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冠宇



在北京首都博物館永久收藏的藝術作品中,有一幅高6.3米,寬4.6米的巨幅油畫惹人注目,亦被國人熟悉。這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60周年慶典時,被游行群眾簇擁著通過天安門廣場的中國共產黨第三代領導人、原中共中央總書記江澤民同志的油畫肖像。
畫面上身著藍灰色中山裝的江澤民同志在暗紅色的背景下左手扶欄,右手揮揚,神情莊重,眉宇軒昂,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這一巨幅油畫肖像的創作者,就是著名人物肖像畫家王曉宏。
策馬藝術草原 實現人生夢想
初識王曉宏,是將近新千年一個冬季的下午,毛澤東機要秘書張玉鳳大姐打電話對我說:“冠宇,知道你也喜歡繪畫,想給你介紹個畫界的新朋友,他的名字叫王曉宏。”
當我如約來到位于北京北四環外王曉宏的家,才知道這并非一位女子,而是一個熱情質樸的內蒙漢子。其時,他正在為張玉鳳大姐畫油畫肖像。
在其并不寬敞的居家與畫室兼用的房間里,零散地堆滿了各種畫冊與畫具,墻上則張掛著他畫的各種肖像與寫生。
當時給我留下的深刻印象是,這是一位勤奮忘我,不大注重物質,但把藝術看得比生活還重的油畫家。
因本人也畫油畫,與他的共同語言自然很多,彼此很快拉近了心理距離,而最令我感慨的,是他對繪畫藝術的癡迷追求與執著堅守,以及因此引發的認同與贊佩。
依筆者淺見:每一時代凡有標志性人物出現,表面看是出于偶然,實際卻是造物主借助偶然點燃了必然所激發出的火種。
1960年代出生于內蒙古包頭市的王曉宏,幼時雖還懵懂無知,唯獨對繪畫喜愛得近于沉迷。家里的大伯王振基是位遠近知名的民間畫匠,他所畫的花鳥魚蟲、山水亭榭,就像是蓄滿能量的燧石,撞擊出侄子心底的多彩與絢麗。
小小年紀,王曉宏居然可以忍住與同齡孩童的嬉鬧,一聲不吭地看伯父如何為堅硬的木板賦予生命,讓冰冷的玻璃綻放神奇。伯父是位充滿愛心的長者,對侄兒的每一次涂鴉學步,都不忘記給予特別的夸贊與示范。
“小孩是夸出來的”,多年以后,王曉宏每當回憶起兒時那段難忘的經歷,都會發出由衷的感嘆。而一棵藝術的種子,一旦遇到適宜的土壤與溫度,便再也無法阻止它的發芽含苞與抽枝怒放。
“天生我才”的王曉宏是幸運的,接續伯父熏陶與指點的,則是包頭市少年宮所給予他的繪畫滋養與藝術DNA。
“我那時畫畫成癮,但沒經受過正規的美術訓練,是當時在包頭市少年宮教美術的馬連、鄭儉老師,發現了我,培養了我,把我帶上學習油畫的正途,并使我能在后來的繪畫之路上越走越遠。”
正是在包頭這塊與美術結下不解之緣的神奇土地上,后來的王曉宏又接連得到從這里走出的現今美術界標志性人物劉大為(中國美術家協會主席)、楊飛云(中國油畫院院長)、賈方舟(著名美術評論家)的指導與提攜。這些都使他的繪畫技能與藝術素養得到豐厚的滋養,也使他的文化視野與做人境界大幅提高。
1981年,是全國恢復高考后、藝術類院校面向全國第二次招生的一年,那時的曉宏好像才剛弄明白:原來學畫也是可以考大學的。經過同學與老師的一番鼓勵,王曉宏在招生臨近時才決定一試。還真沒想到,結果竟一舉考進當時全國僅僅招收12名學生的北京電影學院美術系。也正是在這里,王曉宏幸遇恩師景玉書,從此接受了全面、嚴格的學院派專業基本功訓練,為他攀登未來的藝術高峰奠定了規范而堅實的基礎。
