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智 甘露

【摘 要】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農民工這一群體的社會境遇也不斷發生變化。從初期的“盲流”到2006年國務院頒布《關于解決農民工問題的若干意見》,經由媒體塑造的農民工形象,讓受眾對農民工的理解不斷加深。本文重點關注2006年之后的農民工形象塑造的變遷,揭示媒體在農民工報道中的得與失,為之后的新聞報道提供實踐范式。
【關鍵詞】農民工 媒體 社會結構
一、研究背景
隨著我國城市化進程不斷加深,農民工進行身份轉化是必然趨勢,國家統計局《2012年全國農民工監測調查報道》中指出,2012年我國農民工總量達到了26261萬人,比上年增加983萬人,增長3.9%。其中,外出農民工16336萬人,增加473萬人,增長3.0%。①“農民工”一詞本就不屬于成熟穩定的詞匯,對此社會學家孫立平將其理解為不僅僅是一種職業,也不僅僅是一種社會身份或社會地位,而是一種社會身份與職業的結合。“農民工”就是“農民”這種身份與這種職業的一種獨特的結合。②產生這一特殊名詞的核心是我國城鄉二元結構催生出的戶籍登記制度。雖然隨著我國改革開放,上個世紀50年代制定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戶口登記條例》出現了松動,但是制度改革的滯后使得這種二元結構在城市內部得以復制。在資源分配、社會權利等方面均延續了初期優勢資源向城市集中的思路,而帶著農民身份進城的農民工并沒有因為工作環境的改變而得到市民身份的好處。
農民工群體受到媒體關注是在2003年溫總理視察重慶時幫助當地一個農民工討薪之后。重視原因除了日后政府工作的重心轉移之外,還有以下因素:其一,農民工是一個基數十分龐大的群體,作為遷入者,對城市原有的生態結構、城市景觀等等都會產生強烈的沖擊。其二,隨著農民工在城市生活的時間加長,群體內部的生活方式、子女問題勢必會與所在城市產生千絲萬縷的聯系,同時由于他們獨特的文化背景、行為習慣等與城市文化不同,已經形成了自成一派的社區,甚至都市亞文化。當然,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在于農民工群體的處境變換是國家制度變革的具體體現。另一方面通過媒介形象的構建,農民工的生存狀況、工作環境、文化教育、生活習慣被大眾廣泛了解,對二代農民工新特質的報道也有助于我們更好的認知進而接納這一群體。
根據結構功能主義理論,“社會是具有一定結構或組織形式化的系統;構成社會的各個組成部分,以其有序的方式相互關聯,并對社會整體發揮相應的功能。”③媒體作為調和社會利益團體的社會機構,將農民工報道放置到社會結構中去考量是必要的。其中與之連接的社會層次變動、社會經濟發展與國家政策頒布是分析農民工報道走向的重點。僅僅通過再現群體本身的變動無助于改變農民工的社會境況。本研究正是基于這一思路,考察媒體對農民工問題的結構化報道,以圖從大環境去考察農民工的媒介再現,以求更好地發揮媒體在社會轉型發展時期的作用,幫助農民工更好地解決自身定位、權益保障、工作就業等現實問題,也希望為媒體提供一個農民工問題的報道范式。
二、研究方法和樣本采集
1、文獻探討
針對媒體農民工報道的研究大致可分為兩類。一類是媒體文本分析,歸納總結媒體的報道特征,或是分析農民工媒介形象特征。前者如韓燕的研究發現,媒體關于農民工的報道總量不足、報道類型缺少變化、對政府關于農民工的政策解讀不詳盡等問題,并且提出了通過開辟農民工專欄、加強人文關懷、突出議題重要性等措施,幫助農民工更好的進行身份轉化。④后者則有李艷紅等人的研究,城市媒體將農民工構建成了一個高度類型化的群體,受難的群體和負面行為者,“受難”有助于城市社會對農民工群體產生同情和理解;負面行為者則將農民工視為容易產生社會沖突的群體,抑制其主體經驗表達,作為與城市規范沖突的群體,難免會有被邊緣化的危險。⑤
