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介入鄉村,這是最近幾年中國藝術界出現的一個新現象。藝術家因為創作機緣發現某個特色的鄉村(渠巖之于山西許村),或者因為某種特殊關系(歐寧和左靖之于安徽璧山,靳勒之于甘肅石節子),他們與當地建立聯系,并達成某種愿景。于是他們發動或者是邀請其他藝術家來到村里,實施一系列的藝術活動,這種現象在2008年之后變得非常突出。
藝術介入鄉村,這應是出于兩個方面是緣由:一方面這是近年來對頻繁提及藝術介入社會話題的身體力行。強調藝術參與社會是基于藝術自身的思考,或者說是對藝術日益精英化和商品化的反動。將社會實踐納入到藝術的范圍內,使我們理解的藝術的概念處于不斷開放和擴大場域之中,也避免了使其成為某種形式的僵尸或者是變成某種封閉保守的形態。另一方面,這是現代主義烏托邦思想的延續,幻想著通過藝術的方式改造社會,改變一個村落的貧窮落后的現狀,讓生活在社會當中的人享受到一種好的生活。所以,這類介入行為往往也帶著某種明確的目的,比如“許村計劃”以藝術的方式保護某個古村落,或者是以藝術的行為引起社會對鄉村問題的關注等等,從而使得中國成千上萬的貧窮、落后、即將衰落的鄉村的命運得到改善。
詳加追究,這一善意的目的同樣是出于一種反動——即對國家力量對于鄉村統一改造模式的不信任。在藝術家看來有一種更好的方式來改變鄉村面貌,而國家行政力量總是為了效率和政績而不顧其他。所以,在中國藝術介入鄉村時,藝術行為總是和國家意識結合在一起形成一種更為復雜的局面。因此,分析藝術介入鄉村就不能單單是藝術內部的事情,還要看我們所介入的這個社會形勢;并且也不能將眼光局限在當下幾個介入鄉村的藝術行為,而必須歷史地去看,必須將眼光放在鄉村在整個20世紀中國社會的大變革中去看。因為,在三千年的中國歷史中,鄉村只有到了20世紀才成為社會關注的問題,進而變成了政治問題,最后成為國家問題。
從大歷史的視角出發結合具體的社會問題 ,20世紀的中國問題就是如何進入現代,和西方一道成為一個現代化國家,而“現代”則構成20世紀世界性的一個關鍵詞?;氐洁l村這一具體問題上,如何將農耕為主的鄉土中國納入到“現代”計劃的工程之中,這不僅是成為政治家考慮的問題,也是有志知識分子所關切的問題。正是在這種社會意識之中,出現了兩種對鄉村的改造方案:一是政黨和國家力量從物質上推進鄉村的現代化進程,1949年之前主要是政黨推動,之后則是國家的統一建設。二是知識分子試圖從文化方面著手,以此來在鄉村建立現代性的生活方式。藝術介入鄉村,采取也就是第二種方案,即如何用文化的行為和方式讓傳統的鄉村煥發出現代氣息。所以,這兩種不同的方案在本質上卻是相同的,其共同的愿望都是推進鄉村進入現代。因此,我們看到的便是某一階段這兩種方案是緊密結合在一起,一唱一和的現象,比如新中國美術。而在另一階段,后一種方案卻是為了反映、揭露以及改造前一種方案,比如上個世紀80年代的“鄉土風”和當下介入鄉村的藝術。在每個階段政黨和國家意識形態的不同,也造就了視覺藝術在造型和表達形式上的不同樣態。分析鄉村主題在中國藝術史中的變遷,不單單是文化生產的問題,其中還暗含了意識形態在近現代中國政治中的線索。
康學儒
二零一四年六月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