1985年,成績優異的王曉宏從北京電影學院畢業后即被留校并擔任北京電影學院青年電影制片廠專職美術師。按照正常程序演進,至此以后,他本來可以一方面從事教學,一方面順風順水地從事電影美術工作。而事實上,他在授課之余,也的確片約不斷,先是與香港著名電影導演李翰祥合作了《一代妖后》和《風流皇后》;爾后與國內著名電影導演謝飛合作了《湘女瀟瀟》;該片在德國電影節獲獎后,再應謝飛導演之邀,在其執導的電視連續劇《日出》中,設計制作了女主角陳白露二三十年代在上海的住所;爾后又與著名影視導演王扶林、陳凱歌等合作過許多在國內外頗有影響力的影片與電視劇。然而,就在王曉宏電影美術事業如日中天之時,他卻做出了一個幾乎令所有人都難以置信的決定:為了投身他所酷愛的油畫藝術,王曉宏居然急流勇退,申請離職,并放棄制片方當時一天2500元人民幣的高薪聘請,毅然決然地回到他日夜所思的繪畫藝術的天地中來,做一名職業油畫家。
或許,這種思維方式與行事風格只有他后來的恩師——著名油畫家、中國油畫院院長楊飛云能夠理解:“王曉宏始終不忘作為一個油畫家的本分,長期堅守在素描與色彩的根基上操練自己的造型能力,樸素地以那些造型手段的基本要素來表達自己的藝術感受,老老實實地知足在描繪他所能接觸到的那些普通親切而又活力的人的肖像與景物上。”
盡管如此,人們對于王曉宏毅然跳離體制的抉擇,仍感到難于理解,甚至產生某種猜測。但其實,王曉宏的想法的確非常單純,也非常真實,那就是——電影美術是個非常纏人的活兒,有時一拍就是一年甚至更長,如果長此以往,就意味著他所鐘情的油畫創作將付之東流,而他,實在不想讓前者擠掉只有后者才能賦予的至珍至重的藝術生命,才作此驚人之舉。
王曉宏事后曾這樣說過:“人的一生中,很多時候都是被動的。只有在面臨追求什么而不追求什么的關鍵時刻,才會使自己握有強烈的主動性與選擇權。所以,在藝術的道路上不欺騙自己與捍衛真理一樣,都是我一輩子為之拼搏的夢想。我以為:真實追求與摯誠熱愛,永遠是激勵我創作的動力與源泉。如果在生活和工作中,沒有為愛與情感而舍棄其他的勇氣和信念,就不可能做到一心一意,其作品也不可能飽有激情與靈性,再有才華也會消失殆盡。”
或許,正由于忠實秉持對油畫藝術的信仰與虔誠,才使他獲得了一份自由、一份安寧和一種堅定。
王曉宏,終于可以在自己鐘愛的藝術草原上自由地放馬馳騁了。
情狀古人、獨行天下
王曉宏是當代畫家中尊重現實、熱愛生活、信奉寫實精神的身體力行者。他認為:一個畫家如果不把生活作為創作的源泉,不把寫生作為提高繪畫水準的過硬本領,就會導致情感麻木,創作動力枯竭。為此,頂著多少個嚴寒酷暑,冒著多少次風霜雨雪,他背負沉重的畫具與行囊,遠赴內蒙古、甘肅、青海、西藏等地寫生采風。.
面對茫茫草原,莽莽群山,曉宏每每感受到大自然激起他在都市生活中無法產生的原始沖動。多少日子里,他風餐露宿、聞雞即起,常常一個人獨步數小時登上巔峰,或輾轉幾十里尋覓清朗佳境。在烈日炎炎之下,在風雨飄搖之中,他屏息凝神,奮筆揮灑,每每從晨鐘至暮鼓,從激奮到忘情。
情狀古人、獨行天下的生活態勢既能使他品味清寂,也能令他收獲感動。一次,曉宏獨自遠趨至拉薩城外的大昭寺寫生,剛還響晴的天突然暴雨驟至,正當他大喊“糟糕”之時,周邊幾位賣香火的藏族婦女竟不約而同地聚攏過來,爭相為他打傘助畫,交替輪守。時光流轉,事已多年,但曉宏每念及此,仍會露出發自內心的感激與感動。
歷時多年,行程萬里,曉宏終以熱忱、勤勉與執著,背回來一幅幅從大自然采擷的豐碩果實:厚重廣袤的黃土莽原,陽光明麗的云南村寨,蒼涼峻峭的千里戈壁……
新千年到來之際,他用自己對藝術的至誠之心,在中國美術館隆重捧獻出《王曉宏西部之行油畫寫生展》。
