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詩然+方小教
摘要:隨著我國市場經濟體制改革的逐步深入和城市化進程的不斷加快,新生代農民工市民化的路徑選擇出現了新的發展趨勢。“行動式”路徑呈突顯趨向,新生代農民工更加強調個體的自主選擇與理性行動;“回流式”路徑呈擴散趨向,部分新生代農民工通過對自身能力和生活境遇的評估,選擇回流到中小城鎮實現市民化;“非均衡式”路徑呈強化趨向,新生代農民工因為先賦差異、能力差異等主客觀因素而選擇不同的市民化路徑。
關鍵詞:新生代農民工;市民化;路徑選擇;新趨勢
中圖分類號:C912.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862X(2014)03-0024-005
在當前全面深化改革的大背景下,農民工的市民化與城市融入儼然成為我國現代化進程中的重要戰略問題。伴隨著我國市場經濟體制改革的逐步深入和城市化進程的不斷加快,新生代農民工市民化的路徑選擇出現了一系列新情況和新變化。
一、“行動式”路徑的突顯趨向
(一)“結構式”路徑面臨的困境
所謂農民工市民化的“結構式”路徑,就是將農民工個體當作被動的客體[1],強調農民工實現市民化面臨的結構性因素,力求通過摒棄那些針對農民工的結構性障礙,從而實現農民工的市民化。
農民工市民化的“結構式”路徑,旨在消除結構性障礙的“五大歧視”。第一,戶籍制度歧視。城鄉分割的二元戶籍制度是影響農民工市民化的根本性因素,它不僅承擔著身份識別和再分配的功能,而且發散到一系列建立于戶籍歧視之上的其他不平等制度安排。第二,政治參與歧視。農民工無法獲得正當的政治權利,在重大問題上喪失話語權,往往成為事實上的“政治邊緣人”。第三,勞動權益歧視。同工同酬、同工同時、同工同權難以得到普遍保證,農民工往往被限制在高付出、低回報、不穩定、缺保障的工作崗位。第四,社會保障歧視。農民工在子女就學、公共衛生、醫療養老、最低生活、住房租購等方面難以享受國民待遇,福利保障處于明顯的弱勢地位。第五,社會文化歧視。在文化觀念上對農民工存在歧視和偏見,在社會競爭上對農民工存在敵視和排擠,在人際交往上對農民工存在疏遠和隔膜。
“結構式”路徑將農民工當作被動的客體,偏重于社會環境與權力結構的矯正,這是與社會轉型時期的歷史背景緊密聯系的。剛剛從土地束縛下走出的農民工,文化素養、技能素養、法律素養、道德素養、心理素養普遍不高,城市適應性普遍較差,從“進入”到“融入”需要相當長的時間。在此情勢之下,市民化的重心只能指向結構性障礙的“五大歧視”。將“結構式”路徑作為農民工市民化初期的主選,這是一種合理的現實安排。
社會轉型時期的改革是漸進的,“五大歧視”的消除注定也是漸進的,農民工不可能永遠被動地等待結構性障礙的消除再啟動市民化。在這種困境下,第一代、第二代農民工中的很多人由于無法根本解決“安身”(安居)與“立命”(樂業)問題,無奈地回歸到鄉村,終止了市民化的過程。依然留在城市的農民工,大多長期游離于城市和農村之間,處于進退失據的尷尬狀態。
值得慶幸的是,農民工并非社會結構制約下的“木偶”,主動建構型的市民化雖然不占主流,卻始終都是存在的。特別是隨著新生代農民工隊伍的發展壯大,“結構式”路徑面臨的困境終于迎來了蛻變的良好時機。
(二)新生代農民工的現代性引發“行動式”路徑的突顯
新生代農民工群體蘊含著一系列現代性特質,具體表現為“三高兩低”的群體特征。他們受教育程度普遍較高,為自我個性的獨立發展奠定了基礎;物質和生活享受要求較高,普遍關注自身價值的實現;職業發展的期望值較高,擁有較為明確的務工目標和理性的職業生涯規劃;鄉土依念情結逐漸降低,有著市民化的強烈愿望;被動接受的依附性逐漸降低,渴望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自己的命運。
具有現代性特質的新生代農民工具有更強的獨立性和自主性,常常表現為主觀努力、積極參與,具有明顯的個人效能感。“不僅在現代生活方式,而且在市民化地域選擇上的主動建構都表明新生代農民工在城市社會制度性和城市居民排斥面前已經不再被動了,成為能動的行動主體。”[2]比之前兩代農民工,新生代農民工被視為“理性行動主體”,正由被動性向主動性轉變,為“行動式”路徑的突顯創造著有利條件。
