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薇
(南京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3;中國傳媒大學南廣學院,江蘇 南京 211172)
論“言語社區”構成五要素之一:地域
張薇
(南京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3;中國傳媒大學南廣學院,江蘇 南京 211172)
根據“社區第一,語言第二”的原則,社會語言學的研究要“區中找語”。“地域”是“言語社區”的構成要素之一,但它與其他四個要素并不處于同一層次。對于“非地域性社區”而言,如果其構成“言語社區”,那么“地域”作為“言語社區”構成要素的合法性就要重新商榷,這是個開放性問題,但是目前的研究并不能有力證明“非地域性社區”可以構成“言語社區”,因此地域這個要素仍是構成“言語社區”的重要因素,而且其內涵仍以地理范疇為主。
言語社區 社會語言學 地域 五要素
一
“言語社區”是社會語言學中非常重要的一個研究課題,布龍菲爾德(Bloomfield)、萊昂斯(Lyons)、甘柏茲(Gumperz)、海姆斯(Hymes)、拉波夫(Labov)、勒帕熱(Le page)、米爾羅伊(Milroy)和埃克特(Eckert)等語言學家都曾對言語社區做過一定的研究,對言語社區給出過不同的定義[1]。布龍菲爾德(Bloomfield)在《語言論》中就曾提出“言語社區就是依靠言語互相交往的一群人”,言語社區的界限是由交際密度的減弱自然形成的[2]。霍凱特(Hockett)在定義言語社區時,充分考慮到“言語互動”的重要性,認為言語社區是通過共同的語言直接或間接交往的一群人[3]。并且在多數情況下,言語社區的界限與政治疆界是一致的。這就意味著同一種語言的兩個群體如果沒有言語互動,就不能算隸屬于同一個言語社區。甘柏茲(Gumperz)[4]更進一步明確了“言語互動”的重要性,他認為言語社區可以是雙語甚至是多語的,但每一個言語社區都有自己的一套交際規范。拉波夫(Labov)認為言語社區成員言語行為的有序性及對語言變異共有的評價機制是言語社區的重要特征[5]。總的來說,言語社區的理論目前還沒有得到充分發展[6]。
二
總結社會語言學的研究成果,徐大明先生提出“社區第一,語言第二”的觀點,并進一步提出確定言語社區的五要素“人口、地域、互動、認同、設施”[7],但他并沒有對此做出詳盡的闡釋。楊曉黎和周明強分別對五要素進行了探討,豐富了五要素的內涵。雖然兩人在“互動、認同、設施”這三個要素能否成為構成言語社區的要素上存在分歧,但是都一致認為“地域”是構成言語社區的重要因素[8]。其他一些相關研究都不否認這個因素的重要性,但是關于地域的內涵,研究者的理解卻并不一致,有的以地理范圍作為地域,而有的則將地域擴大,周明強就提出 “地域是時空性和超時空性的統一”[9],地域可以是虛擬的,因此網絡社區也是一個言語社區;夏歷在進行農民工言語社區的探索時,以社會學意義上的跨區域的農民工社區為基礎探討其成為言語社區的可能性[10],其實是將“地域”與社會學意義上的“社區”等同。言語社區的構成要素“地域”究竟應該具有怎樣的內涵?筆者就此進行探討。
要弄清楚“地域”的內涵,我們首先要弄清徐大明先生“社區第一,語言第二”中的“社區”的具體所指,從而對五要素的性質做出判斷,確認“地域”的內涵。
通過研讀徐先生的《言語社區理論》,筆者發現存在兩種可能:一是言語社區;二是社會學意義的社區。
文中說“社區第一位,語言是第二位的。語言產生于社區之中。一個言語社區不一定就對應著一種語言”,接下來又說“按照‘社區第一,語言第二’原則,不能簡單第‘以語定區’,而應該‘區中找語’”,這里似乎比較難以看出所指,但是接來的一段:“首先,用實證的方法確認一個言語社區;然后再用客觀的標準來測量和發現社區中存在的語言變體。”這段話很明顯是對“社區第一,語言第二”的解釋。那么這里的“社區”指的是“言語社區”應該是不難判斷的。唯一引起誤解的可能是以下這段話里的兩個“社區”:“但是如果要避免按照‘語言’確定‘言語社區’的謬誤,就必須先確定社區,再確定該社區使用的語言變體。”根據前文,這里的“社區”為“言語社區”的省略可能性較大。
徐大明先生在文章第四部分“言語社區與社區”里提到:“‘言語社區’是一種符合社會學標準的社區,但是具有語言方面的具體表現。”是否可以理解為,“言語社區=社區+語言上具體表現”,也就是說,言語社區首先必須是社會學意義上的社區。社會學意義上的社區是言語社區存在的必要條件,至于社會學意義上的社區是不是言語社區,則需要進一步論證。如果是這樣,那么徐大明先生所說的“社區第一,語言第二”的中“社區”應該指的是社會學意義上的社區,而且在文中他提到 “言語社區很大程度上與一般意義上的社區重合”。從一些相關研究中,我們發現很多研究者正是基于這樣的理解進行言語社區的研究和探討的。比如夏歷在農民工言語社區探索研究中就明確指出其研究程序:“(1)根據‘社區第一性,言語第二性’的原則,在證明農民工成為一個言語社區之前,要先弄清楚農民工是不是一個社區。”[10]葛燕紅在研究中指出:“本文先從行政區劃為界的社區入手,把南京看作一個社區,再考察其在‘小姐’稱呼語使用情況方面的表現,最后界定它是否構成一個言語社區。”[11]
