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份牌界有『神功』

張家榮

月份牌是民國時期的“摩登美女”。當時的月份牌具商業背景、娛樂氣質，還喜歡招搖，風情萬種，人們認為它甜、糯、嗲、嫩，都想著辦法接近它，是為娛樂明星。

月份牌自有趣味，但對畫家來說，它就是一種年畫的畫法。這種畫法因其獨特性，就像武林秘訣一樣，被視為寶貝。

一代宗師

最先創造出這種畫法的人是鄭曼陀。丁浩先生在《將藝術才華奉獻給商業美術——記老上海廣告畫家群》中回憶：

鄭曼陀畫的月份牌是先用灰黑色作明暗層次，再加上水彩畫的淡彩，所以他畫的時裝仕女，色彩淡雅宜人，畫法細膩柔和，一下子風靡上海。香煙公司、保險公司、印刷廠紛紛向他訂畫，他的約稿定金預收到數年以后。鄭曼陀這種畫法，是他自己摸索出來的，他秘不示人，他作畫時關上房門，不讓外人進去。同行都想學他的畫法，然而無法得知，也就無從著手。

這種畫法后來有個確定的名稱——擦筆水彩畫月份牌，再后來，就簡稱為月份牌。鄭曼陀是這一派的宗師，他的畫法，自然就是當年在上海年畫江湖上只有傳說沒有傳習的武林秘訣。

其實“月份牌”這個提法來源更早，而且并不與擦筆水彩畫相聯系。2004年上海書畫出版社出版的《上海美術志》中記載：

“月份牌”名稱的出現，始于光緒九年十二月八日（1884年1月25日）。當天《申報》在頭版刊出題為《奉送月份牌》的告示：“本館托點石齋精制華洋月份牌，準于初六日隨報分送，不取分文。此牌格外加工，字分紅綠二色，華歷紅字，西歷綠字，相間成文。華歷二十四節氣分列于每月之下，西人禮拜日亦挨準注行間，最宜查驗。印以厚實潔白之外國紙，而牌之四周加印巧樣花邊，殊堪悅目。諸君或懸諸畫壁，或夾入書氈，無不相宜。伏祈屆時賜覽為幸。申報館主人謹啟?！?/p>

由上可知，最初的“月份牌”只是將商業廣告與傳統歷本結合起來，是掛歷的前身，因既可以裝飾，又可以方便查詢日歷，美觀又實用，所以流傳。這種初期的月份牌，上海的周慕橋是第一個進行創作的?，F存關于他的最早月份牌畫是上世紀初出版的《瀟湘館悲題五美吟》，由英商志大洋行印行。據說他的畫法是工筆層層疊染，有立體感。但仍只是工筆畫。后來擦筆水彩畫流行，他也加入其間進行創作。

為什么現在提到月份牌卻把開創之功歸于鄭曼陀？原來他做了兩個工作：一在內容上，他步子邁得更快一些，觀念更前衛一些，他不再只畫傳統女子，而是畫時尚美女，而且還極快地拋出裸體美女《貴妃出浴圖》；二在形式上，他創造了擦筆水彩畫的新式畫法。這是一種基于西方的擦筆素描加水彩的混合畫法，對人物有很好的表現。

武林秘訣

鄭曼陀的擦筆水彩畫法，先定人物輪廓，用炭精粉擦出淡而薄的人物，然后再以透明的水彩畫出?！爱敃r的人們對他作品的反映是：曼陀畫的人，眼睛會跟人走?，F在農民群眾對月份牌年畫的稱贊：月份牌年畫里的人像個真的。”年欣在《展望月份牌年畫》中歸納說。

人物主體確定，其他就好辦了。配景用干畫法，也就是直接用水彩色畫出，色調明麗，透視準確，具有較強的真實感。畫面周邊通常畫有圖案式的邊框，或繁或簡，印有廣告文字或廠商名稱。而需要廣告的商品，則處于畫面的一個角落里，是所謂“畫眼”。有的月份牌還在畫面上端標示出商家或廠家名稱。

鄭曼陀的開創性畫法并不是在上海成就的，他在一個更安靜的地方練好了武功，然后出山到上海來展示。如果在上海整天與人交流來切磋去，哪有高手可言，哪有秘訣可言？

他的練武地是杭州。1885年，他出生于杭州，原名達，該叫鄭達的，字菊如，行走江湖用的筆名是曼陀，人稱鄭曼陀。他的身世也有點奇特，是由原籍安徽歙縣的養父撫養長大。他年輕時在杭州“二友軒”照相館設畫室，為人畫寫真。這種畫室現在很多地方仍然存在，生意也不錯，有不少人愿意去畫，尤其是上了年紀的人。在這個過程中，他將傳統的人像寫真與水彩畫結合起來，形成了一種屬于他的新畫法“擦筆水彩法”。

盡管這種畫法已經具有流行因素，具備了天時與人和的條件，但還需要地利。于是鄭曼陀到上海尋找更大的舞臺。他明白當時正流行的傳統仕女月份牌與自己的新式時裝美女有區別，也有開拓新天地的自信。在上海，他走的第一步是辦一個畫展，讓別人先知道自己。他畫了一些畫，在權勢人物經常走動的張園掛起來，據說是四幅，真是好地方，黃楚九路過，將這四幅美女畫都買了，用為中法大藥房的廣告。他成功了一步。