難能可貴的是,作為一名志存高遠的油畫家,王曉宏既忠實于生活,也從不忘記繪畫技藝的提高與修煉。1997年,他以自己扎實的功底考入中央美院高研班,怎奈開學之際母親突然離世,悲痛萬分的王曉宏只好咬牙放棄了這次難得的深造機會。處理好家事并調整好自己的心情之后,王曉宏再度考場試筆,終于,在闊別十幾年之后,又回到母校“研修班”再度深造。
關于這段“研修經歷”,王曉宏總結他的收獲是:深入了解到眾多名家名畫的經驗和閱歷,增強了對事物的觀察與分析能力,練就了一雙獨具審美的藝術慧眼,學會了用哲學思維觀照現實和迅速把感性認識上升到理性高度的能力,以及從原來偏重于解剖與形體的把握,逐漸走向對人物精神的深度挖掘與完美表現。
筆者確實也經常與曉宏就油畫技法與畫論方面的話題進行切磋與交流,每每感同身受、頗有獲益。一次,在中國油畫院畫肖像時,他隨口脫出的話就令我深刻印象。譬如:畫好一個人,就等于在變相地贊美上帝;繪畫最難的是控制,布局什么樣的畫面,選擇什么樣的角度,運用什么樣的顏色,尤其是如何決定每一筆的取舍,畫到什么程度算結束等等,這些都需要最獨到的慧眼、最精道的平衡和最艱難的控制;藝術最忌諱的事其實是熟練,藝術家一旦在創作中駕輕就熟,就會停止尋找與發現,去重復概念化、程式化的東西;而憑技巧、憑經驗做事情的最大危險,在于失去創造的沖動與追求的真誠,這樣畫出來的東西必然僵化、呆滯,缺乏生命力。
而曉宏每當對我談起他的繪畫經歷時,也經常會提到一些曾對他有過重要影響和重要幫助的人,有的則被他由衷地稱之為恩師。譬如:小時候在包頭市少年宮習畫時,經常得到當時在《包頭日報》作美術編輯的劉大為老師的指導與鼓勵,后來劉大為到解放軍藝術學院任美術系主任時,還親自向院里寫信推薦王曉宏來校任教并鼓勵他舉辦個展;在王曉宏從北京電影學院離職后的那段艱難階段,他的老師景玉書不但經常上門指導,還曾在門縫里給王曉宏留下過2500元錢,讓他料理一時捉襟見肘的家庭生活;陳丹青先生外出畫寫生時,有時也會叫上王曉宏,叫其盯著他畫,每次都令王曉宏獲益匪淺;如果說“研修經歷”得以使王曉宏在專業繪畫上“登堂入室”,那么真正使王曉宏靠近大師階梯、并對其繪畫理念與藝術實踐起到至為重要影響的,當數當代著名油畫家、中國油畫院院長楊飛云先生,而王曉宏得益于楊飛云的影響與提攜,竟源于一次機緣性的巧遇。
機緣巧遇,突辟新徑
2002年,包頭市委、市政府提出“文化強市”目標,邀請從包頭市走出去的文化名人歸返故里,共商其事。也是天賜良機,那天,王曉宏與一向仰慕的楊飛云先生不僅同機,而且鄰座。閑談中,王曉宏還意外得知,當時他在中央美院的一幅素描曾給楊先生留下過較深印象。而當惜賢愛才而又古道熱腸的楊先生了解到王曉宏的近況后,便隨即邀請他到當時的楊飛云畫室從事油畫的研究與創作,以及部分教學工作。
起初,王曉宏還以為楊飛云這一舉動是對同鄉所做的禮節性姿態,雖曾心中暗喜,但過后從時下世風角度的自我揣度,又總覺得天下不可能掉餡餅,或者說掉也掉不到自己頭上。半月之后,當楊飛云再次親自打電話詢問曉宏為何還未赴約時,才信以為真并深受感動。
的確,人生有時確實不可思議,卻將一切安排得合情合理又水到渠成。從那以后,王曉宏真的像做夢一樣解除了生活上的后顧之憂,從此擁有了棲居藝術的歸宿,并有幸在楊飛云先生身邊心摹手追、得其精髓。
“按有些人的說法,楊老師一幅畫的市場價格就夠幾輩子用了。而他卻用自己天才與心血換回來的絕大部分資金投入油畫院的建設和發展,提攜和培養人才。這種不見言傳的身教,真的稱得起叫境界,也不可能不令人心生崇敬之情。”
“楊老師常講,藝術家不單靠天分,還要清楚自己在這里能不能找到持續的樂趣,能不能把它當成一個最重要的、最熱愛的事來做,而且一做就能靜下來。所以,真正搞藝術的人是需要犧牲精神的,甚至為了一個抽象的夢想能把好多東西放下。真正的藝術不是教出來的,而是他自身要具有天分與悟性。因此,搞藝術既要尋緣問道,也需要自我挖掘與文化積累,正所謂‘學者自新。”
