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下鄉之謎

陸進富

年邁的媽媽在泰興人民醫院住了個把月，自己感到不行了，叫嚷著要回黃橋南郊的韓莊村老家。這可把我急壞了。我們兄妹五人，眼下只有我家在縣城，媽媽到我這兒是理所當然，何況她老人家還生病呢！媽媽要下鄉，引起我自我反?。菏遣皇悄膬旱米锼先思伊?？我愛人有沒有說什么怪話？人說久病床頭無孝子，難道應了這句熟語嗎？我把一家五口人叫到一起，非常嚴肅地說：“媽媽老了，難免說話不中聽，可是，不管她怎么樣，我們都要待她好。”我愛人和婆婆相處，關系比較融洽，但有時也有誤會。每逢她倆爭吵的時候，我總是旗幟鮮明地袒護媽媽。我們兄妹幾個為了讓老人家圖個新鮮，自覺輪流帶她。我最小的弟弟都見了孫子了，所以，老人家到哪兒總有人叫太太，到哪家都享有四代同堂的樂趣。她一般到我及我妹妹那兒住的時間比較長，尤其喜歡到我這兒，常常一年來兩次，一次兩個月左右。可是，現在怎么急著要回老家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媽媽15歲就做童養媳，跟我父親一起，靠種田為生。小時候，由于我耍心重，怕干活，少不了被媽媽打屁股。然而，媽媽吼得雖兇，下手不重。因此，我說什么也恨不起來。盡管在我逢年過節回老家探望時，莊鄰常笑話我：“你媽媽打你那么狠，你還回來看她？”我全不在乎，一笑了之。

父母為了養活我們，吃了很多苦。尤其是媽媽奉獻更大。媽媽的奉獻，一生與草有關。年輕時，她喜歡在空閑時到黃橋菜園子里去挑豬草，回來交給集體豬舍，掙點工分。常常到中午時分，媽媽挑著一擔豬草自覺不自覺地停在人家門口。鎮上好心的大伯大嬸們看到一位年輕婦女汗流浹背的樣子，習慣地說客氣話：“到我家來喝口茶吧！”我媽媽有時就掏出自帶的小塑料瓶，到人家自來水龍頭上等點水，咕咚咕咚喝起來。她身體好著呢，從來也沒有胃腸疾病。除了挑豬草掙工分，她還扯野草省家草。即到外邊鏟半枯半青的野草回家曬干燒鍋煮飯，省下自家田里的小麥草，送到窯上供燒磚用，換幾個錢回家。媽媽挑豬草一天能掙8分工，計4角錢，當時可買半斤豬肉。要用錢的地方太多，她下決心買點肉回家煮熟后，還要盡我父親及我們兄妹幾個吃。雖然干農活苦一點，可我媽媽過得非常開心，嘴不離小曲，什么《十送紅軍》《孟姜女哭長城》，大段大段的，她都記得住歌詞，唱得有滋有味。在泰興，我居住的東城社區年年請安徽黃梅戲劇團來演出。每次我都要帶媽媽來看，她老人家看得非常過癮，有時還跟著哼起來。銀杏節期間，劉歡、毛阿敏到泰興來演出，我也帶媽媽去看。

夏天，酷暑難耐。想起媽媽在鄉下可能有蚊蟲叮咬，我習慣帶媽媽來泰興消暑。經過創建文明城市的洗禮，泰興城河水清，天空藍，花木多，氧氣足，十分宜居。家里幾乎沒有蚊子，整個夏天都不用點蚊香。小時候在家，媽媽習慣找一個大鐵鍋，里邊放些麥屑草、青草，點著后立即熄火，讓其生煙。煙雖能熏走蚊子，但也引起全家人一陣小咳?，F在鳥槍換炮，有好日子怎能不和吃過苦的媽媽共享呢？媽媽來時，睡二樓我房間隔壁。起初，我給她搬來電風扇，調到適中狀態，老人家樂哈哈地喊好。大約過了刻把鐘，我忽然一驚，感到有愧。我和愛人及兒子兒媳的房間有空調，多么愜意，卻讓一個值得愛戴的老人沿用古老的風扇，說得過去嗎？每個房間都裝上空調，暫時又力不從心。想著想著，我試探著跟愛人說：“不如讓媽媽睡到我們房間來，怎么樣？”愛人不假思索：“好的。”于是，我們立即請媽媽到我們房間，而且睡到我們床上。媽媽年事已高，身子不靈活了。盡管床鋪寬達2米，可媽媽還有點怕礙手礙腳碰到我們，便獨自蜷縮在床邊上。我愛人生怕她一不小心跌下床，便和我一起把老人家搬到中間。我和愛人睡在兩邊，做起媽媽的警衛。

媽媽喜歡到我這兒來看戲，喜歡到我這兒來消夏，喜歡到我這兒來看馬路上的車和人……可是，為什么住院后就不留戀這兒呢？就在我久久陷入深思的時候，媽媽來不及回答，在眾多子孫的注視下安詳地走了，我的疑問也許要成為一個謎。

媽媽出殯的那天晚上，真相大白。

那夜，我請說唱隊唱了一個晚上，都是點的媽媽喜歡聽、喜歡唱的歌。妹妹在唱歌間隙，深情地對我說：“二哥，媽媽在臨終前怕弄臟你家才要回來的，她再不會影響誰了。”啊，可愛的媽媽。我愛人在家里抹啊、擦啊，窗明幾凈，一塵不染，不正是要讓你享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