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翔+劉欣+程曉璇
摘要:近年來在中國迅猛發展的微博不僅成為個人表達和展現的平臺,也成為公眾輿論和公民參與的重要渠道。盡管國內外已有研究表明,社會資本和政治效能感對于公民參與和政治參與有所影響,但鮮有實證研究從個體用戶層面探討中國微博用戶自身的政治效能感和線下線上社會資本與其公共事件參與之間的關系。研究通過對329位微博用戶的問卷調查發現,中國大陸微博用戶在現實生活中的公共事件參與程度頗低,而在微博上參與公共事件的程度則相對較高。內部效能感與線下的官方交涉性參與、傳播與動員,以及微博上的行動式參與、話語式參與呈正相關;外部效能感對參與行為的正向影響則主要集中于線下的官方交涉性參與和微博上的行動式參與。相對于橋梁型資本,粘結型資本對于線上和線下公共事件參與的預測力更為顯著。
關鍵詞:微博;公共事件參與;政治效能感;社會資本
中圖分類號:G106.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862X(2014)03-0136-008
在當前處于社會轉型深水期的中國,各方矛盾復雜,由事關民生、政務、社會安全等問題和各種災難引發的公共事件頻頻發生,極易造成沖突的激化。而傳統新聞媒體又受到嚴格管制,導致許多與公共事件相關的信息流通不暢。在這種特殊背景下,網絡的普及為公眾提供了一個參與公共事件的非體制化渠道。微博作為一種新興的社會化媒體,憑借其信息簡短、傳播迅速、交互性強、操作便捷、用戶規模龐大等優勢,已經成為傳播公共事件、引起公眾討論和參與的一支重要力量,不僅對公共社會生活產生了重大影響,有時甚至改變了事件的發展進程,影響了政府決策和行動。自2010年以來,眾多公共事件(如“表哥”、“房叔”等)首先在微博上披露或發布,隨之受到廣泛關注和討論,并引起有關部門關注和調查。越來越多的民眾通過微博平臺獲知公共事件相關信息,并且在線上或線下參與公共事件。
雖然對于微博與公共事件的研究已日益受到各方學者的高度重視和關注,但現有研究多從宏觀上考察公共事件的傳播機制,缺乏從用戶內在屬性和社會關系角度出發來探討其微博公共事件參與的實證研究。而國內外已有研究表明,社會資本和政治效能感對于公民參與和政治參與的水平有所影響。因此,本研究試圖將個人自身的政治效能感和社會資本與微博用戶對公共事件的參與聯系起來,考察前兩者能在多大程度上并以怎樣的方式解釋微博用戶的公共事件參與。
一、公共事件及其參與的界定
對于“公共事件”,中國大陸學界一直以來缺乏足夠權威、完整和明確的定義。國內研究頻繁采用的“突發性公共事件”,其所指雖然與“群體性事件”、“輿情事件”、“網絡事件”等概念常有重疊之處,但不盡相同。無論是“突發性”所強調的社會危害內涵,還是“群體性”所選取的官方管控視角,都難以準確反映本文所要探討的“公共事件”的重要屬性。本文對公共事件的概念界定將回歸公共本身,關照的是事件的“公共性”。最早對公共性進行闡述的理論學者之一哈貝馬斯(1990)曾指出,“只有當這些個人意見通過公眾批判而變成公眾輿論時,公共性才能實現”,他強調的是個體聚集在一個公開、共享的公共空間,平等、理性地參與對話。公共性問題的核心在于促成一個開放、平等、理性的平臺,并且讓公共利益在這一平臺的商議和討論中得以實現。不同于傳統的大眾傳媒,互聯網具有較低的準入門檻、突破地域限制的廣泛社會參與性,以及有利于個體挑戰強勢利益的匿名性,這使得它在公共性議題里體現出越來越顯著的作用。尤其是微博的普及,使得公共議題更加迅速地得到關注和討論,形成爆炸式的傳播和反應。基于 “公共性”概念中所包含的公開可見、公共利益等多層含義,并結合中國的具體背景,本文將“公共事件”定義為:涉及公眾生活,與公眾的普遍利益或訴求密切相關,引起公眾廣泛關注和討論并且對政策、法律等產生一定影響的事件。
