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巴綁架案的重重迷霧

尹鴻偉

馬來西亞沙巴州一直是世人青睞的海濱渡假勝地，中國游客的身影也隨處可見。不過，一直以來，美麗的沙巴不斷遭受菲律賓南部武裝分子的襲擾，而馬來西亞軍警卻無法應對來自鄰國的麻煩。

2014年4月2日晚約22時30分，沙巴仙本那新佳馬達（singamata）酒店遭遇7名武裝人員襲擊，29歲的中國女游客高華赟和40歲的菲律賓女職員瑪茜達雅萬被綁架。武裝人員隨后與受難者家屬聯系的情況表明，他們屬于菲律賓南部叛軍組織。4月11日，有報道稱，武裝分子對中國人質開出5億比索（約為7000萬元人民幣）的贖金要求，但未對菲律賓人質提出贖金要求。

3月8日發生的馬航MH370航班失聯事件還撲朔迷離，馬來西亞境內再度發生與中國公民相關的綁架事件，引起了中國輿論的極大不安。馬來西亞官方對于綁架事件非常重視，積極與菲律賓方面取得聯系，希望早日化解危機。中國駐馬來西亞古晉總領事館也積極參與到人質營救行動中，總領事劉全今對當地媒體表示，希望以低調和不聲張的方式處理事件。

鑒于菲律賓南部的復雜情況，以及沙巴處于馬來西亞與菲律賓的領土歷史紛爭中，目前處理這些問題并非易事。

沙巴的歷史遺留問題

沙巴州地處馬來西亞東部，與本國沙撈越洲和印度尼西亞接壤，與菲律賓南部島嶼隔海近距離相望，彼此間往來非常頻繁。

2013年2月上旬，200余名蘇祿蘇丹查瑪魯基蘭的追隨者身穿平民服裝分批由菲律賓南部潛入沙巴，先后占據甘榜丹道、仙本那甘榜斯里再也希慕努以及古納的甘榜羅馬隆和達沙拉瑪的部分村落。

沙巴一家華人旅行社經理說：“他們自稱‘蘇祿王朝皇家安全部隊，表示沙巴大部分是蘇祿的領土，要求馬來西亞政府歸還。雙方交涉數周也無法達成共識。3月1日，雙方爆發大規模武裝沖突，兩周后以蘇祿軍被殲滅、驅逐了結?！?/p>

沖突期間，美聯社在菲律賓首都馬尼拉一處貧窮社區的破舊兩層樓房里找到了蘇祿蘇丹查瑪魯基蘭，時年74歲的他表示：“我是世界上最窮的蘇丹?！边@個突發的事件令許多人不解：蘇祿軍從何而來？沙巴與曾經的蘇祿蘇丹國有何關系？

“沙巴的爭端并不是突然發生的，而是一個長期蟄伏的問題，只是在不同時期發生激化?！毙录悠聡⒔逃龑W院助理教授陸文森說，“對馬來西亞來說沙巴不算是一個真正的問題，因為其對沙巴的控制非常有信心，而對菲律賓來說，最近沙巴問題突然升級變成了一個政治事件，在很大程度上和菲國內的政治局勢有關?！?/p>

事實上，曾經的蘇祿國也就是今天菲律賓的蘇祿群島，包括巴西蘭島、蘇祿島、塔威塔威島三個主島及其他一些小島。在中國山東省德州市長莊鄉北營村有一座著名的“蘇祿國東王墓”，建于明永樂十五年（1417年），曾經存在的蘇祿國，其首領巴都噶叭答喇到中國參觀返程時不幸病逝于德州，由永樂皇帝下令營造陵墓安葬。1754年，蘇祿國王上表請以蘇祿國土地、丁戶編入中國版籍，但被清帝乾隆謝絕。時至今日，仍然有蘇祿國東王的后裔生活在中國，因篤信伊斯蘭教被劃為回族。

“數百年前沙巴其實就在傳統文化語言等各個方面自成一體，居民有從馬來西亞來的也有從菲律賓來的?！标懳纳f，“那時候還并不存在所謂的菲律賓和馬來西亞國家，所以沙巴不屬于任何主權體系?！?/p>

