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

1985年的夏天,父親在漢口處理他們公司被詐騙的事。
父親被一攤子事纏著,心情自然不好。人在遭難時也許最需要親人。適逢暑假,父親便帶信讓我隨他公司的同事一同赴漢游玩。我到漢那天,父親去江邊的碼頭接船,我遠遠地就看見父親清瘦的身影。他是被公司的煩心事弄成這樣子的。幾個月父子沒見過面了,父親很是高興。
父親和同事吃住在漢辦的招待所,整天與騙子周旋,催討貨款。其間,父親也陪我游覽了幾處名勝古跡。其余時間,我閑著沒事,便捧著新買的《傅雷家書》讀。
大約十多天過去,父親公司的事似乎也沒什么眉目,我們便登上了返程的輪船。船開了,我和父親站在船舷,看著父親疲憊而消瘦的臉龐,不禁讓我聯想起父親這段時間輾轉奔波的情形,心里難免辛酸。傅雷給兒子傅聰的一封封書信以及那令人動容的父子情不住地在我腦中縈繞。
整個暑期,我的身心幾乎被傅雷家書所包裹。我終于明白了父親接我去漢口的緣由。
十五年前,我離開故土南漂,與父親見面的機會漸少,但這本《傅雷家書》一直相伴在我身邊。平時,我時常翻翻它發黃的書頁,聞聞它略帶油墨的書香,看著一道道紅紅的波浪線,一行行密密的讀書心得,內心里總有一陣陣的翻滾。它是我一輩子讀得最爛的一本書啊!
雖然,在這個世上混了二十多年,但卻也沒弄出個什么名堂來,十幾年里孝心盡得都說不出口。幸虧父親身邊還有孝順的女兒,妹妹擔當起了本該由我承擔的責任。如今父親早已退休,在家里安度晚年,其樂融融。有幾回,我將已過七旬的父親接來家里住,可他總覺得不習慣,住不久就要我將他送回老家。每年,父子倆都是暑假相見,除此以外,這《傅雷家書》便成了我思念父親時最好的寄托。
讀《傅雷家書》,就是讀父親。書捧在手里,一幕幕父親的畫面就會出現在眼前。小時候,父親溫暖的手總是牽著我的小手,父親走在前面,我一步一步跟在后頭。后來,我長大了,離開父親在外面上學。每次離家,父親都會早早地準備好紙箱子,把我要帶走的吃的用的東西收拾得整整齊齊,一邊裝箱還不忘一邊告訴我各種東西放的位置,生怕我用的時候找不到。然后用麻繩將紙箱十字相交扎好。那時在我的眼里,父親捆扎紙箱的技術真是高超,從不擔心裝的東西會在路途中灑落。現在,父親的孫子到國外讀書去了,每次兒子離家,我也像父親一樣早早地幫兒子準備行裝,不過現在用的不是紙箱,而是箱包了,用不上從父親那兒學的捆扎的功夫了。
年紀越大,對父親的理解越深。如今,我已邁入奔五的行列。也許,幾十年的磨練給了我些許生活的滄桑,讓我多少明白了一些人世間的道理。
前年,我帶著兒子陪同父親趕了半天的路程,回了趟他好些年沒回過的大山中的故園。父親是家族中在世的輩份最高的長者,他的長輩和兄嫂都已過世。父親坐在老屋廳堂的中央,花白的發須,紅潤的面頰,手中杵著一根三尺長的竹棍,正和他的侄兒們拉著家常。我十六歲的兒子遠遠地看著爺爺,聽著陌生的述說。我則在一旁靜靜地拍攝,用影像記錄下家族的珍貴檔案,也是在用心銘刻一位游子的遙遠的記憶……我們一行人來到一座座先人的墓前祭奠,鞭炮在山谷里炸響,硝煙在樹叢間升騰,久久不絕。
父親出身不好,解放那年不滿十七歲的他就離開家鄉參加了革命工作。我的祖父母死在三年自然災害里,因種種原因,父親終于沒能回家與老人家作別。后來父親出錢總算請人為二老立了墓碑,了卻了他心中的愧疚。這次還鄉祭祖,祖孫三代第一次同行,對于我和父親來說都是盡孝,于我那即將飄洋過海去異國他鄉求學的兒子而言則有多重的意義。父親此行自然是高興不已。
我的父親是普通的,他沒有傅雷那般的淵博學識和非凡成就,也沒有傅雷那樣獨特的教子之道;同樣,我更不能與傅聰相提并論。但是,天下的父親對兒子的愛沒有分別。
讀《傅雷家書》,就是享受父愛。從那一年那一刻起,我第一次在意識里真正明白,我的血液里早已流淌著一種東西——那是濃濃的父愛。
(作者單位:深圳市東湖中學)
本欄責任編輯 李 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