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銀行保密制度面臨“生死劫”

謝瑋

瑞士向徹底廢除銀行保密制度，又邁進了很大一步。

5月6日，在法國舉行的歐洲財長會議上，包括瑞士及中國在內的世界47個國家簽署了一項宣言，同意實施由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提出的“銀行信息自動交換”標準。該標準要求各國收集并交換銀行賬戶信息。

這對動搖瑞士銀行保密制度，將產生根本性的影響。瑞士被稱為全球歷史最悠久、最著名的離岸金融中心之一，其招攬客戶的重要“法寶”，即銀行賬戶保密制度。長期以來，各國政府一直希望“撬開”本國納稅者在瑞士保密賬戶中的那些“秘密”，以打擊貪污、逃稅等等非法活動，現在，這一需求終于獲得滿足。

據悉，瑞士監管當局也正在擬定一項新的法案，有望在7月前使銀行在共享賬戶信息的過程中，可不必經過賬戶持有人的許可。

瑞士銀行業延續數百年的保密傳統或將結束。

美歐印多國持續施壓

瑞士放棄銀行保密制度，并非是主動選擇。

最沉重的壓力來自美國。2009年金融危機后，美國加大了對本國公民海外賬戶逃稅問題的追查。在奧巴馬政府的推動下，美國于2010年通過了《海外賬戶稅務合規法案》（FATCA）。FATCA要求國外金融機構于2015年前，向美國稅務機構報告其美國客戶（包括美國企業、美國公民和綠卡持有者）賬戶余額等基本信息。不執行這一法案的國外金融機構，其在美國的投資收益，將被附加30%的預扣稅，效果幾近于禁足美國資本市場。

與此同時，瑞士也面臨著來自歐盟的壓力。歐盟曾多次要求瑞士廢除銀行保密制度，以防止跨境資金逃稅避稅。歐盟各成員國公民是瑞士銀行業的主要客戶群體，為贏得這部分客戶，瑞士銀行業不得不妥協以適應歐盟法規。

印度也加入了給瑞士施壓的隊伍。印度財政部長奇丹巴拉姆對瑞士財政部長伊芙琳威德默·施魯姆普夫的致信被評“措辭強硬”。印度強烈反對匯豐銀行瑞士分行拒絕公開部分印度人賬戶細節信息的行為，印度認為，涉稅信息的有效交流“非常重要”。

不斷爆出的逃稅丑聞和金融犯罪問題也給瑞士銀行保密制度的金字招牌蒙上了一層陰影。2008年，瑞銀前負責全球私人銀行業務的高管韋華利（Raoul Weil）被指控幫助約2萬名美國人隱藏200億美元收入以偷稅漏稅。為避免被美國稅務機關起訴，瑞士最大的銀行瑞銀集團不得不接受7.8億美元的罰款，并承認利用瑞士銀行保密法，幫助其美國客戶逃稅。

保密制度具有“兩面性”

銀行業保密制度曾是瑞士“中立”的象征。

20世紀30年代，當時的德國政府頒布了一系列法令，要求德國公民須交代自己在外國的資產。在瑞士擁有銀行賬戶的德國公民，受到了納粹這一法令的壓迫，這成為瑞士銀行業設立保密制度的直接動力。此后，這些客戶通過使用匿名賬戶，得以逃過此劫。1934年，瑞士正式設立《銀行保密法》，規定所有金融從業者，未經存款人的同意，不得泄露任何與其業務有關的資料。《銀行保密法》規定，泄露客戶信息屬于刑事犯罪，違法者面臨6個月到5年的監禁，以及最高5萬法郎的罰款。

其后銀行業保密制度曾為瑞士銀行業帶來豐厚的利潤，使瑞士成為重要的“避稅天堂”。據悉，瑞士這個世界上最大的離岸金融中心，管理著高達200萬億美元的資產，擁有超過300個私人銀行。瑞士聯邦財政部數據顯示，2012年，瑞士金融行業對于GDP增長的貢獻率高達10.3%

然而，保密制度“硬幣的另一面”，也充滿爭議。上世紀90年代，“納粹黃金案”就曾爆出銀行保密制度的黑幕。

史料顯示，二戰期間，納粹瘋狂掠奪的財富難以計數，其中大部分黃金被重新鑄造成每塊近400盎司的金磚，其中一部分藏在中立國瑞士的銀行。納粹落敗之際，瑞士人下令凍結了德國的賬戶。二戰結束后，瑞士以“嚴守中立”為由，提出要在對黃金的估值上保持獨立。此案最終以瑞士向英、法、美歸還了6000萬美元告終。而這一數目卻與盟軍事先估計的5億多美元相差懸殊。

許多在二戰中慘遭殺害的猶太人也曾在瑞士銀行中擁有匿名賬戶。戰爭結束后，這些存款就成為一筆筆“無頭賬”。1989年，世界猶太人大會主席埃杰·布朗夫曼與瑞士銀行協會（ASB）就無主財產問題進行協商。而最終，由瑞士銀行提供的無主財產總額與世界猶太人大會的預估數存在數十倍之差。

現如今，瑞士銀行業保密制度屢屢與逃稅、政客腐敗、恐怖分子和政治獨裁聯系在一起。“9·11”事件后，瑞士的銀行中曾發現有多個恐怖嫌疑分子的賬戶。此外，銀行保密制度也為獨裁者積累巨額個人資產提供了便利條件。菲律賓前總統馬科斯、突尼斯前總統本·阿里、埃及前總統穆巴拉克等獨裁者都曾由瑞士銀行為之打理財富。

“資產正在從瑞士流出”

面對國際社會對于透明銀行信息的需求，其他許多實行銀行業保密制度的國家已經逐漸妥協。3月20日，奧地利、盧森堡最終放棄銀行保密制度。歐洲理事會主席范龍佩表示，此舉對歐盟成員國打擊偷稅、漏稅、避稅必不可少。作為亞洲主要金融中心之一的新加坡，也于今年同意參與美國的《海外賬戶稅務合規法案》（FATCA）

而對于瑞士銀行業來說，是堅守還是妥協，不亞于是一個“生死”抉擇。面對他國政府的壓力和國際社會的道德譴責，對保密制度的堅持似乎不可持續。而放棄保密制度的瑞士銀行業，在招攬外國客戶方面又將變得毫無吸引力。

“瑞士銀行家們必須接受他們生活在一個新現實中。”安永蘇黎世分公司財富和資產管理負責人布魯諾·派圖斯在接受采訪時表示，“我們看到資產正在從瑞士流出，保密性仍然是非常重要的。然而對下一代來說，他們對消費比對儲蓄的興趣更大。”

目前，部分銀行已經開始另尋出路。據彭博社報道，摩根士丹利集團已向薩夫拉集團（SAFRA）出售了其在瑞士的私人銀行業務，該交易預計在2015年上半年完成。分析人士指出，由于瑞士銀行保密制度底線的不斷抬升，外資銀行“出走”有增加的趨勢。

然而，放棄保密制度是否會對這個占瑞士GDP 10%以上的商業板塊產生深度影響，仍有待觀察。

目前部分國家仍然反對銀行業信息透明制度，如塞浦路斯、巴拿馬和迪拜等國。有分析人士指出，這將成為一次“財富大轉移”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