那么又該如何界定這些公共事件的參與行為?這與“公民參與”的概念密切關聯。自帕特南出版《讓民主運轉起來》(Putnam,1993)一書以來,公民參與就成為國外學界的流行詞匯,然而他并沒有予以明確的定義。從廣義出發,有學者把它定義為“旨在確認和解決公眾所關注議題的行為”(Carpini,2013),或者“旨在解決社會問題的行為”(Zukin,et. al,2006);在狹義上,不同的學者也對此概念從社區義務、集體行動、政治卷入等角度進行了不同的界定(Adler & Goggin,2005)。雖然以上學者的研究是建立在西方民主語境下的,但就國內實際經驗而言仍然值得借鑒。本文傾向于將公共事件參與視為廣義上的公民參與,即試圖影響公共利益的追求、社會問題的解決和政府公共決策的制定,包括潛在的政治參與(如討論公共話題)和外顯的政治參與(如協商、投票、請愿等)。公民參與行為受到年齡、種族、人格、社會經濟地位、人際信任、政治信任等多種因素的影響(Finlay,Flanagan,& Wray-Lake,2011; Scheufele & Shah,2000)。其中,作為一種內生性因素的政治效能感與公民參與之間的相互關系,尤為受到研究者們的關注。
二、公民參與的內生性因素:政治效能感
政治效能感的研究興起于上世紀50年代的美國,最初它被定義為“個人認為自己的政治行動對政治過程能夠產生影響的感覺”(Campbell,Gurin,& Miller,1954)。盡管該定義包含了社會與個體兩個層面的指涉,但在此后很長一段時間里,政治效能感被視為一個單一概念。直到鮑爾奇(Balch,1974)從中明確辨析出兩個不同的維度:個體對自身能力的信念和個體對外部系統性能的信念,由此海外學者明確發展出目前最受認可的政治效能兩個維度:一是內部效能感,指的是個人對自己有能力理解政治并有效參與政治的信念;二是外部效能感,指的是個人對政府機構和官員響應公民需求的信念。
內部效能感也叫“輸入功效”,通常包括個人對其政治消息靈通性、政治過程理解力、政治職位勝任感以及政治事務行動力等政治能力各方面的自我感覺(Niemi,Craig,& Mattei,1991)。外部效能感也叫“輸出功效”,它不同于政治態度的另一個重要方面——政治信任。克雷格等人(Craig,Niemi,& Silver,1990)的研究發現,政治信任主要指涉民眾對政治過程的公平感受,而外部政治效能感關注的則是對整個政治體系的回應性。他們將外部效能感分為基于政體的外部效能感和基于現任領導者的外部效能感。前者是指“對政治性構成與執行的慣常規則和程序能夠促進公民投入的期待”,后者是指“對現任領導者響應公民需求動機和能力的信念”。外部效能感通常包括對自身話語權、決定權和官員是否關心民眾想法等等的感覺。endprint
除了上述兩個已反復驗證了的維度外,香港學者李立峯(Lee,2006)提出并驗證了政治效能感在過渡型社會背景下的第三個維度——集體效能感。這一概念源自社會心理學。以班杜拉(Bandura,2000)為代表的社會認知理論將人類能動性的概念擴展到集體能動性,人們在通過集體力量達成目標過程中所共享的信念是集體能動性的關鍵成分。在班杜拉的定義中,集體效能感指的是“一個團體對它自身組織、執行行動方案以達到某種成就的聯合能力的共同信念”。李立峯將其引入到政治效能感的考察中,并強調集體效能感的主體實際上是個體而非集體。因為即便身處同一集體,不同個體的共同信念程度也是有差異的。集體效能感因此屬于一種個人屬性,是“個體對集體作為行動主體所能產生政治影響力的信念”。他還認為,在集體主義文化傳統主導的社會背景下,集體效能感應是政治效能感一個重要的衡量維度。
