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能寫現實

一 童年 草原 小詩

我的第一個本子是褐色的，封面像信封，還有郵編，很小。我買它的時候是2010年的夏天，在學校附近的一家很貴的坑人文具店。本來打算用它來寫語文的暑假作業。那個夏天5月的最后一天我寫了我的第一首詩，不是在本子上，是隨便一張草稿紙上。那時“小學生詩歌節”第一屆舉辦，我爸爸想讓我寫一首參賽。我不寫，我從來沒有寫過詩歌，詩歌神圣不可侵犯。我寫不了，我不會寫。以前我媽媽跟著1980年代的寫詩潮流寫過詩，她說生了我之后就不再寫詩了，每次提到詩歌她就會皺眉頭，她說她總是重復自己。我就這樣拖到了比賽截止的前一天。那是周末，我急著要去我鄰居家玩，她和我同級，不同學校。我爸就讓她和我一起寫詩，這樣就可以去她家。

我寫了《木屋 夜晚》和《草原小鎮》那是我7歲以前生活在新疆時，爸媽帶我去草原沙漠的記憶。模糊混亂但忘不掉。那些句子我早就有了，只是沒有寫下來。我寫第一組詩歌的時候小心翼翼的呼吸，感覺要創造出一種新的生物一樣，驚喜和激動。我寫那些句子的時候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優越感，我覺得飄起來了，只有我。看到鄰居抓耳撓腮地問我怎么寫的時候我覺得我好像真的被挑選了。之后我們就玩了。

回到家我把那草稿紙給我爸媽看，就去洗澡了。洗完澡出來，看到我爸媽興奮地走來走去。他們說我寫得太棒了，當時我很得意。后來覺得也沒有他們說得那么棒，但當時的鼓勵是最重要的。投稿后我被選進了決賽，所有選手都去一個小學比賽，現場命題。監考老師在黑板上寫下8道題，還貼了幾幅畫。我選了最后一個：七月。

七月

七月的草原是這樣的

指尖幾乎都能摸到天空上

飄著像干旱土地似的云

天下面的綠海上

是羊群們組成的黑白船只

七月的草原是這樣的

阿瓦古麗們

在七月的草原上舞蹈

哈薩克人們彈奏著、唱著

大自然的樂曲

這豪放而又歡樂的樂曲勾起了

我曾經的美好記憶

于是有了《七月的草原》。那是一首有些抒情的詩。我從賽場出來后我媽說我能獲獎。我當時想肯定是一等獎吧。其實我等待了幾個月后頒獎的時候我是三等獎，獎金1000元。我很失望，我爸爸安慰我說獎并不重要。

第二年我又參加了。2010那一年我就寫了3首詩歌。我覺得這回我能獲得一等獎了吧。還是三等獎。我爸還是說，獎并不重要。第二屆參加的人太多了，就沒有獎金了。第一屆只有5000人。

二 少年 郁悶 詩作

2011年底，我上了一所重點初中，是靠排球特長打了5折交了2萬元進的。我媽當時興高采烈地簽了一張“自愿捐款兩萬元”的條子，因為其他同學的家長“捐款”4萬。

我開始重復自己。對新疆大自然的回憶有限。當時寫的詩歌自己都不愿意再看。我難受因為我寫不好。雖然我每年夏天都回我生活了7年的烏魯木齊，坐火車去草原，中國和哈薩克斯坦交界的陽光曬得照相時瞇著眼睛的地方。但我沒法再寫新疆了。這時我看到詩人王小妮寫的《上課記》這本書，她寫了她在大學當老師的大學校園里的各種事。上了初中后，我感到痛苦，班主任只在家長會的時候笑，同年級分重點班和平行班。我開始寫學校。寫的第一首關于學校的詩歌是《籠子》，“這里的聲音沉重，風背不動它，聲音不會飛，比氣泡更容易消失，圍墻足以擋住它的去路。”這是寫每天早上上學站在校門口的值日生，他們帶著紅袖章，見到老師就會大聲的喊“敬禮！老師好！”聲音太大，常是聲音沙啞的男生喊敬禮。剛上初一的時候走進很高圍墻的校園時，常被嚇到。后來習慣了。還有《致老師》“你眼神的氣息，在沒有你嘴巴的地方膨脹，溢出來給我的鼻息芳香，提高警惕，直至，嘆息代替腳步和眼睛。”這是寫班主任常在自習課偷看我們班。爬在床上寫完這兩首詩歌的時候我高興地蹦了下來。因為我找到一個新的東西挖掘了。

于是我一點一點記錄這些小事。學校里的太多痛苦，以前用哭來發泄出去，現在寫詩。2014年的1月我出了我的第一本書《初二七班》。我讀了很多遍，覺得以前寫得不夠好。現在我又處于徘徊的狀態，學校已經挖掘得差不多了。

我現在在寫小說，把那些復雜的、用詩歌表達不了的寫出來。

我只能寫現實。我只能寫看到的東西。我寫給一個人的詩歌一定要看看那個人。

在我看過的詩歌中，唯一敬佩的是托馬斯·特朗斯特羅姆的詩。我在困惑的時候，往往拿出他的詩歌看。我不會單單喜歡一個詩人，我不會喜歡一個詩人的所有詩歌，我只喜歡單個的詩，不崇拜某個詩人。我寫詩不喜歡用形容詞。特朗斯特羅姆寫過：“厭倦所有帶來詞的人，詞而不是語言，我碰到雪地里麋鹿的痕跡，語言而不是詞。”

下課鈴聲打斷了我寧靜的座位。我寫好了那首詩，不長，依舊字寫得難看，涂抹。我打算到時候寫清楚了再給她看。她應該會很高興。

附：朱夏妮的詩

手機

（2013年2月3日）

發熱

黑色屏幕上有汗

組成的小小水珠

被袖子抹掉

發燙

我的臉變紅

摸著它

像小時候發燒

媽媽把手摸在我的額頭上

悶熱

重做

（2012年3月11日，星期天下午16：07）

我翻開本子

看見兩個字從天而降

把我壓住

本子上兩個“重做”

讓我的其他字沒有地方站了

我問老師

要重做多少遍

她說美國國旗有多少顆星

你就寫多少遍

……

（詩選自《初二七班》，東方出版社2014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