所謂農民工市民化的“行動式”路徑,就是將農民工個體當作市民化的主體,強調農民工個體對行為決策與社會環境的自主選擇與理性行動。得益于現代性特質的支撐,“行動式”路徑更多指向新生代農民工,他們“通過職場、社會交往、生活方式與社會認同的主動選擇,建構性地完成自身的城市適應”[3]。相對于前兩代農民工更多被動依賴政府層面的制度設計與制度安排,新生代農民工則企圖激發自身的潛力,通過解構舊我和重構新我的能動實踐完成市民化的目標。
新生代農民工市民化進程中的自主性人格,往往透過“行動式”路徑的三個構成要素表達出來并最終完成既定的任務。(1)行動意識。新生代農民工與城市的聯系越來越緊密,同時對城市的依賴性也越來越強,有著強烈的市民化愿望和改變現狀的自覺性,迫使他們采取更加積極的主動行為。(2)行動能力。新生代農民工文化綜合素質普遍較高,具備對周遭發展環境與自身發展潛能進行理性分析的基本能力,市民化行動顯得更加切合實際、更具有計劃性。(3)行動方向。新生代農民工有別于前輩,他們已不僅僅把務工當作謀生的手段,更視為尋求美好發展前途、實現個人理想價值、追求社會地位全面提升的契機,這個行動方向與國家的政策導向是完全相合的。
(三)“行動式”路徑的具體表現
“行動式”路徑強調新生代農民工的自主行為與主觀努力,主要表現為提高自身素質、擴大社群關系、捍衛正當利益等方面,有著鮮明的積極向上的特點。
提高自身素質。新生代農民工的文化綜合素質相對于前輩較高,但相對于市民卻又普遍偏低,迫使他們看重人力資本積累的作用。學習普通話和當地方言、參與多種渠道的職業技能培訓、獲取執業資格證書、積累工作經驗等,都是他們彌補自身素質“天然劣勢”的自覺行為。通過持續努力,新生代農民工的文化知識水平、職業技能水平普遍得以提高,謀生能力進一步增強。更為重要的是,新生代農民工對新生事物的接受性尤其是對異己事物的寬容性增強,獨立自主、積極進取、迎接開放、樂觀寬容、順應現實、平等待人等方面的意識也隨之增強。endprint
擴大社群關系。調查顯示,農民工流動特別是初次外出所依靠的社會資源主要不是政府扶持和市場選擇,而是鄉土社會網絡,即親朋好友的介紹和引見。這種“城市版”差序格局容易在城市形成“二元社區”,從而嚴重阻礙市民化進程。新生代農民工已經感覺到這種狹隘的社會網絡給自身發展帶來的束縛,積極建構次級社會關系網絡,改變人際關系網絡的同質化傾向,提高自組織化程度和合作意識,建立起超越地緣和血緣限制的各種新型的社會關系,從“熟人社會”走向“陌生人社會”。其行動策略包括:人情投資(拜訪、宴請、贈禮)、關系移植、擴大社交范圍、加入相關群體組織(正式與非正式)等。
捍衛正當權益。面對利益侵害,新生代農民工越來越多地選擇了通過抗爭行動這個“弱者的武器”來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雖然其中不乏“富士康式”極端的抗爭形式,但頻繁出現的新生代農民工抗爭事件,無疑展現了他們具有較強的自我保護意識和維權意識。由于自身條件的限制,大多數新生代農民工的抗爭形式依然是偷懶怠工、集體罷工、辭職跳槽等“非合作”方式。當利益受到較大損害時,相當多的新生代農民工也不畏懼通過法律途徑捍衛自己的正當權益。在新的歷史條件下,準確把握新生代農民工的利益訴求,探索實現新生代農民工利益訴求的有效機制,是充分利用“行動式”路徑正能量的內在要求。
二、“回流式”路徑的擴散趨向
(一)新生代農民工“雙重邊緣化”的困境
農民工因為“五大歧視”與城市居民隔著一條難以逾越的鴻溝,在城市處于一種“鑲嵌式”狀態,始終維持著“半城市化”的邊緣地位。農民工大多生活在城市的底層,對城市缺少歸屬感和責任感,由之對城市產生疏離感,往往將自己看作城市的匆匆過客與看客,不可能作出融入城市生活的長期打算,更不會考慮以主人翁的身份參與城市建設。
