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克昌德石頭園:違章的杰作

大河

奈克昌德石頭園這個印度著名城市里的“違章建筑”并不華麗精美，甚至顯得粗制濫造。有些人認為它不遵守城市的整體規劃，破壞了環境，大部分公眾卻認為石頭園為百姓提供了喜聞樂見的娛樂場所，并為印度贏得了國際榮譽。無論如何，奈克昌德石頭園在昌迪加爾的山林里已經存在了半個多世紀，它還會繼續合法地存在下去。

昌迪加爾是印度獨立后的第一個新建規劃城市，就像在一張白紙上畫出來的嶄新的圖畫。1947年印度和巴基斯坦正式分裂成為兩個國家，印度北部的旁遮普邦也因此一分為二。旁遮普邦原來的首府拉合爾被劃分到了巴基斯坦一側，于是印度的這部分需要有一個新的首府，這將是一個在印度的歷史和地理上尚不存在的城市，就像嬰兒還沒有出世，父母已經給他準備好了名字一樣，這座未來的新城被叫作昌迪加爾，意思是昌迪女神的城堡。

新城昌迪加爾聘任了國際知名的建筑師團隊為自己做城市規劃。美國建筑師亞伯·梅亞（Albert Mayer）和后來的法國建筑大師，有“功能主義建筑之父”美譽的勒·柯布西耶（Le Corbusier）承擔了這項工作。新的城市規劃彰顯了當時最先進的城市規劃理念，并展現了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最現代化的建筑風貌。

現代化新城昌迪加爾以嶄新的面貌和生機很快發展成為印度人均收入最高的城市，在2005年的聯合國人類發展指數評估中名列前茅，并于2010年被評為印度最清潔的城市。不難理解，這些榮譽在印度有多么重要。了解了這些背景，人們就可以想象當一座用建筑廢料和城市回收廢品堆砌起來的違章公園在這個城市出現并不斷發展時，會引起怎樣的爭議和麻煩了。

在昌迪加爾新城的建設中，有一個人對新城建設投入了比別人更多的關注，他叫奈克昌德（Nek Chand）。他是昌迪加爾市政府的一個小職員，負責公路檢查。當時剛剛投入使用的建筑水泥材料前所未有的堅固性和快速成形讓他著迷。為此奈克昌德常常到新城的建筑工地去觀看工人如何用水泥建造出各種房屋來，這也激活了隱藏在他的頭腦里的藝術細胞，他幻想著什么時候自己也能用神奇的水泥建造一座花園式的園林。

新城的擴建需要拆除一些老舊建筑和搬遷一些村鎮。這些拆遷的村鎮的廢墟很快成了奈克昌德尋寶的地方。形狀各異的磚石、色彩漂亮的碎瓷片都成了他搜索的對象。他打算用這些東西為自己建一座小花園。

1957年，一個偶然的機會奈克昌德在城邊上發現了一片少有人光顧的山林。他覺得這個地方正是實踐自己夢想的好地方，于是在里面動手設計和建設一個秘密的園林。不過作為一名政府的工作人員，奈克昌德知道這片山林屬于自然保護區，政府禁止在里面修建任何形式的建筑。可是他難以抑制自己的創作沖動，不顧后果地繼續自己的冒險。為了避免引起他人的注意，他在晚上下班以后獨自來到山林里，不敢點燈照明，只能摸黑干。他的建筑材料全部都是從城里的建筑工地撿來的破磚爛瓦和從一個搬遷走的小瓷廠挖出來的碎瓷片，還有從垃圾堆撿來的廢玻璃瓶子、鐵絲和廢紙袋。他用這些東西堆砌出花盆、矮墻和甬路，還有一些形狀粗糙的人形。

奈克昌德在靜悄悄的山林里自得其樂地過建造園林的癮，他的秘密一直沒有被人發現，這讓他的膽子和胃口越來越大。直到1975年地區衛生局的一個官員在瘧疾普查時偶然走進了這片山林，意外發現了奈克昌德的秘密時，他已經在這里偷偷地干了18年。他的廢料花園已經擴展到了12英畝的面積。

秘密終于暴露了，奈克昌德沮喪地等待著這個違章建筑的末日。沒想到政府公布了這個秘密園林并宣布將其拆除后，引起了附近居民的好奇。人們紛紛到山林里來觀看，并且給了它很多好評。所以當政府組織的隊伍來拆除這些違章建筑時，發現面對的是一大群自發前來阻止拆除的老百姓。