筆者無法肯定,徐大明先生要表達的究竟是哪種含義,按照大多數研究者的理解,我們暫且取后者,在言語社區的研究中以社會性社區作為切入口,進而考察其在語言方面的表現。如果是這樣,那么言語社區構成五要素就不是處在同一個層次上。正如付義榮所說:“言語社區的鑒定和發現就要從語言要素和社區諸要素入手,具體程序往往是‘先社區后語言’。”[12]這里他把言語社區五要素分成了“語言要素”和“社區諸要素”兩類。并進一步說“在社區諸要素中,地域是頭等重要的因素”。這樣看來,“地域”應該是構成“社區”的要素,處于第二層次,而“社區”和“語言的諸要素”是構成“言語社區”的直接因素。尋找言語社區,就是在現有社區的基礎上,找出社區中言語互動的人口,再確認他們遵守相同的語言規范,具有一致的語言態度,對于不同的語言變體具有相同的評價機制。“語言認同和歸屬意識、相同的語言評價機制”是構成言語社區的最重要特征,屬于語言諸要素,與“社區”同屬于構成“言語社區”的第一個層次;“地域、人口、互動”是構成“社區”的因素,處于第二個層次。
分析“地域、人口、互動”三個要素,發現它們的性質也不一樣。無論是社會學意義上的“社區”還是“言語社區”,“人口、互動”都是必要的因素,因為“言語互動”是“社會互動”的主要形式,因此無論出于何種考慮,二者都是必需的因素。但是“地域”這個要素情況就比較復雜,如果當初把“地域”加入“言語社區”構成要素中是基于“社區”構成要素的考慮,那么隨著社會學“社區”理論的發展,“地域”作為“五要素”就值得懷疑。如果“地域”當初的提出并不是依附于社區,那么相關研究者的研究假設就不成立。
社會學社區的定義很多,1955年有人做了一個統計,結果表明各種不同的社會定義共有九十四種,其中六十九個定義都認為社區的本質因素有三個:社會互動、共同約束、地區[13]。但是隨著社會的發展,新的理論層出不窮,目前有學者將社區分為地域性社區和非地域性社區。后者也稱為“精神社區”,形成的基礎是人們之間具有強度的互動。這種社區有時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而進行的合作和協調行動,與“地點”沒有關系。夏歷所研究的農民工社區正是這樣一個非地域性社區,如果他最終的結論證明了農民工社區是一個言語社區,那么“地域”這個要素的合法性就值得商榷。目前他只做了初步的嘗試,因此,這個假設還需進一步驗證。從他的研究過程看,他選擇了北京這個區域做調查,其理由是“北京”具有代表性,最后的結論是“在京農民工構成言語社區”[10],這是否意味著他并沒有放棄考慮“地域”這個要素。如果是這樣,那么探討農民工社區成為言語社區的可能性就值得懷疑。因為證明了“在京農民工構成言語社區”并不能必然推導出其他地區農民工是否構成言語社區,其他城市的情況未必如此。夏歷意識到這一點,在結論中說:“是以北京為研究的起點,初步探索農民工言語社區存在的可能性。”[10]這意味還要進行很多探索,比如其他城市的農民工能否構成一個言語社區?如果能夠成為言語社區,那么情況與北京是否一致?如果各個地方的情況不一致,那么是不是意味著地理區域是“言語社區”不可或缺的因素,在言語社區的構成中更重要?這樣的話,“地域”就不是處于五要素的第二個層次。這是一個開放的論題,無論結論是肯定還是否定,都會對“地域”作為五要素的合法性和必要性進行修正。
三
“地域”的內涵也有一些爭議,是否可以超越地理范圍的限制?下面分地域性社區和非地域性社區兩種情況進行探討。
地域性社區(TerritorialCommunity),主要指具有相對明確的地理和空間范圍的社區,以共同居住地及對周圍財產的共同使用權為基礎。因為居民有相對頻繁的互動,這類社區在很大程度上都有成為言語社區的可能,這里的“地域”既是“社區”的構成要素,又是“言語社區”的構成要素,主要指“地理范圍”,雖然有時它們的邊界并不完全重合。因為語言是全社會共同參與的,所以言語社區之間的界限往往難以涇渭分明,地理位置上的區域和某個語言變體之間很難完全重合。但無論怎樣,生活在一起的人們一般來說言語互動頻繁,更容易形成言語社區。正是基于這樣的假設,很多社會語言學的研究在最初選擇調查區域時,往往都會先限定一個地理范圍,在此范圍中再對調查對象進行限定和微調,最終確定要調查的言語社區。拉波夫進行的著名的紐約居民發音調查就是先限定紐約,再限定出生在紐約并以英語作為第一語言的城市居民。付義榮對安徽省無為傅村語言狀況的調查,也是先選擇傅村這個區域,再限定母語為無為方言并且與傅村仍保持密切聯系的傅村人[12]。葛燕紅關于南京市“小姐”稱呼語的調查,“從行政區劃為界的社區入手”,最后的結論證實南京城區的居民確實構成一個言語社區[11]。紐約、傅村、南京在社會學社區分類上,都屬于地域性社區。對于這類言語社區而言,“地域”的內涵就是地理范圍,其重要性是顯而易見的。