政治效能感作為一個衡量政治態度的重要概念,常與公民政治參與行為結合在一起以考察它們之間可能的關聯,不少研究發現,政治效能感對公民的政治參與行為尤其是投票行為有積極的影響(如,Ikeda,Kobayashi,& Hoshimoto,2008;Lee,2006;Zimmerman,1989)。芬克爾(Finkel,1985)則提出政治效能感與政治參與是相互影響的,政治參與本身在提升外部效能感方面有顯著的效果。然而,政治效能感各個維度與具體政治參與行為的正向關聯并不是絕對的。一項關于中國江蘇村民自治的研究就發現,由于對村委會制度限制的不滿,有較高內部效能感的中國村民反而不愿參與投票(Zhong & Chen,2002)。周葆華(2011)在廈門PX事件研究中也發現,公民參與與內部效能感呈正相關,而與外部效能感和集體效能感缺乏關聯;他還認為,公眾參與行為可能是突發性的,“公眾未必是以政治效能為基礎進行政治參與,而是情勢所迫”。
各國尤其是中國相關經驗研究結論的多樣性,說明政治效能感和公民參與之間的關聯在不同的社會文化和歷史情境下很可能有新的呈現。目前我國的政治效能感和公民參與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農村人口為主體的基層民主建設、以大學生為主體的政治社會化以及港臺的選舉政治等問題上,對互聯網特別是社會化媒體背景下的政治效能感與公民參與的研究則相對較少,也缺乏對公共事件參與中公眾個體微觀層面的考察。而在當下公共事件層出不窮的中國轉型期背景,以微博為代表的快速、互動、去中心的新媒體特性,均使得考察政治效能感對公民參與的作用富有現實意義和價值。
三、公民參與的外部因素:社會資本
在公民參與研究中,外部因素尤其是以互聯網為代表的新媒介技術的發展越來越成為焦點。隨著社交媒體越來越融入人們的日常生活,這種新媒體也成為普通民眾獲得公共事務信息的平臺,社交網絡也具有了重新定義公民參與的潛力。比如,社交網絡通過讓使用者感受到小區之間的相互聯系從而增加與其他成員的相互認知,由此培育規范的互惠和信任,創造公民參與機會(Horrigan & Rainie,2002)。還有不少學者發現互聯網為人際交往和社會資本的形成提供了新的平臺(Lin,1999; Ellison,Steinfield & Lampe,2007),由此將布爾迪厄最早提出的社會資本這一概念與公民參與聯系起來(如,Resnick,2002; Gil de Zú?觡iga,Jung,& Valenzuela,2012)。在布爾迪厄看來,社會資本是“現實或潛在的資源的集合體,這些資源與擁有某種持久的網絡是密不可分的,而這一網絡是大家共同熟悉的、得到公認的、制度化的關系網絡”(Bourdieu,1985)。布爾迪厄的“社會資本”概念中有兩點受到后來學者的重視,一是與社會網絡相聯系,二是對社會結構的突顯。
真正將社會資本與公民的社區生活聯系起來的是帕特南,他把社會資本理解為“社會組織的特性,如網絡、規范和社會信任,能促進互利的協調與合作”(Putnam,1993),這個定義的核心是網絡、規范和信任。在《使民主運轉起來》一書中,帕特南通過對意大利的調查發現,社會信任來自互惠規范和公民參與網絡,社會網絡使得信任得以傳遞和擴散;社會資本促進了自發的合作,并且有助于集體行動和提高社會效率。帕特南的研究強化了這樣一種觀點:除了政治和經濟因素,社會網絡、規范和信任對社會合作具有重要作用。受到格蘭諾維特的強關系、弱關系理論(Granovetter,1973)的啟發,帕特南后來又將社會關系分為粘結型資本和橋梁型資本(Putnam,2000)。前者是一種排他型的社會資本,當緊密聯系的個體(例如家人或親密朋友)互相提供情感上的或實質上的支持時,便會產生粘結型資本。這種資本能夠形成較強的情感歸屬感,強化動員,同時也有可能帶來排外的負面效果。與此相對,橋梁型資本是一種兼容型的社會資本,經常產生于來自不同背景的人的社會網絡里。這種關系是薄弱的,很少提供情感支持;但是具有廣度,因而有可能開拓社會視野或世界觀,帶來新的信息或資源。
