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盲點：游離于法院與民政局之間

文·圖/老懷

離婚盲點：游離于法院與民政局之間

文·圖/老懷

當前，離婚有兩種方式：一是協議離婚，到民政局辦理登記離婚。二是男女雙方有爭議，到法院起訴離婚，通過法院調解或判決，在法律上解除婚姻關系。可以說，兩種離婚方式處于同時運行狀態。可是，法院和民政局之間信息并不聯網。當事人通過法院離婚后，無需到民政局更改婚姻登記信息，僅從民政局婚姻登記信息網上查看，婚姻仍處于“正常”狀態。正因如此，也就形成了難防的騙婚、騙貸等各種漏洞。因此有法學人士提出，為避免婚姻糾紛，兩個系統應實行婚姻信息聯網，建立公民婚姻信息共享機制……

補辦結婚證惹禍，單親媽媽狀告民政局

王曉慧現年44歲，家住河南省南召縣一個山清水秀的小山村。

1993年，經人介紹，20多歲的王曉慧與鄭大龍結為夫妻。婚后不久，兩人生育了兒子小州。他們的婚姻曾經令人羨慕，公婆在家照看孩子，夫妻二人外出打工掙錢，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然而隨著腰包漸漸鼓起，鄭大龍在外沾染上了一些陋習，經常喝酒、打架，還一度迷上賭博，幾年下來，夫妻倆的積蓄被揮霍殆盡，吵鬧打罵成了這個家庭的常見現象。王曉慧為此苦苦相勸，還請出公婆甚至親朋好友前來做調解，但收效不大。在夫妻關系的磕磕絆絆中，他們又有了女兒小靜。

2007年春節，因制止丈夫喝酒賭博，王曉慧又一次遭到毒打。這一次，她決定放棄婚姻，來到當地法院起訴丈夫。幾番調解后，2007年3月8日，法院出具了民事調解書，雙方離婚。按理說，離婚后王曉慧和鄭大龍的生活不會發生太多交集，但僅僅過了三年，生活就又把他們扯到了一起。

原來，根據雙方協商，離婚后兒子小州隨王曉慧生活，女兒小靜跟著鄭大龍，雙方都沒有再婚。2010年9月，小州要去一所中學就讀，受劃片招生的限制，學校要求王曉慧提供結婚證。可是，當年在法院調解離婚后，結婚證就被收繳存檔，現在突然要用，王曉慧很是為難。無奈之下，一直居住在娘家的王曉慧主動找到了鄭大龍，詢問是否有辦法解決。且不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即使為了兒子上學，鄭大龍也該出面幫忙。經過一番商議后，鄭大龍找到村委會，開具了一份結婚證丟失證明，然后自己也寫了一份同樣的證明，他們決定到民政局補辦結婚證。

憑著這兩份丟失證明，2010年9月13日，王曉慧和鄭大龍來到南召縣民政局，在申請表上按下手印后，如愿補辦了結婚證。好在一張補辦的結婚證，終于解決了兒子的上學問題，王曉慧長吁了一口氣。

但是，隨之而來的問題卻讓王曉慧頭痛不已。鄭大龍堅持，既然又辦理了結婚證，就相當于重新登記結婚了，你王曉慧仍是鄭家的媳婦。鄭大龍以此為借口，三天兩頭上門糾纏，要求與王曉慧共同生活。王曉慧哪里肯依，因為補證的本意是解決兒子的上學問題，沒想到對方卻要假戲真做！

推又推不掉，躲又躲不開，飽受折磨的王曉慧簡直度日如年。王曉慧準備到法院，起訴鄭大龍的騷擾，后來經律師指點，2014年2月25日，王曉慧來到南召縣法院，這一次，她要告南召縣民政局。王曉慧說，自己早已離婚，可民政局竟然依據鄭大龍提供的虛假材料，錯誤地補發了結婚證，要求民政局撤銷。

接到法院的傳票，南召縣民政局的第一反應是驚愕，原來為人民服務的事情還有錯！于是，南召縣民政局請示河南省民政廳，得到的答復是，目前河南省民政部門尚未遇到類似婚姻糾紛，民政部門無法作出適當處理。

沒有辦法，那就出庭應訴打官司吧。法庭上，南召縣民政局一方面稱這個行政行為已超過了起訴期限，另一方面稱補證的材料齊全，程序合法，至于王曉慧要求離婚，她可以通過正當渠道處理。而被列為案件第三人的鄭大龍，也堅持自己的觀點，說王曉慧跟他一起去補證，就是實際意義上的結婚登記。

就在案件的三方各說各有理的時候，法院內部也出現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觀點。一種觀點認為，此案起訴時，的確超出了訴訟時效，應當駁回王曉慧的訴求；另一種觀點則認為，兩人離婚在先，應本著實事求是的原則，判決補辦的結婚證無效。

