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學校音樂教育考

顧婷婷

西周是我國奴隸制社會發展的最高峰，它的學校制度是在夏、商的基礎上繼承發展起來來的。其學校機構較之前面兩個朝代而言更加系統、完備。在歷史文獻、遺存中均有反映。

一、西周學校考

（一）考古實證材料

康王時“大盂鼎”銘文云：

“佳九月，王才（在）宗周，命盂。 王若曰：‘盂，……女（汝）妹（昧）辰又大服。余佳即朕小學……’。”“昧辰”是童蒙知識未開的時候，孟的父親早已去世，他在幼年便繼承了顯要職位，康王命令他入貴胄小學有所深造。[1]34這則銘文證明了西周小學的存在。

宣王時的“師嫠”銘文云：

“師龢父段（殂），嫠叔市鞏（恐）告于玉。佳十又一季九月初吉丁亥。王才（在）周，各（格）于大室，即立（位），宰琱生內（入）又師嫠。王乎（呼）尹氏冊命師嫠。王若曰：‘師嫠才（在）昔先王小學，女（汝）敏可使，令女（汝）乃且（祖）考嗣小輔。今余……命女（汝）嗣乃祖舊官小輔及鼓鐘,……’。”[1]149

這兩篇金文證明西周確有小學，也證明這種小學是宮廷的貴胄學校。小學的位置位于“公宮南之左”。

（二）相關文獻史料

《禮記·王制》：“天子命之教，然后為學。小學在公宮南之左，大學在郊。天子曰辟雍，諸侯曰泮宮。”又云：“周人養國老于東膠，癢庶老于虞庠。虞庠在國之西郊。 ”[2]149

《禮記·學記》：“古之教者，家有塾，黨有庠，術（遂）有序，國有學。 ”[2]457（據《周禮》百里之內，二十五家為閭，五百家為黨，兩千五百家為遂。黨屬鄉，遂則在遠郊。）

《禮記·明堂位》：“泮宮，周學也。 ”[2]397

《孟子》：“周曰庠”。[3]107

《周禮·春官宗伯》：“大司樂掌成均之法，以治建國之學政，而合之子弟焉。凡有道有德者使教焉，死則以為樂祖，祭于瞽宗。 ”[4]325

《禮記·文王世子》：“凡學，世子及學士必時。春夏學干戈，秋冬學羽籥，皆于東序。小學正學干，大胥贊之；籥師學戈，籥師丞贊之。春誦夏弦，大師詔之。瞽宗秋學禮，執禮者詔之。冬讀書，典書者詔之。禮在瞽宗，書在上庠。凡祭于養老乞言、合語之禮，小樂正詔之于東序。大樂正教舞干戚、語說、命乞言，皆大樂正授數。大司成論說在東序。”[4]249

《詩經·思齊》：“雍雍在宮，肅肅在廟。 ”[5]253

《詩經·靈臺》：“于論鐘鼓，于樂辟雍。 ”[5]258

《詩經·振鷺》：“振鷺于飛，與彼西雍。[5]334

《詩經·泮水》：“思樂泮水，薄采其芹。……擊作泮宮，淮夷攸服。……在泮獻囚。……在泮獻功。”[5]359

上述文獻綜合分析，說明西周的學校總整體上分為兩級：國學與鄉學；國學有大學與小學之分；大學有天子按照專業的不同，根據南、北、東、西、中五個方位設立學校：成均（學樂場所，南學）、上庠（北學）、辟雍（太學）、序（習武場所、東序）、瞽宗（演禮場所、西學）；也有諸侯設立的學校：泮宮；鄉學按地區分有塾（閭）、庠（黨）、序（州）、校（鄉）四種。

綜上，西周學校設置可列圖如下：

二、西周學校音樂教育

三代音樂教育經過夏朝的初創期，商朝的發展期，到了西周，就國家辦學的“官學”而言已經達到了鼎盛期。其音樂教育機構、音樂教師、教育內容、考核方式等都已經規模化、系統化。

（一）音樂教育機構

音樂機構發展到西周已經相當完備，包含音樂行政、音樂教育和音樂表演三個方面。歸“大司樂”統一執掌。其中音樂教育，大致可分為兩個方面，一是學校音樂教育，主要教授王和貴族子弟；二是職業音樂教育，主要是面向樂師、樂工的音樂教育，其教育主要是在培養演繹技能上展開的。

該機構明確在編人員為一千四百六十三人[6]34。由貴族階層和農奴階層兩部分組成，從事創作和表演的主要群體是農奴，但是音樂行政者和音樂教育者都是由貴族擔任的。

培養對象，主要是“國子”，奴隸主也從民間選拔一些優秀青年，讓他們與上層的“國子”一起學習。

（二）教學目的

《周禮》記載“大宰之職……三曰禮典，以和邦國，以統百官，以諧萬民。”