在互聯網語境下,網絡技術的廉價和便利鼓勵更廣泛的成員加入社群,能夠極大促進橋梁型資本,但是關系較為膚淺,粘結型資本較難形成(Galston,1999; Donath & Boyd,2004)。盡管如此,國外學者大多認為互聯網能夠擴展社會網絡,發展集體認同,并建立起社會信任,這些為新型社區的建立提供了便利(Resnick,2002; Wellman,Haase,Witte,& Hampton,2001)。例如,一項基于新加坡的研究表明,在線橋梁型資本與在線政治參與有積極聯系,而在線粘結型資本與傳統政治參與正相關(Skoric,Ying,& Ng,2009)。另有研究也證實了網民在使用社交網站獲取信息功能時,會促進社會資本的形成、公民參與和在線、線下的政治參與(Gil de Zú?觡iga,Jung,& Valenzuela,2012)。
中國學者近年來也日益關注對于互聯網、社會資本和政治參與的研究。胡榮運用帕特南的社會資本理論,分別研究了中國農村和城市的社會資本與政治參與情況。他發現社團因子和小區認同因子與村民的政治參與正相關,對于城市居民而言,社會資本對政治參與的人大選舉、利益表達和維權抗爭這三種方式都有巨大影響,并且網絡也成為了城市居民表達意見的重要平臺(胡榮,2008)。李亞妤(2011)通過調查天津、上海和廣州這三大沿海城市的市民,發現網絡政治參與的程度比較低,公民的政治冷漠在網絡空間里有所體現,但另一方面,上網時間、網絡政治信息接觸、社會網絡規模、網絡小區歸屬感、開放的人際討論模式都對網絡政治參與有著積極影響。當微博日益成為中國公共討論和動員的重要陣地,國內學界也涌現出一些相關文獻,但是大多從一般意義上探討微博空間里公民參與的內涵、特征、意義、影響等,對于如何測量微博用戶線上和線下參與特別是不同的參與類型以及有關影響因素的實證研究則很缺乏。endprint
四、研究問題與研究方法
本研究在考察我國微博用戶對公共事件的認知和參與程度的基礎上,探討如下核心問題:微博用戶的政治效能感和社會資本如何預測微博用戶在現實生活中和在微博上參與公共事件的不同方式?筆者假設,當下我國正處于轉型期,微博的出現為公共事件提供了發酵傳播的平臺,政治效能感高的用戶也許更有可能積極參與其中。另外結合前人研究,社交媒體的使用從客觀條件上有利于形成線上和線下社會資本,不僅促進信息的交流,也促進了集體行動的動員,由此可推斷,微博用戶的社會資本越高,越有可能參與公共事件。在公共事件發生時,微博用戶所擁有的社會資本有可能影響其對于公共事件的參與態度和行為。
本研究主要采用便利抽樣和滾雪球抽樣的抽樣方法并適當控制用戶性別和在校生的比例,以QQ消息、微博私信或微博消息更新等的發放方式進行在線問卷調查(1)。調查時間段為2012年2—4月,最終回收有效問卷329份(僅限有微博賬號的用戶)。問卷主要分為人口統計資料、微博使用(2)、政治效能感、社會資本、公共事件認知和公共事件參與等六大部分。
關于內部和外部政治效能感,克雷格等人(Craig,Niemi,& Silver,1990)的測量提供了參考藍本。結合中國國情,本研究采用20個題項。集體效能感方面,班杜拉(2000)提出其測量可以通過兩個指標,一是集體成員對自身在集體中發揮特定作用能力的評價,二是集體成員對集體作為一個整體運作能力的評價。前者是對個人在集體中的能力進行評價,后者包含了集體內部合作與互動的內容。在參照班杜拉和李立峯(2005)的設計思路和測量題項的基礎上,本研究設計了4個題項測量集體效能感。所有具體題項見后文有關因子分析結果。
