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

在這個媒體轉型的漫長過渡期,信息的廣度不值得廣告主付費,深度又不值得讀者付費,會很艱難。
已故趙麗蓉老師在1996年春晚小品《打工奇遇》中和鞏漢林老師對唱:“你看這道菜,群英薈萃,要您老八十,一點都不貴!……它為什么這么脆?怎么就這么脆?”“它就是一盤大蘿卜!”近來媒體行業紛紛轉進自媒體,星火燎原,并且從單干進入聯盟階段,形勢大好。但坦率地說,它還是一盤媒體的大蘿卜。
成功也是失敗之母。要理解傳統媒體今天為什么窮途末路,先要理解當年怎么上道的,也能提示未來向何處去。隨手拿本書和雜志對比,一般內容多些,紙和印刷的質量差很多,定價卻貴不少,說明雜志的售價不能覆蓋成本。我在廢話一個常識:雜志的商業模式不是向讀者,而是向第三方廣告主收費。
今天覺得這個模式天經地義,當年的發明者卻是天才。為什么不向讀者多收點錢?書就不能這么賣呢?大工業模式的核心是沖量,規模經濟。同樣適用傳統媒體。降價一美元能多賣出1000輛福特T型車。報刊低價出售,也能增加大量受眾,形成閱讀習慣,也提升營銷效果,這個模式就能運行,并且比讀者收費模式運行地好。
光便宜不夠,內容必須通俗易懂或者淺薄,隨便你怎么說,越淺薄,能理解的人越多,越容易形成共識。報紙誕生的時代,大部分人口還是文盲。整個傳統媒體史貫穿了與三俗的斗爭(茍合)。
沖量的前提是量不足。互聯網興起,很快消滅了這個前提。從門戶到博客,再到微博、微信,信息的產能越來越大,互聯網商用即將迎來20年慶,這20年生產的信息比文明起源一萬年來還多得多。技術上可以無限擴大,但就像CPU主頻一樣,超出了人腦的處理能力,10萬年來幾乎沒有進化,也就沒有意義。而營銷的價值與捆綁信息的稀缺成正比,也就每況愈下。在門戶時代,流量最高的主頁廣告銷售也沒有外界想象的好。
然后有了自媒體,為之鼓吹,出現很多新奇的說法,但不能回避商業模式,人活著就得吃飯。大部分自媒體仍然依賴廣告。整體而言,信息產能更高,平均的營銷價值也就更低,個體而言,大部分又沒有傳統媒體以及網站的規模經濟。此消彼長,與傳統媒體在技術上不好比,就比網站,門戶的海量編輯已經把利潤率壓得很低很低,再低怎么活啊?當然個體戶掙了全是自己的,不用租寫字樓,云也便宜,但光靠省是不行的。
于是有了自媒體聯盟,轉了一圈又回去了。其實傳統媒體的工作方式就很松散,與外稿作者也算聯盟。但也回不去。傳統媒體的規模經濟不只是規模,更有分工協作,高大上媒體訂盒飯也有專人負責,而大部分自媒體繼承傳統媒體追逐熱點的本能,內容雷同。也不是法人緊密的利益共同體。也就有于公相互轉發,制造虛假流量,于私湊人吃喝的好處。
自媒體聯盟動輒標榜有幾千萬粉。參考傳統媒體時代,幾本財經大刊的發行量都在萬本級別,而一家以標題黨聞名的婚姻家庭雜志,據說發行量達到百萬級別,廣告營收的比例則反過來,因為家庭婦男婦女受眾再多,沒什么購買力。在社交媒體時代,越高大上的人群,信息自主性越強,重視但不迷信友鄰推薦。按傳統媒體方式運作,再被社交媒體過濾,也許可以造就幾篇熱貼,大部分會石沉大海。
黑稿也是一種“商業模式”。傳統媒體的模式決定,負面報道比建設性報道“效益”高。在傳統媒體時代就屢見不鮮。韋爾奇評價:“如果有媒體撰寫關于你們企業的文章,預言你們即將崩潰,變革的推動也要容易許多。也許這是你唯一一次對那家討厭的媒體產生好感!”自媒體的隱蔽性更“適合”發黑稿,但最近的一個判決書,顯示出這是一條不歸路。
有一部分傳統媒體人轉進,是為了補傳統媒體的課。優米網的王利芬曾感慨:中國缺高質量的傳統媒體,但不缺高質量的媒體人,他們入錯了行。她看了CNN的新聞臺痛哭一場,在地球這個村子,你奮斗一生,還是不入流,這是什么感覺?但是傳統媒體人的時代終究要過去了。
未來是專業人士的時代。企業的架構正在扁平化,專業人員不再有晉升到中層的機會,他們的動力只能來自自豪感和專業精神。社會信息架構也是如此,在信息渠道稀缺的時代,專業人士需要通過媒體發聲,現在不需要了。那些在傳統媒體上活躍的“磚家”,都很好地適應了傳統媒體“反智”的模式。
學術刊物處在光譜的另一端,偶爾也有廣告,始終靠向讀者收費。這些深度的信息對其職業生涯大有幫助,值得出這個錢。過去廣度和深度不能兼得,互聯網正逐漸打通這兩端,眾多專業領域平滑地過渡,形成一個知識的有機體。
傳說福特公司有臺機器壞了,無人能修,外借一個工程師,研究之后在機器某處畫了個圈,取出若干線圈即可,開價1000美元,其中1美元粉筆,999美元是為知道在哪里畫圈付費。這就是未來自媒體的商業模式。
傳統媒體人都知道很多事,但每件都浮于表面,所以很難掙到這樣的999美元。大部分自媒體會因為自身的因素很快關張。傳統媒體模式憑著慣性還會茍延殘喘若干年。而新模式也許要很久才能確立。在這個漫長的過渡期,信息的廣度不值得廣告主付費,深度又不值得讀者付費,會很艱難。但凡事總是預則立,不預則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