“師氏……以三德教國子……教三行……居虎門之左，司王朝，掌國中失之事，以教國子第……保氏掌諫王惡……乃教之六藝，一曰五禮，二曰六樂……”

“以六樂防萬民之情而教之和。”

據上述分析，西周開設樂教，希望國子能夠“治邦國、通百官、諧萬民。”，同時也希望利用樂教統治廣大農奴，以期“防萬民之情，而教之和。”一句話，總之就是為了維護統治階級統治。

表1 西周樂官含教師職責區分

（三）音樂教師——官師一體

1.樂師職位

西周樂師各司其職。從《周禮》中統計音樂教師司職如上表：

根據上表資料分析：

(1)西周此時的學校音樂教師分類細致、全面，已形成一套成熟、獨立的體系并各司其職，其教職內容涵蓋禮儀、器樂演奏、舞蹈、演唱。

(2)該機構的音樂教師不僅擔任表演，還傳授音樂技能，在政府也擔任官員。其地位的高低按其技藝的能力進行劃分。

2.樂師職責

從上文中我們也可看出樂師除教授學生之外，還有創作、演出搜集樂曲的職責。

(1)創作樂舞

武王二年（公元前1045）“作《大武》樂”，成王八年（前 1035）“作《象》舞”，康王三年（1018）“定樂歌”。這是《竹書紀年》“卷七”載，記錄了在西周初期二十余年間樂舞的創作的記錄。反映了樂師負責樂舞創作，《大武》在武王伐紂建立周朝第二年就完成，目的是為了武王伐紂之功績；《象》舞創作于成王八年，《禮記·內則》載：“成童，舞《象》……二十而冠……舞《大夏》”可見《大武》、《象》由樂師創作出來，再教于學生。

(2)教授學生

《禮記·月令》：

上丁，命樂正習舞，釋菜，天子乃帥三公、九卿、諸侯、大夫親往視之。仲丁，又命樂正入學習舞。[2]180

上丁命樂正入學習吹。[2]205

《禮記·文王世子》

凡學世子，及學士，必時，春夏學干戈，秋冬學與籥，皆于東序，小樂正學干，大胥贊之；籥師學戈，籥師丞贊之。胥鼓《南》。春誦，夏弦，大師詔之。瞽宗秋學禮，執禮者詔之。冬讀《書》，典《書》者詔之。[2]249

凡祭與養老乞言、合語之禮，皆小樂正詔之于東序。大樂正學舞干戚，語說、命乞言，皆大樂正教數，大司成論說在東序。凡侍坐于大司成者遠近間三席。可以問，終則負墻。列事未盡。不問。[2]250

《禮記·學記》

入學，鼓，篋，孫其業也。[2]458

上述文獻摘要展現出教師教授學生的情景，開學（學習）前要舉行釋菜禮，后學官擊鼓召集學生發放書籍，按照四季來安排教學內容，春夏教武舞，秋冬教文舞，在東序進行春季讀《詩》，夏季彈琴，由太師來教。秋季在瞽宗教禮，由掌禮官來教，不同時間學習內容不同，教授科目不同，教授人員不同。教授學生樂禮、樂語、樂舞。

(3)采詩諷諫

西周有“采詩”制度。《禮記·王制》云：“天子五年一巡守……命太師陳師以觀民風。”證明周樂師經常到民間搜集歌謠，其主要目的是給統治者進行諷諫，以便使統治者“觀風俗，知得失，自考正”。“故天子聽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獻詩，瞽獻曲，史獻書……瞍賦，誦，百官諫……而后王斟酌焉”[7]。

(4)參與演出

樂教除教授國子們外，自己還參加演出。大師：掌教樂律，參與并組織各種樂教活動和音樂活動；小師：參與各種樂、禮、教學活動；典同：在大師領導下負責調律工作負責保管樂器，典庸器：在典禮場陳設樂懸等負責各個專項的樂師，如鐘、磬、舞等方面；器樂師：負責各個專項，如鐘、磬、舞等方面。

(四)教學內容

音樂課傳授的內容主要是音樂思想、演唱、和舞蹈，即《周禮·春官》記載的“樂德”、“樂語”和“樂舞”三個方面。

1.樂德

西周樂教以德為重，所謂“德成而上，藝成而下”。[2]491“以樂涵養而成”之德教育國子中、和、祇、庸、孝、友。鄭《注》曰：“中，猶忠也。和，剛柔適也。祇，敬。庸，有常也。”即通過音樂教育國子具備忠誠、剛柔得當、恭敬、有原則、孝順父母、友愛兄弟的德行，起到化情移性，移風易俗的作用。樂德既是貴族子弟自我修養的內容，也是他們施行社會教化的內容。