有關社會資本的測量,本研究借用威廉姆斯創建的測量線上和線下社會資本的量表(Willianms,2006),包含線上粘結型資本、線上橋梁型資本、線下粘結型資本、線下橋梁型資本等四個分量表。經過刪減,本研究采用的問項包括6個粘結型和7個橋梁型社會資本問項。(3)
公共事件的認知狀況通過對近兩年來40件熱點公共事件、議題和人物的知曉度來測量,包括涉及民生、環境污染、食品安全、貪污腐敗、司法、教育、民族關系等公共問題的郭美美事件、溫州動車追尾事故、寧波PX事件、宜黃強拆自焚事件、夏俊峰案、校車事故等。(4)
公共事件的參與行為主要通過線上參與和線下參與兩個維度來衡量。線上參與指的是在微博平臺上進行的公共參與活動,包括“發布公共事件相關的原創微博”、“轉發公共事件相關的微博,但不評論”、“轉發公共事件相關的微博,并發表評論”、“參與微博投票”等9項。線下參與僅限于用戶現實中親身參與的行為,包括“通過非網絡的方式(如短信等)傳播公共事件的消息”、“向報紙、電視等傳統媒體反映事件”、“向有關部門反映意見或參加座談會”等10項。(5)
五、數據分析和研究發現
本研究首先對現實生活里和微博上的公共事件參與、政治效能感,以及線上和線下社會資本等五大方面的測量,統一采用因子分析主成分分析法(方差最大旋轉)解析出主要類型和因素。(6)結果,現實生活里公共事件的參與解析出三大類型(累積方差貢獻率71.017%):1)官方交涉性參與,包括“參與/帶頭到政府部門情愿講理”、“寫信給政府部門或信訪部門”、“向人大代表/政協委員提議”、“向有關部門反映意見或參加座談會”等6項;2)傳播和動員,包括“通過非網絡的方式(如短信等)傳播公共事件的消息”、“與他人當面討論公共事件”、“動員他人參與公共事件的相關活動”等3項;3)社會公益性參與,僅含“參與公益活動,如募捐等”這一項。
微博上公共事件的參與也化簡為三大類型(累積方差貢獻率71.33%):1)行動式參與,包括“參與微博公益活動”、“參與網絡簽名”、“參與微博投票”、“參與與官方政務微博互動的活動”等4項;2)話語式參與,包括 “發布公共事件相關的原創微博”、“在微博上與他人討論公共事件”、“參與轉發并發表評論”等4項;3)旁觀式參與,僅含“參與轉發,但只轉不評”這一項。
政治效能感分解出四個因子(累積方差貢獻率66.25%)(7),即:1)內部效能感(包括“我能夠從政治、公共事務的現象看出背后的問題”、“我認為自己夠格參與政治”、“我覺得我有能力討論和參與公共事務”等7項);2)外部效能感(包括“在這個國家,一些人永遠所有的政治權力,一般普通人對政府如何運作沒有什么發言權”、“官員更多的是在乎權力而不是老百姓所想”等4項);3)集體效能感(包括“民意集體表達后會影響政府的決策”、“投票是人們參與國家事務的有效途徑”、“民眾有許多合法途徑來影響政府作為”等5項);以及4)個人負面效能感(包括“集體行動時缺我一個也無大礙”、“我這樣的人不論說什么,對政策都沒有影響”、“我認為普通人無法影響政治”等3項)。
線上和線下社會資本均解析出橋梁型和粘結型兩大因子(線上社會資本累積方差貢獻率83.62%,線下社會資本累積方差貢獻率82.2%),所含題項與威廉姆斯所提出的量表一致。前者包括“與朋友交流讓我對自己生活圈外的事情感興趣”、“與朋友交流讓我想去嘗試新鮮事物”、“與朋友聊天讓我對世界上的其他地方很好奇”等7項。后者包括“我有信任并會幫助我解決難題的朋友”、“當我要做重大決定時,有朋友可以提供建議”、“我有可以交流私密問題的朋友”等6項。