在其后楊飛云親自創辦中國油畫院的這十幾年中,讓王曉宏受益良多的,是能夠在他的工作室學習工作并得到他的悉心指導,同時有機會到俄羅斯、歐洲、中東等國際著名美術館、博物館,親身領略和研摹世界一流作品的魅力與底蘊,而其中尤其令他難忘與感恩的還有下面兩件事:
2009年,正逢國慶60周年慶典,中央將天安門廣場群眾游行時展示的領袖像確定為四幅,并在全國范圍內遴選合適的專業油畫家擔此重任。中央美院、清華美院、國家畫院和中國油畫院等均強力提供了候選名單與該作者精心繪制的領袖肖像小樣。經過專家和有關領導組成的評審組多番審核篩選,由楊飛云先生推薦的王曉宏與其他機構推薦的3位畫家脫穎而出,王曉宏最終被確認承擔繪制江澤民同志肖像的任務。
曉宏從事人物肖像創作20多年,基本功扎實,造型能力過人,其間,還在中央美術學院附中、北京電影學院、北京師范大學和中國人民解放軍藝術學院教授素描和色彩課。按說該具備的條件沒的說,但是畫大幅領袖像還是頭一次。他格外珍惜這次來之不易的機會,意識到此次任務意義之重大,因為這不僅要符合國慶莊嚴、喜慶的氣氛、畫出領袖氣質,還要能夠代表國家形象與民族精神。于是他收集素材、反復對比、多次實驗、認真揣摩。
2009年9月初,當“上面”通知王曉宏與畫毛澤東、鄧小平、胡錦濤像的其他3位畫家同時進駐北京市朝陽體育中心,面對高6.3米、寬4.8米的超大畫布正式開始工作時,他已然是成竹在胸。
共和國60周年慶典那天上午,看著游行群眾簇擁著四幅巨幅領袖像經過天安門的歷史性畫面,曉宏也感到了巨大的幸福與自豪。
更令曉宏難忘的是:2009年10月6日,在北京人民大會堂,時任國家主席胡錦濤、時任國家副主席習近平等黨和國家領導人專門接見了參與國慶慶典的相關人員,并與站在前排的他親切握手。
畫國慶慶典的領袖肖像并被北京首都博物館永久收藏,使曉宏在畫界內外廣為人知,面對其后紛至沓來的邀請與訂制,曉宏始終心靜如水、低調本色,因為他心里明白,這件事最大的意義其實在于趕上了機遇,而他更為期待的仍然是:什么時候能再與楊飛云、陳丹青等良師益友一起去外地寫生。繼續“充電”。
另一件讓王曉宏備感珍惜的事是:2012年秋季,他有機會與中國油畫院的部分同仁隨楊飛云院長專赴西班牙普拉多美術館參觀并進行文化交流。
在半個多月的時間里,他們懷著近乎朝圣的心情,面對美術館陳列的大師之作,平均每天站著臨摹達9個小時,有時甚至忘了吃飯、喝水、去衛生間。
中國油畫家執著的敬業精神也感動了西班牙美術界同行和新聞媒體,被稱為“文物級畫家”的大師級油畫巨擘洛佩斯先生居然也專程前來探望并與之交流,中國油畫家一時成為當地廣播電視關注的焦點,而曉宏在一個多月回國之前收獲的則是3幅精心臨摹的大師經典之作和一摞重達二三十斤且國內鮮見的藝術畫冊。
如今,在繪畫界聲名不菲的王曉宏,仍以一種類似崇拜宗教般的癡迷執著于油畫研習與創作。
關乎他,躍動在我眼前的:除了有置身大自然中的忘情,面對大師作品時發出的贊嘆,對楊飛云、陳丹青、朝戈等中國油畫界領軍人物的欽佩,還有由他帶著學生到山野中寫生散發出的欣慰,以及他為我分別畫油畫與素描肖像時那嚴謹的神情和銳利的目光……
之于他,我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如他畫風一樣的沉實與篤定;閉上眼睛感受到的,是他所擁有的對具象的穿透力與樸實摯誠的情感。
責任編輯 全照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