早在15至16世紀，沙巴為文萊蘇丹國的封地。1658年，文萊將沙巴北部和東部的一部分割讓給蘇祿蘇丹，以答謝后者協助弭平文萊蘇丹國的一場內戰。18至19世紀，英國和西班牙先后介入這些地區，經過一連串的博弈，西班牙擁有了蘇祿群島的主權。1881年英國殖民者建立了英屬北婆羅洲公司，從蘇祿蘇丹那里租了這塊地，并將沙巴改名為北婆羅洲。

由此，沙巴、蘇祿、馬來西亞及菲律賓四者的歷史關系逐步明了。二戰期間，日本軍隊曾經完全占領了這些地區；二戰結束后英國繼續統治北婆羅洲，直到1963年8月31日北婆羅洲取得自治；1963年9月16日，恢復名稱后的沙巴與馬來亞、沙撈越和新加坡共同組成獨立的馬來西亞，同時馬來西亞當局每年向蘇祿蘇丹的繼承人支付5300令吉（約合1600美元）作為沙巴的租金。

但從1962年起，菲律賓開始明確要求對沙巴的主權，當時蘇祿蘇丹繼承者已授權菲政府代表其談判。陸文森認為：“英國在1963年沒有把沙巴歸還給蘇祿，反而把它移交給了馬來西亞，這對于蘇祿蘇丹家族來說是不公正的?！?/p>

理論上已傳至17世的“蘇祿蘇丹國”一直存在，雖無實權，但在菲律賓南部享有崇高威望。1946年7月4日，美國宣布給予菲律賓獨立，其領土區域就包括南部的蘇祿群島。不過，整個菲律賓南部地區與中央政府對抗嚴重，同時他們認為沙巴只是被馬來西亞“暫時占據的領土”。

馬來西亞媒體還報道，沙巴州前首長哈里士建議馬政府給予蘇祿蘇丹2億令吉（約6446萬美元）賠償金，作為永久性解決沙巴問題的方案。還有菲律賓網友表示，英國租借香港百年后，把香港歸還中國，馬來西亞也應將沙巴歸還菲律賓。

長期以來，蘇祿和沙巴兩地的民眾來往頻繁，因此經濟較為發達的沙巴一直存在大量非法移民的問題，主要以菲律賓人為主，也有少部分印尼等國人。目前沙巴州有320萬人口，其中蘇祿族群約有80萬，部分已獲得馬國身份證，其中20萬人是馬國選民。

一方面是處于菲律賓南部地區的“蘇祿王朝”對沙巴念念不忘，另一方面是菲律賓政府對蘇祿群島的實際控制，這使得沙巴必然成為一個政治問題，一個歷史遺留問題。

“想錢想瘋的暴徒”

摩洛是16世紀西班牙殖民者對菲律賓穆斯林的統稱，摩洛穆斯林人口439萬，約占全國人口的5%，主要集中在菲律賓南部的棉蘭老島等地。即使是在被殖民時期，棉蘭老島也一直是穆斯林聚居區，沒有完全被西班牙人征服。1946年7月4日菲律賓獨立后，依然無法解決南部的復雜問題，當地的穆斯林力量一直抗拒天主教政府的同化統治政策。endprint

目前，雖然菲律賓南部有大大小小、不計其數的反政府武裝，但力量較大的主要是摩洛民族解放陣線（簡稱摩解）、摩洛伊斯蘭解放陣線（簡稱摩伊）和阿布沙耶夫三支，其余的武裝派別幾乎都依附于這三家或與他們關系密切。自20世紀60年代末以來，以摩洛為主的反政府武裝與政府軍打了30多年。

摩解于1971年在三寶顏成立，領導人米蘇阿里在成立綱領中宣布把菲南穆斯林地區從菲律賓分離出去，成立一個獨立的“摩洛民族國”，其摩洛民族軍規模最大時曾經達到1.5萬人。1978年，觀點更為激進的摩伊從摩解中獨立出來，宣稱要在棉蘭老島建立一個獨立的伊斯蘭國家，繼續與政府軍打打停停。1989年11月6日，“棉蘭老穆斯林自治區”成立，包括巴西蘭、馬京達瑙、南拉瑙、蘇祿和塔威塔威五省，但并沒能解決菲南的沖突問題。