另一類研究則是從社會關系出發,重點分析農民工話語權分配的問題,透視農民工話語權被分配和被壓制的現象背后所潛藏的制度性問題。楊敦顯在受眾的基本權利框架下對媒體和農民工的利益表達關系做了初步探討,重點分析了媒介話語在社會分層架構中的分配以及農民工所處的層次。⑥
以上研究都從媒介傳播的角度對農民工媒介形象和其背后的權利問題進行探討。但是不論是其所得結論還是所提建議,都有一種將媒體再現的農民工與現實變動中的農民工進行隔離的趨勢,即僅從媒體再現的角度去把握農民工。農民工作為城鄉二元結構的伴生群體,其媒介形象的變化應該反映出我國統籌城鄉結構發展的力度。從以上研究(包括二代農民工)的類目設計上看,將農民工與城市化進程、新農村發展、國家政策相結合還做得不夠。
2、樣本采集和分析單位
(1)媒體的選定。本研究根據《2012全國農民工監測調查報告》中所指出外出農民工最大輸出地四川作為目標地區,將《華西都市報》作為抽樣對象。《華西都市報》作為我國第一份都市類報紙,有著成熟的辦報理念和受眾定位。從受眾角度來講,農民工作為城市景觀的組成部分,是都市類報紙的潛在受眾;從社會群體來講,作為都市類報紙的直接受眾,市民是農民工形象塑造的接收者。
(2)時間選定。本研究選定四個時間點作為抽樣年份,分別是2006年、2008年、2010年和2013年,理由如下:
2006年是國家對農民工工作進行全面規劃的一年,伴隨著國務院頒發《關于解決農民工問題的若干意見》,從概念界定、農民工工作意義、社會保障、相關公共服務、權益保障等各個方面將農民工問題上升到了社會發展的高度。選擇這一年作為研究開始有助于把握媒體農民工報道的演進。
2008年是我國改革開放30年,正是冷靜審視過往發展的一年,農民工報道從最初的“盲流”到“進城務工人員”,這不僅是一個稱謂的變化,更是體現了地方戶籍改革對農民工的影響。
2010年,《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加大統籌城鄉發展力度,進一步夯實農業農村發展基礎的若干意見》文件推出了一系列含金量高的強農惠農新政策,強力推動資源要素向農村配置是其最大亮點,并首次使用“新生代農民工”一詞。
選取2013年是考慮到數據的延續性,作為最近的時間點,也有助于把握媒體農民工報道的走向。
將這四年劃分為四個季度,選取每個季度的中間月份,即二月、五月、八月、十一月作為抽樣月份。
(3)類目建構。從議題內容、報道體裁、形象塑造角度所做的實證研究是比較多的,本研究在吸收前者的基礎上,將農民工作為一個社會群體,以其所涉及的社會領域進行類目建構,考察媒體在該領域內對其社會關系的反映。分別是農民工與政府職能部門的關系、農民工與雇傭方的關系、農民工與城市環境的關系、農民工與鄉鎮的關系。
3、資料分析
《華西都市報》自2006年到2013年期間有關農民工報道數量總計242篇,其中反映農民工—政府關系為98篇,比重為40%;農民工—雇傭方關系為48篇,比重為20%;農民工—城市關系為45篇,比重為19%;農民工—鄉鎮發展關系為45篇,比重為19%;運輸流動為6篇,比重為2%。
從報道主體上看,政府所占比重最大為64%,其次是農民工,所占比重為32%,而至于雇傭方與城市則僅占4%。其中政府身影從政策制定到看望慰問,見于五個領域的各個方面,農民工報道中政府的媒介形象呈現出積極、全面、平衡等特點。同時,作為五個領域中所占報道比重最大的關系類別,議題設置中政府優勢地位是顯而易見的,與之相對應的農民工則是“弱勢群體”,即便報道主體為農民工,也多是作為再現對象進行報道,以農民工本身為新聞來源的報道僅有不到3%。