前兩代農民工由于在農村長大,掌握農業生產和農村生活的技能,即便中止市民化進程被迫返回鄉村,還能勉強維持生存。新生代農民工的情況卻全然不同,他們或者在城市長大,或者走出校門后直接打工,幾乎不掌握農業生產技能,不可能也不愿意返回鄉村。“一代留不住,二代不回去,三代回不去”,“新生代農民工目前面臨一大生存境遇,就是‘雙重拒絕的困境”[4]。
新生代農民工“雙重邊緣化”的直接后果,就是“內卷化”現象的滋生。第一,社會流動的“內卷化”。相對于前輩農民工,新生代農民工社會流動空間被壓制為扁平狀態,城鄉之間的流動幾乎被堵死,城市的流動大多在社會低層飄忽不定。第二,社會交往的“內卷化”。新生代農民工存在著嚴重的結構分層,小部分條件較好者正通過自身主觀努力擴大社群關系,但大部分新生代農民工的社會交往都呈現出內傾性和表層性兩個特點,其深度和廣度都是遠遠不夠的。第三,社會認同的“內卷化”。可以說,“新生代農民工在農村和城市中都未能找到自己的心靈歸屬,從而極易產生自卑心理和怨恨情緒,甚至導致極端行為的發生” [5]。
新生代農民工企圖通過單位更換和崗位更換等社會流動路徑擺脫“雙重邊緣化”困境,少部分成功者也由此改變了身份地位。但是,“社會流動的總體效果表現為倒U 型曲線,即前幾次流動是垂直向上的,當流動次數達到某個特定的值以后則呈現出平行或逆轉向下流動的特點”[6]。這說明,并不是每次流動都是一次提升,單位更換和崗位更換的社會流動路徑成效是有限的,需要尋求別的更有效的突破路徑。
(二)“回流式”路徑的催生與擴散
新生代農民工面對“城市進不來,農村回不去”的“雙重邊緣化”困境,路徑選擇始終是多重的、動態的。其中,有相當一部分新生代農民工充分發揮“行動式”路徑練就的自主努力意識,選擇回流到戶籍所在的中小城市實現市民化,“回流式”路徑由此催生而出。這種路徑選擇從本質上不同于回鄉創業,而是外部結構因素與內部主體因素二者互動的結果,是新形勢下農民工市民化的必然選擇,并且不斷得以仿效與擴散。
外部結構因素。目前,農民工的市民化機遇十分難得,《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和《關于全面深化農村改革加快推進農業現代化的若干意見》(2014年中央一號文件)等一系列國家層面的制度安排與改革措施相繼出臺,強調推進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逐步把符合條件的農業轉移人口轉為城鎮居民。但是,這些國家政策同時特別強調市民化的分類引導、多途徑組合。在戶籍制度改革上,強調全面放開建制鎮和小城市落戶限制,有序放開中等城市落戶限制,合理確定大城市落戶條件,嚴格控制特大城市人口規模。不難看出,新生代農民工的“回流式”路徑與國家的政策導向高度契合,絕大多數新生代農民工的市民化還是要依托中小城市來解決。
內部主體因素。“回流式”市民化是一種主動建構型的城市融入,是新生代農民工對自身所擁有的市民化能力、所處的境遇和客觀條件、所確定的未來發展期望進行不斷反思調節的能動選擇的結果。其實,新生代農民工的選擇空間是非常狹小的,重歸鄉村的路已然被堵死,要么漂泊在大城市等待時機,要么回流到中小城市量身打造。一個不容回避的現實是,許多新生代農民工從一開始就選擇中小城市實現市民化,或者只把大城市的先期經歷當作必要的歷練和經驗積累,最終還是要回流到中小城市。作為能動的自主探索主體,新生代農民工本著利益最大化的原則選擇“回流式”路徑,一方面表明他們有著前輩農民工不具備的理性分析判斷能力,另一方面也反映了中小城市有著早期無法給予的發展空間。
(三)“回流式”路徑的內在特性
“回流式”路徑絕不是落荒而逃。新生代農民工選擇離開大城市遷移到中小城市,并不是在競爭面前膽怯退縮,而是在更高的層次上重新選擇適合自己的市民化路徑,以便更好地融入城市。如果純粹以謀生為目的或以失敗者的身份從大城市遷到中小城市,這屬于傳統的漂泊,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回流式”路徑。所以,“回流式”路徑的根本特點是謀求“定居”,必須以相對穩定或具有發展潛能的職業崗位作為支撐,以便完成“農民→農民工→市民”的市民化進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