1996年，菲律賓政府同摩解簽署了棉蘭老地區問題的和平協議，摩解逐漸融入主流的政治生活中，但摩伊不承認并繼續同政府軍間發生武裝沖突，并逐步成為最大的反政府武裝。2010年，摩伊強硬派人物卡托率領近千名追隨者又在馬京達瑙省另起爐灶，建立了“摩洛伊斯蘭自由運動”武裝，并持續與政府軍發生沖突。

2012年10月，菲律賓政府宣布與摩伊達成一項框架協議，將在菲律賓南部創立一個新的政治實體“邦薩摩洛”，取代現有的“棉蘭老穆斯林自治區”，以換取后者放下武器并結束建立一個獨立國家的要求。不過，因在自治區分界等問題上存有嚴重分歧，摩伊同政府間的協議很難有實質性進展。

由于一直強調自身存在的蘇祿蘇丹后裔認為菲南地區包括了蘇祿王朝原來的土地，而“邦薩摩洛”政治實體計劃已將蘇祿排除在外，因此決定采取行動“索回土地”，這些行動目標便包括2013年2月的襲擾沙巴。而政府與摩伊的高調談判，也激起了摩解的不滿，揚言重新開展武裝斗爭。2013年9月，自認為被冷落的摩解派出200多名戰士試圖進攻三寶顏市政廳，但被當地駐軍和警察擊潰。

菲律賓輿論認為，政府急于同摩解和摩伊達成和解，也便于集中力量打擊阿布沙耶夫武裝?！鞍⒉忌骋颉钡囊馑际恰皫φ摺?，由上個世紀80年代參加過阿富汗戰爭的阿卜杜拉賈克·詹賈蘭尼于1991年創建，其要求在南部建立獨立的伊斯蘭教國家，并因參與制造一系列恐怖襲擊和綁架活動而聞名。被阿布沙耶夫綁架的人員包括各種國家和身份，有時一次就綁架幾十人，其中包括綁架了一名澳大利亞士兵15年，拿到贖金后才從森林中釋放。

1998年阿卜杜拉賈克·詹賈蘭尼被政府軍打死后，這個組織不再強調政治主張，而是以勒索贖金為主要目的了。菲律賓前總統阿羅約曾稱，阿布沙耶夫武裝是一伙沒有人性的“想錢想瘋了的暴徒”。

2000年4月23日夜里，阿布沙耶夫成員潛入鄰近的馬來西亞西巴丹島，綁架了20多名不同國籍的游客和服務生，勒索了巨額贖金。2001年5月27日，他們在菲律賓西部巴拉望省的一個小島上綁架了包括3名美國人在內的20名游客和服務生，引來了近萬名政府軍和上千名美軍士兵的圍剿。菲律賓媒體披露，阿布沙耶夫內部分為幾個派別，主要分布在巴西蘭、蘇祿、塔威塔威三省，基本上每個派別都有兩名頭目協調指揮；在一些穆斯林的眼中，阿布沙耶夫是對抗天主教政府的英雄，是劫富濟貧的綠林好漢。

菲律賓軍隊一直在美國的支持下打擊阿布沙耶夫，目前其組織勢力已從4000人削弱到不超過400人，外圍成員約有2000人，且美國和菲律賓政府都將其列入恐怖組織名單。由于許多阿布沙耶夫成員和他們的父兄都參加過摩解或摩伊，因此三個穆斯林武裝之間始終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另外，他們一直都獲得外界的支持。

2013年11月15日，阿布沙耶夫組織曾在仙本那邦邦島殺害一名臺灣男游客，并綁架了他的妻子張安薇，一個多月后張安薇才獲救回臺灣。菲律賓情報官員透露，4月2日晚在仙本那綁架中國女游客的應該也是阿布沙耶夫組織成員。

為何公布綁匪贖金額？

菲律賓南部地區長期槍械泛濫，武裝團伙林立，社會動蕩不安，經濟無法正常發展，并且波及到了鄰近的馬來西亞。事實上，沙巴仙本那和菲律賓南部的個別小島，最近的距離只需幾分鐘船程。