從報道內容上看,政府行為所占比重為48%,農民工境況所占比重為34%,而反映農民工問題制度原因的深層報道則僅為8%,這都表明了媒體農民工問題的報道多為應時而發,媒體并沒有深入思考這一問題。雖然近些年來城鄉發展所引起的制度變革所占的報道比重有所增加,但仍不足以改變農民工問題的報道格局。
農民工媒介形象過于單一、刻板。這集中體現在媒體議題設置的比重上,在與政府的關系中,農民工是被關懷、被幫助的群體。在與雇傭方的關系中,媒體報道則高度集中在工作環境(工作環境惡劣、生產事故頻發)、經濟利益(討薪困難、勞動付出與報酬不成比例)等體現對農民工價值盤剝等方面。在媒體的報道中,農民工群體僅僅是勞動力,其全部訴求也多體現為經濟訴求。而反映農民工精神活動的報道,除了《最紅農民工 高校辦個唱》、《民工組合“最底層的吶喊”唱哭湖南省委書記》、《“流浪歌手”孫恒:“打工春晚”今年繼續》這三篇外別無他篇。
總的來說,農民工作為一個社會群體,其多元化的社會需求被簡單、表面的經濟需求所代替。不過好在隨著國家對農民工以及城市化建設的重視,反映農民工社會關系網絡以及個體生活方面的新聞有所增加,關于農民工回鄉創業的報道也占有一定比例,如《城鄉一體化 幸福高新人走上自主創業路》、《數控男回鄉養土雞 女友棄高薪支持他》,這在一定程度上,豐富了農民工報道的形式。
三、媒體關于農民工報道中存在的問題
媒體以往對農民工進行污名化的報道在近些年來已經不再出現,但是報道思路從總體上來說并沒有大的改變。突出政府作為、將農民工的利益簡化為經濟訴求、習慣性放大農民工的不幸遭遇等等,都是從俯視的角度去對待農民工,這樣很難從現實生活中去把握農民工群體的變化,僅從政府文件解讀入手,戴著框架去尋求現實變動,這樣無疑是將媒體的責任棄之不顧。具體表現在:
1、農民工的經濟訴求以事件性方式表現,不足以發現制度性等深層次原因
農民工的薪金問題始終是農民工報道的重中之重,也是社會保障中薪金保障的重中之重。隨著新《勞動法》的頒布,農民工的勞動報酬問題開始有法可依,但是關于農民工討薪問題的報道仍然是以事件性再現,不做深入報道,不挖掘事件的鏈條關系,即便是政府作為也多以消息的形式呈現。如《春節前我省嚴查拖欠農民工工資企業》等,并沒有深入發掘其背后的原因,沒有將報道焦點轉移到制度的層面上去,而作為雇傭方的行為始終很難被報道出來。導致受眾只知道農民工討錢不易,卻無法知曉是哪個環節出現了問題。
2、“災難式”的報道無益于客觀反映農民工的現實處境
僅僅只關注農民工的工作環境問題、經濟利益問題、以及政府對農民工的關懷,容易將農民工形象定型,在農民工死亡事件、政府清欠行動、社會遭遇不幸的大量報道當中,農民工—城市的關系被隱藏了,只展示出了農民工的“弱勢群體”地位與其經濟上的弱勢地位相掛鉤,而關乎其政治利益、社會權利和自我表達等方面的弱勢地位仍然沒有改變。
“受苦受難”的報道對象往往都是農民工群體中的個體,在報道個體時突出“農民工”的身份,有以偏概全的意味,這一報道思路同樣延伸到了對成功的農民工個體的報道之中,突出他們是以農民工的身份取得的成功,很難說沒有“歧視”的成分在里面。
3、關于身份轉化的報道只反映變動,忽略了農民工群體因身份改變而發生的變化
媒體上之所以會產生諸多關于農民工越軌行為的報道,主要原因是媒體的城市本位思想,把農民工當做城市的寄居者,忽略其政治利益訴求和生活多元化的需求,這實際上反映的是城市對農民工的接納問題。
隨著農民工城市定居的門檻降低,對農民工進城的政策解讀和稱謂上的變更開始顯露,如《租房滿一年我就成了城里人》、《縮小城鄉二元鴻溝 內江大幅降低入城門檻》等。但是進城農民工多從事社會一線工作,雖然身份有所變化,但是農民工更多的是處于社會底層,針對這部分業已成熟的群體,如果不從內部進行報道,只是籠而統之的冠以弱勢群體之名,恐怕很難改變他們的生存狀況,而他們所遭受的不幸更是難以從制度上進行規避。