這是1914年。這一年就是后來流行的月份牌的標志年。

第二年，1915年，鄭曼陀受黃楚九的邀請畫了《貴妃出浴圖》，這是月份牌裸體畫的開端。他又邁出了新的一步。但據說他聽人勸告，以后就沒再畫裸體畫了。真是高人的做法，只做開創性工作，跟風工作讓給別人。事實上，此后的上海月份牌，香艷的裸休美女占了很大部分。

鄭曼陀的好運不僅于此，關注他的人還有一位南洋煙草公司的上層人物潘達微。當時上海印發月份牌廣告的中外廠商較多，英美、南洋兄弟和華成三家煙草公司最牛。據《南洋兄弟煙草公司史料》記載，1923年該公司廣告費中月份牌一科預算就是四萬元。四萬元？銀元，很大的數字了。比較一下，同年7月19日，魯迅用八百元就在北京買了一套占地四百平方米的小四合院，四萬元可以買50套了。

在這里，鄭曼陀獲得了更大的市場蛋糕。從1914年到1920年，他創作了一百多幅月份牌廣告畫。

引人偷師

既然鄭曼陀的畫法如此具有吸引力，當然有人要惦記著。杭穉英和金梅生就是這樣的惦記者。

想見？沒門。除非……

丁浩先生說，他曾親自訪問過金梅生，金講述了自己揣摩鄭曼陀擦筆水彩畫的過程。當時，金梅生和杭穉英都在商務印書館廣告部工作，他們見鄭曼陀所畫的月份牌如此受到追捧，就想著把它學過來。鄭雖然在作畫時關著門，但他們是知名的廣告界人士，他們充分利用與印刷廠熟識的關系，通過印刷廠借來鄭的原稿進行研究，初步認為畫面表層應是水彩畫，但那底子的明暗層次是怎么畫的呢？分析來分析去，認為可能是用炭精擦出來的。而用炭精畫人像，在當時是時興行業，商務印書館附近的望平街就是炭精畫像的集中地。于是，他們利用休息時間到望平街觀看畫師“擦”像，確有明暗層次。晚上兩人就學習創作了。一段時間后，金梅生就用這種畫法創作出了一張月份牌，給印刷廠，印刷廠老板一看，有意思，買了。

偷藝成功。

《上海美術志》也記述：“鄭曼陀的畫法令人耳目一新，受到社會上廣泛歡迎。中外商行競向鄭曼陀訂購畫稿，滬上其他月份牌畫家，亦紛起摹仿，以酷似鄭曼陀的風格為目的。擦筆水彩畫技法很快為大家所掌握，成為月份牌畫的主要形式?！?/p>

曾經的武林秘訣，就這樣被人給“揣摩”了。

雖然有更多的人掌握這種畫法，但這也畢竟是商業秘密，這種畫法仍然只在有限的幾個人之間流傳。

大白天下

新中國成立后，時代變遷，月份牌畫家被改造，月份牌也適應了新的形勢，一改從前的情態，端莊起來，挑水種地、打豬草做飯，都與它有關了。這時的月份牌可稱為新月份牌。新時期充滿生機的勞動場面就是新月份牌的表現內容之一。

另一方面，新中國建立后的新月份牌創作提倡經驗交流，提倡共享，月份牌畫法得到普及，只要想學就有機會。武林秘訣已經公開，就不再是秘密了，甚至有人把這些曾經的秘密寫成書本，出版發行，廣為流傳。我收集到兩種關于月份牌畫法的“秘訣”，一本是《擦筆水彩年畫技法》，杭鳴時著，1980年遼寧美術出版社出版；一本是《上海月份牌年畫技法》，年欣著，1984年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里面都有實例，不妨摘錄一些，看一看是一些什么樣的秘訣。

杭鳴時在《擦筆水彩年畫技法》中記述了《草原鐵騎》的繪制步驟：

這幅年畫在透圖之后，先用炭精粉重點擦出奔馬和解放軍戰士的素描關系，接著根據小色稿著手上色。

因為天空占整個畫面的面積較大，為了控制全局，首先處理藍天和白云，事先準備好足夠畫天空的藍色，分好層次的變化（高空、低空、遠處、近處都要有所區別），然后將天空部分抹上一遍清水加以濕潤，趁其將干未干之時，著藍顏色，而將白云的輪廓留出來，及時處理出白云的立體效果和虛實變化，力爭一次完成。然后趁濕將遠景的山水與天空銜接好，而近景的石頭、花草等物體，因比較具體，故在這次著色時可先放下不管，等以后再行處理。

待這層色干透，即開始著人物和馬的第一篇色，依次再著衣服、帽子等顏色。

人臉和馬的第一遍色干透后，再畫人臉的第二遍色和馬及衣服的暗部等處，并加上近處石頭的基本色。

接著畫人臉的第三遍色和處理馬和景物，一直到最后完成。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