南召縣法院將案件審理報告請示到了南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南召縣民政局依據原告與第三人提供的戶籍證明、身份證和村委會證明為其補辦結婚證，該補辦結婚證的行為符合《婚姻登記條例》的規定。但原告與第三人的婚姻關系已經解除，該補辦的結婚證對雙方沒有法律約束力和溯及力，系無效行為。因此應判決確認被告為原告、第三人補辦結婚證的行為無效。因判決確認無效在實踐中未使用過，法律對此也未有相關的規定，望中院予以指導。

2014年5月19日，案件最終有了結果。南召縣法院認定，2007年3月8日經法院調解離婚，王曉慧和鄭大龍的婚姻關系已經解除，南召縣民政局為王曉慧補辦結婚證雖符合《婚姻登記條例》的規定，但與法院的民事調解書內容相悖，因此南召縣民政局為王曉慧補辦結婚證的行為無效，予以撤銷。

訴訟離婚后，民政局“已婚”網絡阻再婚

姚宏與高甜甜均是山東人，兩人在相識相愛兩年后，于1996年在濟南市濟陽縣民政局登記結婚，2001年11月，雙方在濟南市歷下區法院通過訴訟離婚。

離婚兩年后，高甜甜為遷戶口，找到姚宏商量，以丟失了結婚證為由，去之前的婚姻登記處補辦一個結婚證，利用“夫妻關系”把戶口從老家遷到濟南，并聲稱辦的只是一個假證。姚宏當時也沒多想就同意了。雙方隱瞞了已訴訟離婚這一事實，于2003年10月在原登記結婚處補辦了一個證。事后，忙于公務的姚宏也就沒再理會過這事兒。

2013年11月初，姚宏有了心儀的對象，張羅著準備再婚。然而，在去民政局辦理結婚登記手續時，他竟然發現自己結不了婚，因為民政局告知：姚宏與前妻仍是“夫妻關系”，不久前剛補辦過結婚證。

姚宏百思不得其解：這怎么可能呢！當時前妻只是表示，只為假借夫妻關系辦戶口，且表明去補辦的只是一個假證，沒想到卻成了真證。況且，自己早通過法院離了婚，民政局辦證的行為值得商榷。

2013年11月14日，民政局給姚宏出具了一份《婚姻登記記錄證明》，上面載明：“根據當事人的申請及聲明，經查閱我婚姻登記機關從1998年1月1日至今的婚姻登記檔案，查到當事人婚姻登記記錄如下：2003年10月23日姚某與高某辦理過補發結婚登記證類業務。本證明只記載當事人在本婚姻登記機關所轄范圍內目前的結婚或離婚登記記錄。”

姚宏認為，雙方早就訴訟離婚了，離婚后又基于民政局之前的婚姻信息補辦的這個證應該是不合法的，應屬無效，且雙方并無延續婚姻的事實。但民政局的工作人員對姚宏解釋，法院訴訟離婚后，民政局的婚姻登記信息并不更改，顯示的婚姻狀態雙方仍是夫妻關系。當年民政局給補辦結婚證的行為沒有錯誤，完全按補證的程序辦的，雙方當事人提供的手續齊全有效。解除婚姻關系，男女雙方需要再來婚姻登記處辦理離婚手續。

姚宏非常憤懣：2003年11月補證，補的是1996年登記結婚的結婚證。2001年就訴訟離婚了，1996年登記的婚姻信息也已無效。基于一個無效的婚姻信息補的這個證真的還有效嗎？那么，姚宏和高甜甜的婚姻狀態到底是處于已婚還是離婚呢？

民政局婚姻登記處工作人員表示：應該還是已婚狀態。補證了就表明雙方處于婚姻存續期間，訴訟離婚和補證的有效性應按時間最晚的為準。民政局補辦的程序合法，完全符合合法的手續要求，沒有過錯。根據相關規定，補證時，都是由男女雙方共同申請，自己提供相關的信息情況，如果其中有不真實的、虛假的信息，他們要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因為民政局沒有調查權，無法核實其真實性。民政局和法院之間的業務不互通，民政局只能查到自己系統內的婚姻信息，無法查詢到他們在法院的離婚信息。不管民政局和男女雙方誰有過錯，男方如果想撤銷這個證，也只能向法院起訴撤銷，民政局自己無權撤銷。

那么，通過法院訴訟離婚后，是否還需要到民政局進行婚姻登記信息更改？

對此，濟南市民政局一位工作人員解釋稱，法院的訴訟離婚和民政局的登記離婚具有同等的法律效力。訴訟離婚后，當事人不需要再到民政局進行婚姻信息變更。民政局的婚姻登記信息仍是原來的婚姻關系狀態。再結婚時，當事人只需帶著訴訟離婚的法律文書去辦理再婚手續即可。