(一)微博用戶對公共事件的認知及其預測因素
從樣本整體上來看,公共事件認知程度并不是很高,總分均值為26.33(SD =10.380,滿分為40)。(8)采用逐步法對公共事件認知進行的分層多元回歸分析(9)發現,對公共事件認知有顯著預測效果的因素包括注冊使用微博時間(β=2.641,p< .01)、微博使用程度(β=1.977,p< .05)、內部效能感(β=5.689,p< .0001)、集體效能感(β=2.375,p< .05),以及線下粘結型社會資本(β= -2.540,p< .05)。也就是說,注冊使用微博時間越長的用戶,其公共事件認知程度越高;微博使用程度越高,其公共事件認知程度越高。另外,微博用戶的內部效能感和集體效能感越高,也即對其政治能力各方面的自我感覺以及對集體產生政治影響力的信念越強,則公共事件認知程度也越高;而線下粘結型社會資本則是反向預測公共事件的認知程度。政治面貌是共青團員的微博用戶相對于中共黨員而言,其認知程度較低(β= -2.009,p< .05);家居縣城的微博用戶也顯著低于城市用戶(β= -3.049,p< .005)。endprint
(二)微博用戶公共事件參與的程度與方式
在現實生活的公共事件參與方面,樣本總分均值為18.43(SD =5.046;滿分=50,共10項),也即單項題項的均值為1.843(2=很少)??梢娬w上現實生活中公共事件參與度很低。與之對應的是,微博上公共事件參與的樣本總分均值為19.708(SD =5.462;滿分=45,共9項),也即單項題項的均值為2.190,比現實生活中的參與度較高。配對樣本t檢驗表明,微博參與的均值顯著高于現實參與(t =4.415,p< .0001)。這可能是由于中國的政治環境特殊,線下公共事件參與往往受到阻礙,而微博的相對匿名性和開放性為傳播和參與公共事件提供了便利;而且本研究的樣本來源不僅限于城市,還包括鄉鎮和農村,因而從整體上有可能拉低了現實參與的平均水平。
在現實公共事件參與方面,對因子分析所得到的官方交涉性參與、傳播和動員、社會公益性參與等三大類型分別進行的分層多元回歸分析(10)顯示,相對于其他居住地的用戶而言,常年居住在鄉鎮中心的微博用戶在現實生活中參與公共事件的方式傾向于傳播和動員,包括通過非網絡的方式如短信等傳播公共事件的消息、與他人當面討論公共事件、動員他人參與公共事件的相關活動等(β=1.887,p< .05)。注冊微博時間越長的用戶,其在現實中針對公共事件的官方交涉性參與程度也就越低。就微博上公共事件的參與方式而言(11),微博使用程度對行動式參與和話語式參與都具有顯著的預測力,即每天使用微博的頻次越多、時間越長,在微博里參與公共事件的程度越高(行動式參與:β=0.355,p< .0001;話語式參與:β=0.381,p< .0001)。
(三)政治效能感對公共事件參與的預測效應
從整體上看,政治效能感的不同類型在具體參與類型上顯示出不同的效應,其中內部效能感的預測力體現最廣,反映在多項參與類型上。微博用戶的內部效能感與現實中的官方交涉性參與(β =0.086,p< .0001)、傳播與動員(β=0.065,p< .0001),以及微博上的行動式參與(β=0.100,p< .0001)、話語式參與(β=0.148,p< .0001)都呈顯著正相關。也就是說對自我政治能力感覺越強,微博用戶在現實里參與公共事件、傳播和動員的程度就越高,且在微博上針對公共事件的行動式參與程度或加入線上討論的程度也越高??梢姡瑑炔啃芨休^高的微博用戶,無論是在微博上還是現實生活中,都相對更為積極地以比較直接的方式參與公共事件。這與此前廈門PX事件的經驗研究(周葆華,2011)結果基本一致:民眾線上和線下的參與行為,都與內部效能感之間有顯著正向關系。