這件事傳到了當時負責昌迪加爾土地規劃的負責人那里。他認為這個石頭園獨具匠心，如果更好地規劃和完善一下，可以保留下來作為一個公園對公眾開放。這樣一來，奈克昌德因禍得福，不僅自己十多年的心血堂堂正正地見了天日，而且還正式受聘于昌迪加爾的城市規劃部門，被給予了一個“規劃管理工程師”的職位，供職于新設的“環境署石頭園辦公室”，一下子他的手下有了五十個職員。

名正言順以后，奈克昌德不再用偷偷摸摸地干私活了。他開始大展身手，擴展和豐富石頭園的內容。他和同事們把以前零散在各處的幾個小園子用甬路連接起來，在甬路邊添加上各種形狀的石頭組成的裝飾物。在每個獨立的石頭園里，他們把原來極為簡陋、造型粗糙和模糊不清的土陶俑完善整合成更為精致漂亮的雕像，并且分出專題來。它們有的是群俑起舞，有的是怪獸云集。

每個石頭園里都有十幾到幾十個石像。他們還用從各處收集來的碎瓷片貼在土陶俑的表面上，讓本來灰蒙蒙的石頭園變得漂亮而有了活力。

后來奈克昌德又進行了二期工程，開始建造更大型的景觀。他們同樣使用從各個建筑工地和拆遷廢墟上找來的碎石破瓦，在山谷里筑起了懸崖峭壁、溪流瀑布、宮殿廟宇和石橋花廊，使這座石頭園更像一個公園了。當然這個公園說不上精美，里面的雕像也都非常的拙樸，似像非像甚至缺胳膊少腿。

數不清的怪異的石頭人、動物和景觀被幾條同樣簡陋的花園甬道組合在一起，在山林里形成了一大片氣勢不凡的石雕陣。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奈克昌德石頭園的名氣越來越大。它不僅成了當地一處最受居民歡迎的休閑觀光點，每天接待五、六千從印度各地來的游人，印度的一些要人也來此參觀。石頭園還被印制在印度的郵票上面，它的名聲更傳到了國外，獲得了好幾項國際藝術創作大獎。1980年美國華盛頓市的兒童展覽館還向奈克昌德發出邀請信，請他在該展覽館為美國兒童建造一座類似的稚趣園。

一時間，奈克昌德石頭園在印度國外的名氣越來越大，麻煩也接踵而來。印度是一個有著根深蒂固的種姓制度傳統的國家。雖然現在法律上不同的種姓都是平等的，但人們頭腦里的傳統觀念是難以用法律來改變的。奈克昌德雖然是政府雇員，但他出身于低種姓家庭，在許多人的觀念里這種人的社會地位是卑微的。加上昌迪加爾是座印度有名的規劃城市，一部分人對奈克昌德的違章石頭園很看不慣，因此政府對石頭園的熱情隨著公園名氣的提高反而變冷了。 1988年政府對石頭園的資金中斷，不久連行政費用也沒有了。

1996年奈克昌德訪問美國，進行了一個月的巡回展覽。當他載譽歸來時驚愕地發現，政府趁他不在時調走了石頭園所有的工作人員，這讓公園處于無人管理的狀態，因此遭到了有組織的破壞。不少雕像被砸，到處是一片狼藉。面對這個變故，奈克昌德只好利用自己多年來在印度民間和國際上建立起來的影響在1999年成立了一個獨立的奈克昌德石頭園基金會。這個總部設在英國倫敦的基金會承擔了石頭園的規劃管理和宣傳工作。

在基金會的管理下，奈克昌德石頭園又開始了它的第三期工程，目標是幾個大型動物園。與石頭園的前期作品一樣，三期工程的材料也都取自建筑廢料和生活回收物。奈克昌德說：“人們稱這里是花園，可這個花園里并沒有玫瑰花，它有的只是被一些人稱為‘垃圾的東西。”奈克昌德用了半個世紀的時間用這些垃圾做成了皇家宮殿和神廟，做成了假山和瀑布，庭園和小橋流水，也做成了千百個形態各異的人俑和動物，人們稱它們為“拙樸藝術”的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