在2013年2月蘇祿恐怖分子入侵沙巴后，馬政府就耗資數億令吉設立了沙巴東部特別安全指揮區及沙巴保安區，但之后卻又發生兩宗游客遭擄走的案件，使馬來西亞國內也非議不斷。馬來西亞行動黨愛極樂區州議員邱培棟表示，游客出國旅游注重的是享受和安全感，馬來西亞卻在保安方面漏洞百出，不到5個月內兩度發生綁架案件，讓旅游勝地變成黑區，難怪部分外國游客已抗拒到來馬來西亞度假。

《星洲日報》引述邱培棟的話稱：“仙本那是世界著名的潛水勝地，政府應該珍惜，以讓這個美名可以獲得各國游客認同；如今一連串的事故，肯定令游客卻步，未來我國要重整名聲就難上加難。據開設旅行社的親友表示，之前為中國游客特設的新馬泰旅游配套，如今已改成新印泰配套，印尼無形中成為受益者?！?/p>

沙巴地區事故不斷，引起了國際社會的廣泛關注，也對馬來西亞和菲律賓政府形成了巨大的輿論壓力。一方面是菲律賓要解決長期戰亂的南部問題，另一方面馬來西亞政府對菲律賓南部具有重大影響力，又是該地區和平進程的主要調停者，因此相關各方在此輪矛盾中都備受考驗。

2014年3月27日，菲律賓政府與摩伊在首都馬尼拉正式簽署了此前談判的和平協議，菲律賓總統阿基諾、馬來西亞總理納吉布見證了簽字儀式。阿基諾表示，今后任務是于2015年將“邦薩摩洛”政治實體正式投入運行，直到2016年在該地區舉行的民意征集。

雖然外界認為此舉標志著菲南地區長達40多年造成12萬人死亡、200萬人流亡的暴力沖突宣告結束，但也有輿論認為需要克服的困難還非常多，菲南其他叛亂組織宣稱要繼續為正式獨立而斗爭，因此協議的實際效果還有待觀察。

另外，菲律賓旅游部門對類似事件更為憂慮，盡管菲律賓的7000多個風光秀美的島嶼絕大多數都沒有發生過綁架事件，但不少游客仍存在不愿冒險的心理，尤其靠近南部的島嶼已成為人們心目中的旅游禁區。

4月4日，也就是高華赟遭擄走的第3天，其家人接到綁匪的電話，告知人質（高華赟）是安全的，但未提及贖金事宜便掛斷。4月11日，有報道說，武裝分子總算開口要5億比索（約為1126萬美元）交換中國人質，但未對菲律賓人質提出贖金要求。

此前，菲律賓當局已經展開大規模搜索，并落實海上封鎖，期望解救疑遭阿布沙耶夫武裝分子綁架的2名人質，搜救工作集中在菲南的巴西蘭、蘇祿和塔威塔威三省。《菲律賓商報》稱，當地軍方猜測兩名人質已從塔威塔威群島被移送至阿布沙耶夫在賀洛島的巢穴，且當局相信阿布沙耶夫手上還有其他多名外國人質，包括兩名于2012年2月在塔威塔威群島被綁架的歐洲人。

馬來西亞官員表示，菲律賓官方一般不會證實人質的下落，一旦證實后官方就必須負起動用武力拯救人質的責任，過去多起越境到沙巴的綁架案，都是通過“某種談判”來達到放人的目標。

馬來西亞媒體稱，阿布沙耶夫對于菲律賓籍人質的贖金通常為6.6萬美元左右；而對于外籍人士贖金從幾十萬到上百萬美元不等。菲律賓《每日問詢者報》稱，2013年11月被該組織綁架的臺灣女游客，是在家人支付了30萬美元左右的贖金后才獲釋的。而在2000年，該組織在馬來西亞詩巴丹島綁架了包括19名外籍人士在內的21名人質，提出了高達2500萬美元的贖金。

沒有人知道高華赟如何才能恢復自由，5億比索可不是小數目，經濟條件普通的高華赟家人自然無力支付。不過，前任沙巴首席部長楊德利對《星洲日報》表示，中國人在菲律賓、非洲、泰國、巴基斯坦、美國等多國都曾發生被擄事件，但沒有聽過任何國家的政府公開透露綁匪要求的贖金數目，“馬來西亞這次高調公布綁匪要求高達5億比索贖回一名來自上海的普通女孩，極有可能是警方的一種心理戰術，好讓綁匪所屬的派系組織之間見錢眼開，然后鬼打鬼，互相出賣”。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