外部效能感對參與行為的正向影響則并不廣泛(12),主要集中線上線下的官方交涉性參與(如請愿、信訪、提議、參加座談會等)(β=0.146,p< .0001)和微博上的行動式參與(如微博投票、網絡簽名、參與政務微博互動等)(β=0.094,p< .005)。這說明外部效能感較強的微博用戶因為對于政府或政府官員的響應力評估較為積極,故而傾向于選擇相對“體制化”的途徑以及與官方直接對話的姿態來參與公共事件。與內部效能感恰好相反的是,外部效能感與現實中的“傳播和動員”和“社會公益性參與”以及微博上的“話語式參與”、“旁觀式參與”無明顯關聯。研究推測,在中國現實情境中,對自我政治能力感覺越強的人,對政府官員響應力的評估越消極,外部效能感也越弱。
本研究中,集體效能感與微博用戶的在線公共事件參與行為沒有任何關聯,而與現實參與方式中的“傳播與動員”(β=0.047,p< .05)和“社會公益性參與” (β=0.026,p< .01)呈顯著正相關。由此可見,分散化、匿名化的微博用戶對“民意”并不樂觀,在線集體行動的信念并不強,但在現實生活中仍是具有相當的集體觀念和社交意識的。因而集體效能感較強的用戶,會在現實中推動公共事件的傳播和參與動員。此外,本研究還顯示,如果微博用戶對其個人效能的評估越高,其微博上的“話語式參與”的程度也越高(β=0.072,p< .05)。
(四)社會資本對公共事件參與的預測效應
從社會資本來看,主要是線上粘結型資本對微博用戶參與公共事件具有顯著的預測效應,該類型社會資本與現實中的官方交涉性參與(β=0.052,p< .005)、傳播和動員(β=0.031,p< .005),以及微博上的行動式參與(β=0.057,p< .0001)和話語式參與(β=0.043,p< .005)呈正向相關關系,也就是說,即在網絡世界里與他人擁有越密切的關系的微博用戶在現實里的官方交涉性參與程度越高,越有可能在現實里傳播有關公共事件的消息或發起動員,并越有可能在微博里以參與微博公益活動、網絡簽名、微博投票、與官方政務微博互動,以及發布公共事件相關的原創微博或在微博上與他人討論公共事件等方式參與公共事件。
與此相反,線下粘結型資本則反向預測了現實中的官方交涉性參與(β= -0.085,p< .005)、微博上的行動式參與(β= -0.046,p< .05)和話語式參與(β= -0.069,p< .01),即在現實生活里擁有更多強關系的微博用戶參與公共事件的微博討論和現實直接參與的程度較低。可能的原因在于:一方面,密切的現實交往可能造成封閉、排外的心理,不樂于去關注公共事務;另一方面,現實社會里的人際壓力有可能對其參與公共事件有阻礙作用。相反,在現實里粘結型資本較少的用戶更有可能參與公共事件的微博討論和現實直接參與,可能是由于現實人際關系的阻礙和壓力較少。
就橋梁型資本而言,無論是線上還是線下,其對用戶的現實和微博參與的作用總體上看都不是很大。線上橋梁型資本僅顯現出對微博上的旁觀式參與的正向影響(β=0.011,p< .05),而線下橋梁型資本的作用也只反映在對社會公益性參與的正向預測上(β=0.013,p< .05)。也就是說,線上弱關系越多,通過旁觀的方式參與公共事件的程度越高;微博用戶線下橋梁型資本越高,越有可能參與針對公共事件的公益活動。原因在于現實生活中廣泛的人際關系有利于微博用戶開拓眼界、了解公共事務并且有熱情間接參與;而且比起直接參與和發起動員,訴諸公益活動相對更溫和,可能受到的沖擊較少。endprint
六、結 語
