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月

邢增堯

夜色似海。我順手取下陳列在書架上雜志……忽然，清晰的書頁上匍上了窗欞的影子，耀亮的燈光褪色了，昏黃了！我抬起頭。哦，原來是皎皎月色！

我舉步登上鹿山公園。園內闃無聲息，清純的月色穿越香氣四溢的花叢，穿越幽潔迷離的綠蔭，在地母的胴體上熠熠閃耀。搖曳的碎銀似的流輝使人覺得仿佛置身于粼光萬點的清波微瀾上。擁有荷花的噴水池，將漫天澄輝盡攬于懷；張嘴嬉戲的魚兒，歡快地吻向那輪偌大的圓月；饒有風趣的月兒笑了，忽而將臉扭扁，忽而拉長，忽而遁跡池底，忽而又在蕩漾的漣漪中幻成若隱若現瞬息萬變的塊塊拼圖。一對對愛意綿綿的情侶，依肩挽腰，喁喁而行，給通幽曲徑添一番繾綣情韻。山風拂面，草蟲低吟。我，正如明人張大復所言，進入了“嘗忘我之為我”的天籟般的妙境……

揮灑自如的月光，把通連著古和今的巍峨殿宇刻畫得十分真切宏偉，烈風雷雨弗迷的樓閣，呈現著泰然自若的神態。這使我對已經熟悉的它更有了幾分詩意般的感受。以宋朱熹游剡登鹿山賞景時所贊“溪山第一”命名的門樓，不僅文采風流依舊，威武高標依舊，森然氣象依舊，而且連鳥翼般的飛檐的動感亦是依舊……我目不轉睛地凝望著，仔仔細細地琢磨著，心情禁不住激動起來：如今的生活真是步步高，連千年古廟也不會衰老！

懷著暖融融的感受，我沿著青石鋪就的臺階徐徐而下，眼前已是瑰麗輝煌的北直街。鱗次櫛比的高樓，紅肥綠瘦的霓虹活潑著月色的描畫；通體透明的豪華商廈，巧奪天工的貨品撩撥著人們的心弦；浴著月暈的百花園，香馥馥的郁金香、紫羅蘭、秋海棠、富貴竹……吐露誠摯祝語；鋪著紅云般地毯的音響世界，悠悠吟回的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讓人群豎起耳朵；而欲與鹿山試比高的旋轉餐廳更以曼妙雅致的舞姿迎候思凡的嫦娥……哦，月下的北直街，處處是無保留的熱烈，無羞澀的純潔，無遮掩的繁華。

我在北直街上徘徊，忽然覺著一種沉重感。位于浙東越中的嵊州，古名剡縣，乃鐘靈毓秀之地，文化昌盛之邦，晉王羲之、戴逵、謝靈運慕名來剡定居；唐李白、杜甫、陸羽至剡欲罷難忘；宋朱熹、王十朋、陸游入剡樂不思蜀……可就是這樣一座聞名遐邇的古城，卻被東洋海盜搶掠蹂躪，幾成廢墟。上世紀五十年代初，初識人事的我尚能從那曾被吞噬了全部富庶的城市中覓見殘磚斷垣、骨骸丘冢的蹤跡。但是，歷史總是波浪式前進的，特別是近些年來，嵊州人民正以改革開放的壯舉重現它昔日的英姿。

我在北直街上躑躅。爽無煙靄的月華盡情地向大地傾瀉，萬物遍浴在清朗的光照里，月燈和諧交融，乾坤匯成一體。

我分享著今夜的月色，覺得月兒掛在天上，也掛在我的心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