隱患多多，兩種離婚方式信息不聯網

目前，我國存在兩種法定離婚方式：一是夫妻雙方到民政部門協議離婚，另一種是到法院訴訟離婚，這兩種離婚方式并軌運行。可是，雙方信息不通，訴訟離婚判決生效后，法院并不負責通知變更登記，民政部門婚姻登記仍然顯示“已婚”狀態，這就需要當事人主動到民政部門進行婚姻狀態變更，才會更新婚姻狀態。

兩個部門婚姻信息不銜接便產生諸多漏洞。而且，這種狀況在全國都很普遍。

調查發現，法院離婚判決生效后，當事人主動前往民政部門登記的極少。究其原因，一是離婚是隱私，大多不愿主動提及。二是沒有去民政部門登記的意識，而且法律也沒有規定必須去民政部門登記。三是利用這一漏洞達成非法目的。調查發現，訴訟離婚后，去民政部門登記的當事人主要是準備再婚，需要變更婚姻狀態領取結婚證。

可以說，正是由于法院與民政部門沒有建立婚姻信息的查詢、交換和共享機制，留下了許多隱患，一些人利用這種信息不銜接的漏洞，進行避稅、逃債、詐騙等。比如說，家里有房有車，四處借錢不還，債權人打贏官司，卻發現對方早已經由法院判決離婚，資產全部在另一方，由此導致難以執行。更有假離婚者為買二套房，在法院訴訟離婚，手拿判決（調解）書，享受按揭、稅收優惠，卻不去民政部門辦理婚姻變更登記，造成婚姻登記失真。

還有，比如說一方當事人下落不明，經公告判決離婚后仍在公告期內時，或者當事人經法院一審判決離婚后，另一方當事人上訴后經二審改判不準離婚的，此兩種情況下當事人仍處于結婚狀態。此時如果配偶一方持尚未生效的離婚判決書與第三人到民政部門辦理結婚登記，民政部門仍會依據法院的離婚判決為其辦理結婚登記，無疑會給原配或不知情的第三人帶來無法挽回的損失。如果持此離婚判決書，進行夫妻共有財產如共有房屋的處分行為并辦理不動產登記手續，危害后果將更為嚴重。

鄭州大學法學博士劉靜認為，當前，應及時出臺應對之策，推動法院與民政部門之間建立公民婚姻信息查詢、交換和共享機制。比如說，可由民政部門授予各基層法院相關權力，凡經法院判決或調解離婚的案件，待裁判文書生效后，由法院及時將當事人的婚姻信息錄入民政部門婚姻登記系統。對持有法院離婚文書到民政部門辦理結婚登記或婚姻情況證明者，假如婚姻登記系統中仍為已婚，應由民政部門工作人員致電或致函法院，確認該裁判文書的真實性。條件尚不具備的地區，也可要求民政部門定期到當地人民法院查詢、復制生效的公民離婚裁判文書。

法院的離婚訴訟信息系統與民政局不聯網互通，婚姻登記處的婚姻信息就難以準確，這就很容易形成騙婚難防的各種漏洞。只有民政部門與法院之間的婚姻信息系統聯網互通，及時更新婚姻信息，才能更好地防范此類現象的發生。

好在當前，全國各地已有不少法院與民政局建立了離婚信息通報制度。

2013年4月，寧波市民政局、寧波市中級人民法院聯合出臺文件，在全市范圍內建立起公民離婚信息通報制度，法院離婚的信息將在生效之日起五個工作日內通報民政部門，并錄入婚姻登記管理信息系統。寧波市民政局解釋稱，男女雙方除了到民政部門協議離婚外，碰到爭議可到法院起訴離婚。但由于民政和法院之間的婚姻信息沒有聯網，如果當事人一方再婚時隱瞞自己的婚史，就有可能形成漏洞，此舉將有效預防重婚、騙婚等犯罪行為。

2013年12月26日，廣東省惠州市法院系統建立與民政部門婚姻變動信息通報機制，各基層人民法院在每個月的最后一個工作日要將所有的生效離婚文書寄送到所在縣、區的民政部門，民政部門進行歸檔、錄入電腦。

2014年4月10日，深圳市福田法院建立與民政部門離婚信息通報制度。福田法院于每月5日前將上月已生效離婚數據（包括判決和調解）及當事人相關信息向福田區民政部門通報，由民政部門將相關信息統一錄入系統。

鄭州大學法學博士劉靜認為，法院與民政局建立離婚信息通報機制實施后，可解決離婚信息互不銜接而產生的一系列漏洞現象，同時也是法院參與社會管理的一種創新表現。

（文中涉案當事人均系化名）

編輯：黃靈 yeshzhwu@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