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結構性就業難還需加大教育投入
過去的中國是一個典型的二元經濟,最大特點是擁有無限供給的勞動力。而我們現在卻在勞動力供給上面臨兩個轉折點:第一個是我們從2004年開始,在沿海地區出現了民工荒的現象,需要注意的是,這場民工荒不是臨時性、周期性的,而是一直持續至今長達10年的招工難。由于勞動力短缺,因此這10年來,中國低端勞動者的工資一直在持續上漲。
第二個轉折點是我們從2010年進行的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發現,中國15歲到59歲的勞動年齡人口在當年已經到達峰值,而這個數字從2011年開始一直在持續減少,如今中國15歲到59歲的勞動年齡人口出現負增長。
我們把這兩個轉折點結合在一起不難看出,2004年到2010年是勞動力從過剩轉向短缺的轉折區間,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劉易斯拐點時期(編者注:劉易斯拐點即勞動力過剩向短缺的轉折點,指在工業化過程中,隨著農村富余勞動力向非農產業的逐步轉移,農村富余勞動力逐漸減少,最終枯竭)。
中國現在正處在后劉易斯拐點時期,我們面臨著很多挑戰,其中最大的挑戰就是如何調整就業增長結構。盡管我們的就業人口還在逐年增長,但增長結構已經和過去大不一樣。原來我們有大量的剩余勞動力,可現在我們的勞動年齡人口已經呈現負增長。一方面農民工招工難,另一方面大學生卻出現就業難。為防止一些產業因缺乏具備合格技能的勞動力陷入困境,我們必須要重新調整就業結構,把更多的勞動力調整到有助于經濟擴張的部門。而這又需要政府及時增加教育投入。
招工難和讀書無用論緣何出現
受教育程度在初中以下的農民工求人倍率(該比值越低表示找工作越難)一直在持續上漲,而大學生的求人倍率總體來說保持在1左右,有時甚至低于1。換句話說,中國的農民工招工難和大學生就業難是同時存在的。
城鎮勞動力市場招工難現象是長期存在的。多年來,就業崗位與求職人數的比值一直都在上漲,除2009年有一次例外,其他時間這個比值都大于1,也就意味著職位供大于求。但是我們還應該注意到,不同學歷者之間存在著不同的就業狀況。受教育程度在初中以下的農民工求人倍率(編者注:即勞動力市場需求人數與求職人數之比,該比值越低表示找工作越難)一直在持續上漲,而大學生的求人倍率總體來說保持在1左右,有時甚至低于1。換句話說,中國的農民工招工難和大學生就業難是同時存在的。
由于勞動力供求關系的變化,在2004年以后,普通勞動者或者說非技能、半技能勞動者的工資上漲速度較快,無論是制造業、建筑業還是農業,農民工的工資在這10年來都呈現著兩位數的增長。而大學生的工資待遇增速遠遠達不到這個幅度。
無論任何時代,哪怕是在那些勞動力過剩的國家,都會出現非技能勞動力不足的現象。因為在經歷過劉易斯拐點之后,過去我們在任何時候都能雇到的非技能工人正在變得越來越稀缺。由于對這部分人力的需求大幅度提高,供求關系變化最顯著,因此他們的工資上漲速度也會明顯更快。當人力資本更高的和人力資本更低的職業工資上漲速度不一樣時,就會慢慢出現工資趨同的狀況。這個現象反映在老百姓的觀念中就是讀書無用。而經濟學家就會把這個現象稱為人力資本回報下降。
我們在中國三個城市做過關于農民工受教育回報率的調查,發現高中學歷、大學及以上學歷的相對回報率都在下降,而學歷低于初中這部分人的相對回報率卻在上升。一旦老百姓認為讀書無用,就很難去激勵孩子繼續上學。
要提前為產業升級
培育人力資本
今天農民工的受教育程度剛好跟第二、第三產業勞動密集型相匹配,但是由于農民工沒有上高中、上大學,他們的受教育年限距離第二和第三產業在產業升級以后對教育的需求會有巨大差距,而這個差距至少會有三四年之多。
2008年爆發的金融危機讓很多發達國家都出現了周期性失業。可為什么即使后來經濟有所恢復,這些國家的就業率依然得不到恢復?原因就在于:周期性問題轉換成了結構性問題。由于多年來勞動力市場非常活躍,以至于大家都不讀書,全部急急忙忙跑去找工作,而經濟一旦出現問題,需要真正擁有技能才能找到工作時,這批不讀書的人就很難得到工作。西班牙青年的失業率之所以能達到50%,就是這個原因所導致的。
中國的勞動就業群體有10%以上的人擁有大學以上文憑,他們基本上都分布在公共管理、教育衛生、信息業、金融業這些高端的服務領域。美國有40%以上的人受過大學教育,他們中有相當多的人分布在農業、制造業、交通和商貿業。為什么我們的大學生不愿意去這些領域,是因為我們一直以來在這些領域沒有優秀的大學,而都是通過職業教育在填補這些方面的就業空白。
職業教育可能會出現兩個錯位。首先,現在職業教育的體系和能力未必能夠培養出適合于這些行業的就業技能。盡管很多數據好像可以解釋職業培訓學校的就業狀況很好,學生剛剛步入校門就被企業盯上,但這種現象是由于勞動力短缺所造成的,并不是學生在職業學校真的學到了什么技能。其次,由于我們的產業結構調整非常快,不知道那個時候需要什么樣的技能,因此我們今天為未來產業結構升級所培養出來的人力資本,很可能是未來并不需要的。
治理結構性就業難題,我們需要的是勞動者學習能力的培養,是受教育年限的持續。百年樹人不是一句空話。過去20年中國的教育發展速度是全世界最快的,可是在這么快的發展過程中,成年人受教育年限才增加2.7年。雖然我們不知道未來會變成什么樣子,但是我們從今天的靜態產業結構來看,相信未來對人力資本的需求會主要集中在第二產業的勞動密集型、第三產業的勞動密集型、第二產業的資本密集型和第三產業的技術密集型。
今天農民工的受教育程度剛好跟第二、第三產業勞動密集型相匹配,但是由于農民工沒有上高中、上大學,他們的受教育年限距離第二和第三產業在產業升級以后對教育的需求會有巨大差距,而這個差距至少會有三四年之多。
日本的經歷其實對我們來說是一個很好的教訓。日本也曾經歷過高校擴招,也被大家批評由于擴招太快導致教育質量下降、就業越來越難。日本政府迫于壓力,有意減少了高校的發展速度,并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把他們最好的工人投入到制造業,創造出很多很好的產品。但是,當這部分比較優勢消失以后,當日本需要創新、需要提高生產力的時候,他們發現,人才不夠了。
教育有兩種回報,一是私人回報,即個人在勞動力市場上可以得到的回報,這個回報有的時候會有市場失靈。二是社會回報,這個回報會更長久,個人可能體會不到。教育經濟學告訴我們,社會回報最高的教育階段是學前教育,然后依次是義務教育、普通的高教和職業教育。
我們通過這樣的梳理可以得出以下的結論:首先,政府要投入更多的錢去辦教育,但應該投在市場無法自發做到的地方。對于那些私人回報率較高的教育培訓業部分可以全部交給市場去決定。其次,我們應該繼續增加受教育的年限,為了真正激勵家庭送孩子上學,就應該把學前教育和高中教育也納入到我們國家的義務教育里邊。
(本文為本刊記者劉硯青根據蔡昉在北大國家發展研究院20周年慶典發言整理,標題為編者所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