2.樂語

樂語教國子掌握比喻、稱引古語、背誦詩文、吟詠詩文、提起話頭、回答敘述的語言技巧。（興、道、諷、誦、言、語：鄭《注》曰：“道，讀曰‘導’。導者，言古以剴今也。”孫詒讓釋之曰：“導引遠古之言，以摩切今所行之事。”鄭《注》又曰：“倍（背誦）文曰諷。以聲節之曰誦。”據孫詒讓說，諷是直言之，誦則是吟詠而有聲調。鄭《注》又曰：“發端曰言。答述曰語。”）

西周詩歌十分發達，其應用也相當廣泛。舉行饗飲酒禮與燕禮，就要唱貴族創作的《鹿鳴》等“雅曲”，還要演唱民間流行的如《關睢》類型的“鄉曲”。演唱要配以演奏，這時的詩歌是當時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庶人百姓社交活動、儀禮活動中不可缺少的內容。[8]

3.樂舞

大致可分為五類：[6]35-36

第一類：六代之樂——先代傳下來的古樂舞。黃帝時的《云門大卷》、堯時的《咸池》、舜時的《大韶》、夏代的《大夏》、商代的《大濩》及周初的《大武》。這些都是當時帶有史詩性的古典樂舞，其內容是頌揚各時期的最高統治者。它們最受統治者重視，由最高樂官大司樂親自掌教。樂舞由舞蹈、歌唱、器樂結合而成。

第二類：小舞——規模較小的樂舞。包括《帔舞》（舞者手執彩綢而舞）、《羽舞》（手執羽毛而舞）、《旄舞》（手執牛尾而舞）、《干舞》（盾牌舞）、《人舞》（揮長袖而舞）。由樂師掌教。

這兩種舞是國學中必修課，通常是在五級樂官中間的最高級和第二級樂官教授貴族子弟。通過樂舞可以使國子了解先祖創業的艱辛、均調國子血氣鍛煉身體，亦可陶冶國子性情，提高他們的藝術欣賞與藝術創造的能力。

第三類：散樂——民間樂舞。

第四類：四夷之樂——當時王朝四周各部落族的樂舞、歌曲。

以上兩種樂舞不太受重視，負責掌教的都是最低級的樂官。

第五類：宗教性的樂舞——包括天旱時求雨用的《舞雩》和驅除瘟疫時用的《儺舞》。這類樂舞一般由中士等級的樂官執教。

從教授樂舞的內容來看周代樂舞主要流行于上層社會，是禮樂中十分重要的藝術形式。當時也有民間的一些樂舞，其中一些也留傳到上層社會，由專人教授，但是不受統治階級重視。當時的樂舞以維護統治階級統治為主，娛樂為輔；從教授樂舞的人員來看，看出統治者強調森嚴的等級制，從教授宗教性樂舞的樂師等級來看，宗教在西周也很重要，但其重要性較之商代的“殷人尊神”略有下降，充分顯示西周時期“周人尊禮”的社會特點。

（五）教學原則

1.循序漸進原則

《禮記·內則》：十有三年，學樂，誦詩，舞《勺》。成童，舞《象》，學射、御、二十而冠，始學禮，可以衣裘帛，舞《大夏》，惇行孝弟，博學不教，內而不出。……《勺》是文舞，《象》是武舞，《大夏》是兼備的樂舞。

2.考核獎懲有度原則

（1）國學

西周小學的考核制度，未見史籍記載。大學的考核制度主要記錄在《禮記·學記》里。

學生到了規定的年齡入大學，每隔一年考核學生學業及操行一次。第一年考核學生閱讀、分析經書的能力并辨別他的學習興趣，入學三年考察是否專心學業并與同學和睦相處，入學五年考察他是否能廣泛的學習并親近老師，入學七年考察他談論學問和結交什么樣的朋友，通過七年的學習叫做學業小成，入學九年的人考察是否可以觸類旁通，有獨立見解而又不違反師教，九年結束，考核合格者，即學業大成。①

“九年制”考核制度的反映了西周學制具有以下幾個特點：第一，對初入學學生的學習能力和學習興趣進行考核了解，以便進行針對性教育；第二，不同時間、階段的學習對學生的要求循序漸進，逐年加深；第三，注重德育與智育的緊密結合，在德育上考核“辨志”、“樂群”、“親師”、“取友”、“強立而不反”，智育上考核“離經”、“敬業”、“博習”、“論學”、“知類通達”；第四，重視個人與群體的關系。這在整個教育教學體系上來說是十分先進的。

