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曉鵬
語文教師在講《祝福》分析祥林嫂形象的時候總是津津樂道于她外貌的變化,而對于她兩次到魯鎮衣著打扮始終沒有變化卻輕描淡寫地做了省略處理。其實名人們寫出的小說每一句話,每一個詞語都是精心安排的,而那些細節描寫更飽含著作者構思的匠心。作為中國現代文學的旗手,魯迅先生在小說的細節描寫上一定不會率意為之。
小說《祝福》中有關祥林嫂的衣著打扮的描寫共有兩處,都是她到魯鎮時的穿著,第一處是這樣描寫的:“頭上扎著白頭繩,烏裙,藍夾襖,月白背心······”,這是祥林嫂第一次到魯鎮時的穿著;第二處則是這樣描寫的:“她仍然頭上扎著白頭繩,烏裙,藍夾襖,月白背心······”,這是祥林嫂第二次到魯鎮時的穿著。從第一次進魯鎮到第二次回魯鎮,中間相隔近五年,期間祥林嫂被強行嫁給賀老六生活了四年多,祥林嫂穿著竟然完全相同。是祥林嫂喜歡這種打扮,還是祥林嫂太會節約了,還是她家里太貧窮了?我想都不是!我們可以有這樣兩種理解:第一種,第一次來魯鎮是因為她的“當家人”衛祥林(“大概”“姓衛”,暫且這么稱呼吧)死了,為了給丈夫守孝她頭上扎著白頭繩,衣服是丈夫衛祥林留給她的;第二次來到魯鎮時她的第二個丈夫賀老六也死了,她為賀老六守孝頭上扎著白頭繩,衣服是賀老六留給她的;第二種,兩次都是為了給衛祥林守孝同時表現自己的守節頭上扎著白頭繩(其實她已經嫁了兩次,守節也只能是心理上的自我安慰而已),衣服還是第一位丈夫衛祥林留給她的那一身衣服。
我更傾向于第二種理解,因為這樣更能表現祥林嫂的心理,更能體現祥林嫂的形象。祥林嫂深受封建禮教影響,“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丈夫死了,應該穿著丈夫衛祥林家留給她的衣服啊。衛家山的衛祥林是個打柴的,家里很窮,所以祥林嫂不可能穿著有錢人家女人穿的旗袍了,只是中國二十世紀二十年代民國時期時興的服裝——上衣下裙,不過很樸素,“月白背心”是很典型的農家婦女打扮。后來祥林嫂被她婆婆抓回去,被逼再嫁給了賀老六,因禍得福卻是“交了好運了”給賀老六生個男孩,“母親也胖,兒子也胖;上頭又沒有婆婆;男人所有的是力氣,會做活;房子是自家的。”雖然賀家墺處在深山,但家在深山的賀老六家底并不比靠打柴為生的衛祥林家貧窮,反而要好得多了,比如娶祥林嫂送財禮就花了“八十千”,不可能寒酸啊。在新家,想必祥林嫂會有更漂亮的衣服穿。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賀老六得了傷寒病死,“夫死從子”,禍不單行,兒子又被狼吃了,“她只剩了一個光身了。大伯來收屋,又趕她。”祥林嫂走投無路,只好又回到魯鎮做女工。再回魯鎮的祥林嫂應該穿著賀老六留給她的衣服啊,怎么“仍然”是“頭上扎著白頭繩,烏裙,藍夾襖,月白背心”呢?
看來祥林嫂不是沒有更好的衣服穿,而是有意這么穿著的。那么為什么祥林嫂一點也不改變一下自己的形象呢?因為,一個寧愿撞死(雖然沒有如愿)也不愿再嫁的女人對衛祥林守節是很執著的,當然,這種執著是兩千年封建文化尤其是封建禮教積淀至民國時的影響的反映。封建禮教中三從四德里的“婦容”就包含著衣飾的要求“服飾鮮潔”等方面,加上“既嫁從夫”,“從一而終”等等束縛,第二次來到魯鎮的祥林嫂是不會在別人面前穿著帶有賀老六標志的衣服顯擺的,她一定還是以衛家人的身份出現的。否則,柳媽等人拿祥林嫂開涮的話題也多了一個,《祝福》的主題也一定會削弱,真是牽一發而動全身。所以再回魯鎮的祥林嫂的服飾只能是“仍然”“頭上扎著白頭繩,烏裙,藍夾襖,月白背心”的樣子。也只有這樣,才更彰顯封建禮教對祥林嫂那個時代的所有人的毒害了。
看似閑散的一筆,竟蘊含著作者的匠心或者說深厚的文學功力,讓我們非常佩服魯迅先生的文學涵養。所以讀文學大師的文章需要我們細心地關注文中的細節描寫,“一枝一葉總關情”,這“情”是和題旨息息相關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