出現皇位繼承問題時的慣例,也是女帝的本來面貌。只不過,自持統天皇后登場的元明天皇開始,非“先帝皇后”即位。井上光貞解釋為:由于律令制度的確立、皇室制度的完備,女帝觀念發(fā)生了性質上的變化。
律令制完備之前,王位繼承是由父傳長子(大兄)、長兄傳弟、兄弟按順序繼承之后再由原來長兄的長子、大兄往下的承襲皇統。因此王位繼承纏繞著各種復雜的利害關系而引發(fā)混亂,這正是需要女帝的原因。但隨著律令制建立,產生了“親傳子”的原則:子早逝時,由子之子(孫)繼承王位。這種中國式的男系主義、直系主義逐漸將女帝排除在外。
四、上田正昭否定舊學說
女帝研究由于上田正昭的推進迎來了一個新階段。他認為僅僅以折口信夫、井上光貞的學說并不能把握女帝的本質。
首先,就女王或女帝隱含巫女要素的觀點,上田正昭在《古代日本的女帝》[4]中以《日本書紀》中有關皇極天皇在旱災之際祭神的記載進行反駁。皇極元年(642)六月大旱。七月群臣相語之曰:“隨村村祝部所教,或殺牛馬祭諸社神,或頻移市,或禱河伯,既無所效。”蘇我大臣報曰:“可于寺寺大乘經典,悔過如佛說,敬而祈雨。”微雨。不能祈雨。故停讀經。八月天皇幸南淵(奈良縣高市郡明日香村稻淵)河上,跪拜四方,仰天而祈。即雷大雨,遂雨五日,溥潤天下。天下百姓俱稱萬歲,曰:“至德天皇”。[5]上田正昭分析道:祭神的祭司即是巫女的觀點是錯誤的,他認為女帝是宮廷的祭司但不是巫女。
對于“女帝中繼論”,上田正昭認為不能一刀切。他通過下述皇位繼承的實例來論證“中繼天子論”的不適用。在5世紀末到6世紀初的混亂時期,第二十五代武烈天皇突然駕崩從而引發(fā)皇位繼承問題。武烈天皇沒有后嗣,只好把應神天皇五世的孫子從越前接來,也就是繼體天皇。上田正昭指出:如果“中繼天子論”有效的話,武烈天皇的皇后即春日大娘應該很適合即位。
為了解開這些矛盾,上田正昭認為有必要把古代日本的女王、女帝分成三個時期:1.巫女王的階段;2.巫女王到女帝的階段;3.女帝的階段。隨著律令制開始整備,女帝祭司的特性慢慢減弱,“先帝、前帝的皇后”的條件也被撤銷了。上田正昭指出這在古代天皇制和女帝史上具有重要意義。
五、現代新學說
進入21世紀,慢慢地出現了一些不同的觀點。學者們開始關注古代女性較高的社會地位,迫切要求重新審視女帝論。
成清弘和在《女帝的古代史》[6]中闡述了律令時代女性擁有財產的情況,指出當時女性地位之高遠超過我們的想象。在古代日本,血緣關系不偏倚父系或母系,男女地位是接近對等的(雙方親族組織、雙系)。女性地位之高在中國未曾見到,他指出這里隱藏著女帝輩出的原因。成清弘和認為:“雙系社會”不可能一直延續(xù)下去,并將會逐漸變化。親族組織從雙方制向父系制變化的過程中,發(fā)生特定的政治情況從而誕生了女王或女帝。
其他強調女性地位的觀點數量也不少。如:荒木敏夫在《可能的女帝》中試圖構筑超越性別差的女帝論。[7]他質疑“女帝中繼論”,批判江戶時代以來的“男尊女卑”思想遮蔽了人們正視女帝的眼光。王位中繼不僅只有女帝,男帝也有同樣的情況。其認為應評判性地認識“女帝巫女論”,歷代女帝不是通過血統關系、依靠自身靈力構筑地位的巫女,應把她們視為繼承、世襲的祭司。他還指出過去的女帝論懈怠了對“處于大王、天皇政治權力最中樞位置”的探討。義江明子也在《被創(chuàng)造的卑彌呼》中[8],對“女性承擔圣的部分、男性承擔世俗部分”的一般觀點提出異議,認為把古代女帝看做巫女及政治斗爭外對象的論斷是大大脫離歷史事實的。“作為宮廷相續(xù)和運作的主體,男女王基本上沒有差別。”也就是說,最近這些女帝論的基調都主張“不存在男女差別”。
大津透在《王權的思考》[9]的序論《為了王權的備忘錄》中談道,關于超越性別差異看待女帝的主張,可以理解其意圖所在,但如此強調之下則女帝變得與男帝相同,會出現為何是女帝、女帝的特質是什么的疑問。如果沒有男女差別,歷代天皇中出現近半數女帝也不奇怪。但事實是,女帝的出現是限于6世紀末到8世紀的特定事件。不可否認,對歷史事件的詮釋多是建立在以男性為中心的基礎上的。因此,在研究女帝史時很有必要修正以往的偏頗觀念。
綜上所述,近四十年來,日本學者對于為何日本總在歷史轉折點上尋求女帝的原因、女帝的特質等問題展開了深入的研究,但至今尚未有統一的結論。
[ 參 考 文 獻 ]
[1] 折口信夫.女帝考[M].中公文庫,1976.
[2] 井上光貞.日本古代國家的研究[M].巖波書店,1985.
[3][5]浦木祫編譯.日本書紀(一~三)(新編日本古典文學全集)[M].小學館,1994-1998.
[4] 上田正昭.古代日本的女帝[M].講談社,1996.
[6] 成清弘和.女帝的古代史[M].講談社現代新書,2005.
[7] 荒木敏夫.可能的女帝[M].青木書店,1999.
[8] 義江明子.被創(chuàng)造的卑彌呼[M].筑摩新書,2005.
[9] 大津透.王權的思考[M].山川出版社,2006.
[責任編輯:陳 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