大學學業將要畢業時，小胥、大胥、小樂正、檢舉不遵循教導的子弟，報告大樂正，大樂正報告給王。王會命三公、九卿、大夫、元士都到學校去幫助對這些子弟進行教育；如果不改變，王就親自視察學校；如果還不改變，王三天用膳不演奏音樂，把不遵循教導的子弟摒棄到遠方，終身不收錄。②天子視學時，天剛亮就擊鼓征召學生，以使學生做好準備。眾人都到后，天子到場。③獎勵優秀的學生就是給以適當的官爵、俸祿。④

（2）鄉學

鄉學考核方式，是由鄉大夫就鄉學中有德行道藝的，提名報告于司徒，稱為選士。司徒從選士中再選擇優秀者升入“國學”中的大學，稱為俊士。凡已提名于司徒的選士，鄉里不征派他們服徭役；升入大學的俊士，司徒不征派他們服徭役，稱為造士。造士入大學九年學成后，大樂正再可就造士中的優秀者告于王而提名于司馬，稱之為進士。司馬就進士中選擇其賢能者報告于王，視其才能的高下而任之以官職，授予俸祿。⑤

如有不遵守紀律者，先有司徒命鄉大夫檢查鄉學中有不遵教者報告于上級，司徒就令鄉中耆老集合于鄉學中行習射和鄉飲酒等禮節以感化他們。如果仍不改變，就要調動他們就學的地區，右鄉移到左鄉，左鄉移到右鄉，仍然舉行鄉射禮、鄉飲酒禮來感化他們。如果還不改變，就流放到遠方，永遠不再使用。⑥

綜上所述，西周處于奴隸社會的鼎盛時期，從紂王暴政導致滅亡的歷史教訓中，西周統治者開始意識到，假借天賦神權，受于天命的名義，殷商依舊逃脫不了滅亡的命運。必須重視人倫關系，維護貴族內部團結，緩和階級矛盾，德與天命互為表里，互相配合，才能長治久安。基于這樣的思想，西周重視禮樂教育，周公親自制禮作樂，經對考古實證及史料的搜集、考證，西周的小學與大學都重視樂教，并設立專門的音樂教育機構由“官師一體”的樂官教授音樂。其教學目的、教學內容、教師職能、教學原則自成體系，成熟而又完備，從西周樂教特點看，雖然樂教依然存在宗教的傾向，但統治者更強調“以德配樂”，“治邦國、通百官、諧萬民”才是西周學校樂教的最終目的，此時的樂教趨于倫理化、政治化。

注：

①楊天宇撰《禮記·學記》譯注[M]“比年入學，中年考校。一年視離經辨志，三年視敬業樂群，五年視博習親師，七年視論學取友，謂之小成。九年知類通達，強立而不返，謂之大成。夫然后足以化民易俗，近者說服，而遠者懷之，此大學之道也。”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457頁；

②同上，《禮記·王制》“將出學，小胥、大胥、小樂正、簡不帥教者，以告大樂正，大樂正以告于王。王命三公、九卿、大夫、元士皆入學；不變，王親視學；不變，王三日不舉，屏之遠方……終身不齒。第158頁；

③同上，《禮記·文王世子》天子視學，大昕鼓征，所以警眾也。眾至，然后天子至。第261頁；

④同上，《禮記·王制》大樂正論造士之秀者，以告于王，而升諸司馬，曰進士。司馬辨論官材，論進士之賢者，以告于王，而定其論，論定，然后官之；任官，然后爵之；位定，然后祿之。第159頁；

⑤同上，《禮記·王制》命鄉論秀士，升之司徒，曰選士。司徒論選士之秀者而升之學，曰俊士。升于司徒者，不征于鄉；升于學者，不征于司徒，曰造士。……司馬辨論官材，論進士之賢者，以告于王而定其論。論定然后官之，任官然后爵之，位定然后祿之。第158—159頁；

⑥楊天宇撰《禮記·學記》譯注[M]《禮記·王制》大司徒帥國之俊士與執事焉；不變，命國之右鄉簡不帥教者移之左，命國之左鄉簡不帥教者移之右，如初禮；不變，移之郊，如初禮；不變，移之遂，如初禮；不變，屏之遠方，終身不齒。第156-157頁。

［1］郭沫若.兩周金文辭大系圖錄考釋（第6卷）[M].北京:科學出版社，1958.

［2］楊天宇.《禮記》譯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3］王 欣.孟子[M].北京：中國紡織出版社，2007.

［4］楊天宇.《周禮》譯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

［5］崔建林.詩經[M].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2007.

［6］楊蔭瀏.中國古代音樂史稿[M].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2007.

［7］鄔國義.國語·周語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8］毛禮銳，沈冠群.中國教育通史(第一卷)[M].山東:山東教育出版社，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