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寧
20年前,朋友送給吳剛一匹家鄉的土布,他用這塊布料為自己做了一套衣裳。粗糙的紋理摩挲著肌膚,有一種特別的溫情。那時吳剛根本沒想到自己接下來的人生,都會和江南土布緊緊纏繞在一起。
這是一種美妙的收獲
遇見吳剛時,他身穿著用自己收藏的土布做的衣裳,古典又新派。今年42歲,臉上卻是30多歲的小伙模樣。看來,常年累月為收集土布而進行的上山下鄉,并沒有改變他的容貌。
在吳剛的家里,一卷卷土布被擺放得整整齊齊,仿佛壘成了一面面花式各異的墻壁。雖是上了年紀的土布,但大多成色全新,通俗點描述:至少9.9成新。哪怕是一些碎布料,也被吳剛一塊塊重疊收納在一起,盡管大小不一,卻亂中有序。曾有人這樣描述吳剛的家:“這是開在家里的土布博物館。”
吳剛收藏的土布多以平湖土布為主,這種布在花色與技法上不同于普通土布,品種繁多,變化自如。要織成布匹,需要完成一般性的軋花、彈花、搓棉條、搖花、縛紗、漿布等過程,之后還要經過復雜的經布、盤布、接機頭、織成布等10多道工序。因此平湖土布,也常被稱做土經布。
因為電視臺編導的職業,吳剛下鄉的機會比較多,一有時間就到農戶家去詢問土布。十幾年前,農村里有土布的人家還比較多,但想要找到好的東西并不容易。若是沒時間去現場挑選,吳剛會全部買回家,再進行細分。后來,有土布的農戶越來越少,他就委托農村里的一些老人幫忙打探尋找?!斑@些年下來,我收藏的土布有2噸左右。”如此重的分量,但吳剛卻描述得十分淡然。
因為深愛土布,吳剛特地花半年多時間,扛著攝像機去農村拍攝了一部有關浙南土布的紀錄片。
拍攝紀錄片比收藏土布困難多了。找不到會經布的人,是最大的障礙。經布不像織布,單槍匹馬就能上陣,必須要好幾個懂織布的人通力合作才行。吳剛到處托人打聽消息,都杳無音訊,很快被漫長的無聊等待消磨了最初的興致。直到半年后,吳剛得知在僻遠的杉青港村,有幾位老人正準備經幾匹布?!奥牭竭@個消息,我激動得差點哭出來?!?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7/10/14/hand201404hand20140435-2-l.jpg" style=""/>
其實,鄉下的老人們很清楚自己手中土布的價值,有些會慷慨贈送,而另一些,任你磨破嘴皮也不愿賣。盡管土布得之不易,但吳剛可不會把它們都“供著”。
除了收藏,他最喜歡用土布來制作衣服與床單。“因為這兩者都是與身體直接接觸,能體會到土布身上透著的那股溫存。”就在今年春節,吳剛為在上海的侄子侄女做了兩套土布服裝。這倆小家伙開心到不行,生活在大都市里的小孩,從未見過這樣的東西。還有人讓吳剛拿土布當尿布,說這東西比超市里的尿不濕好用多了。可惜,他的孩子早已過了哺乳期。
可令人遺憾的是,吳剛母親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將一種已成絕版款式的布料,拿去給他做了一條沙灘褲。
吳剛的收藏中有一匹布,它織于大躍進時期。上面的布紋交織出一句口號:天大旱,人大干,干出一個美麗青春。后來他才知道,在更遠的一些地方,也流傳過織有類似文字的土布。在吳剛眼中,通過收藏感受到蘊藏在土經布里的鄉土風情,就是一種美妙的收獲。
最近半年,吳剛忙著寫一本書,名字很樸素,就叫《平湖土布》。一切準備就緒,就差找個良辰吉日開印了。
七機槍籬和皮球花布
吳剛一直在對朋友們念叨自己要學習織布,為此,幾年前的一個盛夏,他還專程去了一趟崇明島購買織布機。所謂織布機,分解來看,不過是幾塊老木頭,對方要價2000元。外人聽著價格離譜,吳剛卻直呼便宜。
吳剛說織布的時候有點像佛家所說的禪定。人坐在織布機前,終日為每一匹布上的每一個線頭打結,伴隨著飛梭的咔嚓聲,又要將棉線一一穿過。循環往復,不被外境所擾。他愛的,就是織布時的這種篤定和從容。
盡管如此,吳剛的織布計劃至今也沒能實施,周遭的瑣事實在太多,只好一再推遲。但他卻把禪定的織布狀態引申到對織布技藝的解讀上來。崇明當地有一種特別的布,叫“七機槍籬”。據說一個織法純熟的織娘,即便花上一天也只能織出兩厘米長的布料。還有一種“皮球花布”,異常難織。經緯線的規律是橫平豎直,斜紋土布已屬罕見了,而這種布的花紋竟然是圓形的!
“龐雜的織布技藝能在崇明島上生根發芽,和當地較為閉塞的地理環境有關。”吳剛總結說。不同于幾里之外的燈紅酒綠,崇明島自古就因交通不便而難以發展工商實業。婦人們閑來無事,只能靠鉆研織藝打發時光。她們織的土布大多較為狹窄,因為大部分布料都是自用的,有些甚至僅僅是消遣。所以,精致、明艷成了當地土布的最大特點。
看吳剛一雙具有男人味的手撫摸著一匹匹土經布,時而翻到背面,時而舉起對著光線,心中不免狐疑:如果讓土布以一種更具藝術的形式存在,它的美學觀感能否讓它多存活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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