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竹安
我常聽村里人說起三先生。
三先生的德高望重在四鄉八鄰是出了名的,但凡紅白喜事、生兒嫁女,沒有三先生是不行的,再多雜無頭緒的事情,三先生一到,便井然有序,服服帖帖。三先生的字寫得也好,魏碑風范,又研習過撥蹬法,字是大氣磅礴中又透著秀美。
村里人無論什么時候見到三先生,總是先把手上的活計一放,鄭重其事地說一聲三先生吃飯去啊,三先生回家去啊,三先生嗯嗯兩聲,看也不看。
村里人背地里告訴我三先生是自私的,他只為自己活著。聽人說,三先生的祖上是清末狀元,煊赫京城,后來傳到他這一輩,衰落了,染上了自私的習氣,日本鬼子來的時候,他的兩個哥哥去打鬼子,要拉上他,他擺著手說:“不咧不咧,那是把腦袋別在褲腰上的勾當。”兩個哥哥被打死了,尸體回村里安葬,他乜斜一眼,冷笑說:“要這兩個臭皮囊作甚!”村里人以為他悲傷得瘋了,但他沒有。他相伴多年的老伴死了,按村里的習俗,丈夫三天內不能喝酒抽煙唱歌,但三先生不,第三天就跑到山岡上放歌,唱的都是酸曲。村里人開始厭惡他,有些老婦說:“他巴不得媳婦死了好再娶一個。”
但這些流言最后都消失了,原因是紅衛兵來他家抄家的時候,從地窖里搜出好些廢棄的手榴彈箱子,他的床底下還放著成捆的信,都是他和在部隊里的哥哥們聯絡的信,村里人這才知道他冒著生命危險把部隊的物資藏在自己家里。媳婦死了以后,他也沒再娶過,煢煢一人。
村里那些人改變口徑,開始說三先生是為大家而活的人,我把這話告訴三先生,三先生反駁:“為別人活有什么勁?自己過得好才最重要。”
三先生死的時候,囑咐家人他枕頭下有封信,家人在他火化后打開信,信里清清楚楚地寫著自己有筆不菲的積蓄,讓家人捐給當地的學校。
三先生的喪禮極其簡單,也沒有大肆宣揚,但四鄉八鄰前來吊唁的人排起了長隊,把小小的靈堂圍得水泄不通。我去的時候已是黃昏,三先生的遺像掛在靈堂中央,露出生前難得的微笑,三先生的家人走過來,遞給我一封信,說是三先生給我的,上面只有幾個字:
“我為自己活,為自己能為別人活的愿望活!”
(作者單位:山東即墨市第一中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