非地域性社區(Non-territorial Community)除了上文討論過的農民工社區外,還有新興的虛擬社區。農民工社區已經探討過,這里主要討論虛擬社區。
虛擬社區(Virtual Community)即網絡社區(Network Community),又可稱為在線社區(On-line Community)、電子社區(electronic community)、虛擬空間社區(cyberspace community)。周明強認為網絡社區是一個虛擬的言語社區且具備共同的特點“具有進行網絡交際的知識或能力,能夠運用網絡語言進行交際,認同并且遵守同樣的網絡交際規范”[9]。如果他的結論是正確的,那么“地域”定義為地理范圍,其成為“言語社區”構成要素的必要性就值得懷疑;只能將“地域”定義為抽象的“言語互動的場所”,既包括地理范圍,又包括虛擬空間。這樣看來,矛盾似乎得到解決。但是“網絡社區”能否成為“言語社區”?周明強并沒有給出實證。網絡社區能否成為言語社區并不是不證自明的,仍要進行系統研究。孫德平以南京大學BBS作為個案,研究虛擬社區成員對網絡語言的態度,最后的結論是,社區成員的互動度是影響其語言認同的重要因素[14]。但是結論并沒有說明南大BBS這個虛擬社區是不是一個言語社區。抑或作者是在假設南大BBS已構成一個言語社區的前提下所做的調查,那么作者的根據是什么?僅僅是因為南大BBS是一個虛擬社區?退一步說,如果南大BBS真的構成言語社區,那么校園這個地域限制是不是發揮了作用?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地域”界定為“言語互動的場所”完全不考慮地理因素是不是能夠成立?網絡社區與實體社會對舉,可以作為一個整體看待,但是具體到網絡社區內部,又會有很多小的區域,比如不同的bbs、新聞組、聊天室、用戶討論組等。如何選擇?其實網絡中每一個討論區的成員基本上都是相對固定的,如果某一個網絡社區的成員言語表現出言語社區的特征,我們如何判別這些特征究竟是這個網絡言語社區特有的,還是現實中成員所處的那個言語社區特征在網絡上的反映?這些在研究中這些都要仔細加以甄別。
通過以上討論,筆者認為,在社會語言學言語社區的研究中,把地域性社區假設為言語社區進行研究較為可行,而在研究非地域性社區是否為言語社區時,仍需要先選擇地域,分步驟進行,并最終驗證。
在沒有確實的研究數據證明非區域性社區也能構成言語社區時,地域這個要素對言語社區的構成是相當重要的,而且地域是否可以完全超越地理范疇,是一個需要證明的問題。
[1]張紅燕,張邁曾.言語社區理論綜述[J].中國社會語言學,2005(1):1-8.//鄭海翠,張邁曾.言語社區理論研究的發展[J].中國社會語言學,2004(2):6-14.
[2]Bloomfield,Lernard 1933.Language.New York:Holt,RinehartandWinston.
[3]霍凱特.現代語言學教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
[4]Gumperz,John J.1968.The Speech Community.International Encyclopedia of the Social Sciences.New York:Macmillan,381-386.
[5]Labov, William 1996. The Social Stratification of English in New York City.Washington,D.C.:Center for Applied Linguistics.
[6]Patrick,Peter L.2002.The Speech Community,In J. K.Chambers,P.Trudgill,and N.Schilling-Estes(eds.),The Handbook of Language Variation and Change,Malden,MA:Blackwell Publishers,573-598.
[7]徐大明.言語社區理論[J].中國社會語言學 ,2004(1):18-28.
[8]楊曉黎.關于“言語社區”構成基本要素的思考[J].學術界,2006(5):82-86.
[9]周明強.言語社區構成要素的特點與辯證關系[J].浙江教育學院學報,2007(5):59-63.
[10]夏 歷.農民工言語社區探索研究[J].語言文字應用,2007(1):94-101.
[11]葛燕紅.南京市“小姐”稱呼語的調查分析[J].中國社會語言學,2005(2):196-207.
[12]付義榮《試論言語社區的界定》,此文尚未發表.謹在此對作者表示感謝.
[13]陸學藝.社會學[M].上海: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
[14]孫德平《虛擬社區成員對網絡語言的態度——南京大學BBS個案研究》,來源于課程共享資源,在此對作者表示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