同時,媒體只關注了農轉非的問題,卻對農民工回流的現象關注不夠。如何配合政府工作,合理的分配話語權,以確保社會的穩定和制度改革的順利進行,就農民工而言,媒體所使用的報道尺度不足以涵蓋整個問題。
綜上所述,農民工報道,實際上是媒體對農民工的社會定位問題。雖然近年來媒體關于農民工問題的報道可以與城市化進程、國家統籌城鄉發展相結合,將農民工群體放置到大的社會環境去考量。但是作為一個有著自身利益訴求的社會群體,其自主表達的權利被媒體所替代,而媒體代言的方式多以事件性或者政策解讀方式為主,主要突出政府在農民工經濟利益、工作生產、家庭聯系等領域的作為,這一做法只能從政策引導的層面反映農民工問題的未來走向。就農民工自身而言,媒體的社會整合功能被政府工作替代,比如促成“身份群體”的瓦解到“職業群體”的轉變,以及保證農民工政治權利等問題。雖然媒體如此作為有其自身的原因,比如媒體經營的商業牽引、媒體對政治的呼應等等⑦,但最根本的原因是媒體“社會責任”的缺失。
陸學藝等人在分析農民工群體的社會流動時,概括了農民工的社會流動惰距(Lag of Social Mobility)的四個體現,即身份變遷落后于職業變遷;社會地位變遷落后于經濟地位變遷;職業的轉變不能帶來與城市社會的融合,農民工仍然被排斥在城市化進程之外;公民權的變遷出現錯位。⑧作為“社會嘹望者”的媒介在報道中并沒有走在前頭,反映在媒體報道中即是農民工話語權的缺失和媒介形象的刻板化趨勢。
讓弱勢群體發聲是社會轉型時期媒體應該而且必須要做的,通過開辟農民工專欄,加強農民工問題的深度報道,記者融入農民工群體等以農民工視角展示農民工自身的生活需要出現在媒體報道當中,正如麥奎爾所說,“傳播既然是基本的權力,那么權力的擁有與實踐就必須建立在平等與多元的基礎上,特別是既有結構的弱勢者其權力更應該受到尊重,讓人民得以參與媒介的運作。”⑨□
參考文獻
①http://www.stats.gov.cn/tjfx/jdfx/t20130527_402899251.htm
②孫立平:《城鄉之間的新二元結構與農民工的流動》,《農民工:中國進城農民工的經濟社會分析》[C].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3:152
③[美]梅爾文·德弗勒、桑德拉·鮑爾·羅基奇 著,杜力平 譯:《大眾傳播諸論》[M].新華出版社,1990:140
④韓燕,《媒體對“農民工”議題的構建方式及趨勢》[J].《傳媒觀察》,2006(2)
⑤李艷紅,《一個“差異人群”的群體素描與社會身份建構:當代城市報紙對“農民工”新聞報道的敘事分析》[J].《新聞與傳播研究》,2006(2)
⑥楊敦顯,《媒介傳播和農民工利益表達》[J].《當代傳播》,2005(6)
⑦許學峰、任孟山、武閩,《城市農民工群體的傳媒境遇及其成因》[J].《現代傳播》,2009(4)
⑧陸學藝:《當代中國社會流動》[M].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4:335
⑨See·McQuail:ProcessesOfmediaeffectsinO.Boyd-Barrett&P.Braham(EDs),Mediam,knowledge and power[M].Lodon,Rout ledge,107-180
(作者:均為廣西師范學院新聞與傳播學院研究生)
責編:周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