在中國的特殊政治、社會背景下,微博已然成為有別于傳統媒體的傳播公共事件、影響公共事件參與的新陣地。研究結果證實了政治效能感和社會資本與微博用戶參與公共事件具有較強的相關關系,尤其是內部效能感和線上粘結型資本是預測微博用戶在現實中和在微博上公共事件參與程度的重要指標。內部效能感更強、粘結型社會資本更多的微博用戶,更有可能通過傳播、討論、直接參與、動員等方式來參與公共事件,影響政府及其政策的制定。
微博的社交屬性不僅改變了人與人的關系,并且對人與社會的關系造成了微妙的影響。在呈現與共享中,新型的公共身份有可能得以建構,不論是公眾、意見群體、利益集團還是虛擬社區。微博的公共性即體現在,關乎公共利益的事件更快地被揭露和傳播,公民對于公共事件的認知得以增強并擴展,而且公民能夠在更廣泛性、社交化的平臺在線參與公共事件,甚至影響到線下的參與行為。通過去中心化的信息傳播,公民的社會資本的積累與政治效能感的培養,微博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公共議題的協商與解決。然而公民對于公共事件的有限了解與政治效能感的缺乏,卻依然影響著其對公共事件的參與程度。個人在微博上強化粘結型資本和橋梁型資本,有利于擴大公共話題討論的影響力,并且有可能與現實生活中的社會資本、政治效能感發生共同作用,促成公共參與行為。
注釋:
(1)因調查問題的敏感性而受到網絡調查公司的條件限制,無法利用網絡數據庫進行隨機抽樣。
(2)分為使用強度和使用偏好兩個方面。除了使用強度,本研究也檢視受訪者使用微博的頻次和時長,微博各項功能的使用頻率等指標,均采用五級量表測量,并記錄注冊微博用戶有多長時間。
(3)政治效能感和社會資本各題項均采用七級李克特量表,1=“非常不同意”,7=“非常同意”。
(4)每個事件分值1分,公共事件認知總分為40分。
(5)線上線下參與均采用五級量表測量:1=“從不”,2=“很少”,3=“有時”,4=“經常”,5=“總是”。
(6)五套因子分析中KMO檢驗所獲得的值最低為0.850,最高為0.929,均大于0.8;且巴特萊球形檢驗卡方值的顯著性水平均低于0.0001。二者說明這五套題項測量均適合做因子分析。每套測量內的所有題項一致性系數克隆巴赫a值最低為0.771,最高為0.968,表明信度都達到良好水平。
(7)有些題項因相關系數不高在因子分析中剔除。因期刊版面字數限制,題項不一一列出,有興趣者可向作者索取詳細信息。
(8)獨立樣本t檢驗顯示男女性別之間無顯著差異。但ANOVA分析則發現,受訪者存在著教育程度差別(F=6.891,p< .0001),具有研究生或以上學歷的受訪者,其公共事件的認知程度顯著高于本科生(MD= 4.869,p < .05)。
(9)F=15.124,p<.0001,R2=26.2%,模型具有良好的擬合度。
(10)回歸分析控制變量為性別、年齡、受教育程度、政治面貌、常年居住地等,自變量包含微博使用、政治效能感和社會資本等三套變量。官方交涉性參與模型:F=11.776,p< .0001,R2=14.5%;傳播與動員模型:F=18.335,p< .0001,R2=17.9%;社會公益性參與模型:F= 9.448,p< .0001,R2=5.0%,三個模型均具有良好的擬合度。
(11)回歸分析控制變量和自變量同上。行動式參與模型:F=15.660,p < .0001,R2=14.5%;話語式參與模型:F=21.837,p< .0001,R2=14.5%;旁觀式參與模型:F=5.135,p< .0001,R2=14.5%,各模型具有良好的擬合度。
(12)因外部效能所含題項均為反向測量,所以在分析前進行了反向編碼。后文中的個人效能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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