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旭俊

馬航失聯后,在微博與微信等自媒體上,幾乎清一色都是24小時全天候提供相關的新聞報道、陰謀論遐想、心靈雞湯和飛機照片這組“媒體套餐”。就連藝術媒體也不甘人后,紛紛把黃永砯的《蝙蝠計劃》回爐后重新端出來,以供再飽眼福。所有的眼球經濟都只是快餐,它無法添加人工防腐劑,保質期有限得可憐。沒過多久,新聞被更新的新聞掩蓋,熱點被更熱的熱點埋葬,人們也就興味寡然了。如今,倘若再要深入談起任何關于飛機的話題,倒像是由飛機庫改造而成的余德耀美術館里,“天人之際”展覽中的阿德爾·阿貝德賽梅的作品《有其母必有其子》(Like mother like son)——機身扭曲纏繞的飛機裝置,它訴說著“誕生與毀滅的不可分離性”。
有誕生,就有毀滅;其興也勃,其亡也忽,任何存在之物都配得上滅亡。多倫多學派的麥克盧漢慣用新媒介的誕生來宣告舊時代的壽終正寢。在他看來,以汽車與火車為標志的現代社會宣告了馬車拉動的古典社會的分崩離析,而飛機的引擎則升起了當代社會。毫無疑問,1903年萊特兄弟的首飛成功具有跨時代的意義,它一舉讓人類飛躍進入了當代性的感官經驗。同時,任何高速狀態都飽含著危機四伏的可能性。自飛機誕生以來,一份冗長的空難名單伴隨著同樣冗長的人類飛行總里程數,擺在選擇性盲視的世人面前。無獨有偶,高速發展的經濟也好,社會也罷,同樣無不如此。
同時,這是一個被媒介化的世界。在高速發展的社會里,只有新聞,沒有事件——就好比馬航失聯,還未來得及詳盡談論,它就已經不再讓我們有談論的興趣了。中國當代藝術圈也難逃如此的命運,幾乎每周都有新展開幕,借由媒體的報道,事件被新聞稀釋,漸漸退隱,變得不再重要,而新聞因其短暫的熱度也未必顯得重要。
要迅速地把事件變成新聞,就要無視時間的綿延與空間的廣闊,最好的解決之道就是極盡能事地使用飛機。中國當代藝術圈,不論是藝術家、策展人、藏家、畫廊主還是藝術媒體從業者,無不是深諳此道之人。毫不夸張地說,中國當代藝術圈就是一群飛行動物的大集合。恐怕除了空中乘務人員外,很難見識到如此熱衷于飛行的人了。近來,他們從紐約軍械庫,飛抵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的“CCAA中國當代藝術獎”,又轉身飛去香港巴塞爾博覽會。可是,在不同的場合里,出現的始終還是近乎相同的人。
這種生存狀態頗有些類似于戴維·洛奇的小說《小世界》,它悉心勾勒著一群樂于充當“空中飛人”的文科教授,仿佛他們存在的意義只是不停地在空中盤旋,而不是抵達目的地后取得什么學術成果。中國當代藝術圈似乎有過之而無不及,眾人努力地刷新飛行記錄,以此證明自己在整條當代藝術產業鏈里的存在感。在此背后,潛伏著保羅·維利里奧提出的隱憂。這位發明了“速度學(”doromology)的理論家同樣把飛機視為當代的標志。他認為當代藝術對技術的過分依賴達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但也因此喪失了對藝術自身的反思與批判,藝術的生產動能也會變得岌岌可危。
但是,維利里奧的反思并沒能把當代藝術阻擋在機場的安檢通道之外。但凡在藝術市場上能賺回飛機票的人都在飛著,中國當代藝術圈的繁榮書寫著飛行動物的生存法則——飛行的過程成為了飛行的目的。然而,空中的藝術家們如何在地面上著陸,實現藝術的在地性?這個艱澀的問題卻湮沒在繁榮的奔波之中,尚未得到及時的解答。又或許,它本就無須解答,因為不論怎樣,中國當代藝術的蓬勃發展看上去都像是在下一盤很大的棋——很大的飛行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