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象學家葉篤正的人生追求

事實是最重要的，但是不要局限于眼前，要向前看。

——葉篤正

青山隱隱，霞光滿天。葉篤正和祖國一起走過了20世紀幾乎全部的歷程，至今依然昂首挺立在時代潮頭。

百年滄桑，風起云涌。他帶領(lǐng)中國大氣科學研究事業(yè)始終跟隨著世界的腳步，“我們一直跟著跑，并沒有落后多少；我們不能跟在外國人后面去‘同國際接軌，而要讓外國人來同我們接軌。”

新中國的氣象科學發(fā)展史上，深深鐫刻著一個大寫的名字——葉篤正。這位國際大氣科學界屈指可數(shù)的幾位學術(shù)巨匠之一、中國大氣科學界及全球變化研究領(lǐng)域的一代宗師，把自己的滿腔熱忱和聰明才智，毫無保留地貢獻給了哺育他的偉大國家和人民。

欣慰

2006年呼嘯著第一股強冷空氣的那天，葉老家中溫暖如春。還差一個月就滿90周歲的葉老精神矍鑠，只是耳朵稍微有點不好。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葉老的年齡，根本看不出這是一位90歲的老人。葉老溫暖的笑容、清澈的目光、平和的話語間流露出的從容淡定，讓和葉老交談的人如沐春風。

獲得國家最高科學技術(shù)獎的消息傳到老人耳中，對于這位經(jīng)歷過無數(shù)人生風雨的葉篤正來說，已經(jīng)不會有太多的激動。“獲得國家最高科學技術(shù)獎固然欣慰，但最欣慰的是聽到美國曾把中國當作戰(zhàn)略競爭對手的那一刻。你們年輕人不了解那段歷史，我們被外國人千萬只腳踩的滋味難受啊。中國強大了，被外國人踩在腳下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追夢

葉篤正出生于1916年，在1930年進入著名的南開中學后，他開始全面接觸和認識社會。

1935年，“一二·九”運動爆發(fā)，剛剛考入清華大學的葉篤正很快就加入了這場愛國運動。兩年后，他回到學校，在乒乓球臺邊結(jié)識的學長錢三強的勸說下，放棄了喜愛的物理，選擇了對國家更為有用的氣象學。

1945年，葉篤正來到美國，師從世界著名氣象和海洋學家羅斯貝，并于1948年在芝加哥大學獲得博士學位。

由于葉篤正的勤奮和聰穎，留美期間，他發(fā)表了多篇重要的學術(shù)論文。特別是他的博士論文“長波能量頻散理論”，由于發(fā)展了老師羅斯貝的“大氣動力理論”，而使他蜚聲國際氣象界，并迅速成為以羅斯貝為代表的“芝加哥學派”的主要成員之一。

新中國成立的消息傳到美國。中國有希望了，被外國人一直踩在腳下的中國有希望了。要為自己的國家做事，葉篤正幾乎想都沒想，就決定啟程回國。

正在這時，葉篤正接到美國氣象局打來的電話，邀請他去美國氣象局下屬的研究部工作。葉篤正告訴他們，他要回中國去。

美國氣象局找到葉篤正的老師羅斯貝，讓他勸說葉篤正留下來。羅斯貝也認為葉篤正應(yīng)該留在美國，但葉篤正對羅斯貝說，中國在氣象方面非常落后，他回國之后要在中國建立“芝加哥學派”的北京分學派，讓“芝加哥學派”在中國發(fā)展。聽到這句話，羅斯貝才笑著同意讓葉篤正回國。

美國氣象局的高薪挽留，作為科研人員與自己所從事研究的科研中心的遠離，這些都未被歸心似箭的葉篤正放在心上。讓葉篤正沒有想到的是，美國政府不允許學習自然科學的學生回中國，尤其是不允許已經(jīng)在美工作的學習自然科學的人員回國。無奈，葉篤正只能想方設(shè)法，輾轉(zhuǎn)瑞典，最終回到祖國。

耕耘

葉篤正的回國，使新中國的氣象事業(yè)除了竺可楨、趙九章以外又多了一位杰出的學者。回到國內(nèi)后，葉篤正很快便投入到中國大氣科學的研究工作中。

比葉篤正小兩歲的、我國大氣科學界德高望重的著名學者陶詩言笑稱葉篤正是他的“頭兒”。從1950年成立中國科學院地球物理研究所氣象組起他們就在一起工作，到上世紀80年代初，葉篤正任中國科學院副院長，陶詩言任大氣物理所代所長，葉篤正始終是他的“頭兒”。

“葉篤正一直是我的頭兒，同時，我們又是好朋友。”從1950年算起，同為我國著名氣象學家的葉篤正和陶詩言，有著50多年的友誼。

在建國初期的中國科學院地球物理研究所氣象組，有幾個實力很強的人物，被外界稱為“葉顧陶楊四大金剛”，分別指的是葉篤正、顧震潮、陶詩言和楊鑒初。

上世紀50年代中后期，葉篤正、陶詩言、顧震潮等一起合作完成“東亞大氣環(huán)流的研究”，3篇論文均發(fā)表在國際著名氣象學雜志Tellus上，深受國際大氣科學界的重視。

“當時發(fā)表的那幾篇文章很重要。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國外不知道中國氣象科學界在搞什么。那時，西方稱社會主義國家為‘鐵幕，原因是不了解‘鐵幕的后面究竟在做些什么。”文章在Tellus上發(fā)表之后，葉篤正過去在美國、英國的老朋友才知道，原來葉篤正回國后還在繼續(xù)做研究工作。

那時，中國科學院地球物理所下設(shè)氣象、地震、地磁、地球物理四個研究室，作為中國科學院地球物理所所長的趙九章雖然是學氣象的，但已經(jīng)不管氣象組的工作，而是轉(zhuǎn)向了其他研究領(lǐng)域。葉篤正是氣象組的負責人。

作為氣象組主任的葉篤正把當時科研實力都很強的“四大金剛”團結(jié)得很好。Tellus上發(fā)表的文章署名為“集體工作”，在文章的腳注里，才寫上每個人的名字。

當年的那幾篇文章表明，20世紀50年代末到60年代初，中國的大氣科學研究始終在跟隨著世界大氣科學的腳步。“我們一直跟著跑，并沒有落后多少。”

20世紀50年代中期，葉篤正在研究中發(fā)現(xiàn)，在青藏高原以南和以北有兩股強西風向東吹，青藏高原像一個巨大的屏障使它們的位置比較穩(wěn)定，越往東走，兩股氣流的距離越近，最后合成一股，到了日本風力最強。

過去，人們研究青藏高原對大氣環(huán)流的影響，始終只把它當作一個動力學因素，只考慮它的隆起對大氣環(huán)流的影響。葉篤正開創(chuàng)性地提出，青藏高原在夏天是一個熱源，在冬天是一個冷源，其影響幾乎波及半個地球。

青藏高原的動力作用和熱力作用，是葉篤正的最大發(fā)現(xiàn)。從此，讓葉篤正享譽世界的青藏高原氣象學建立了起來。

1984年，一位美國氣象學家?guī)е_展“全球變化”研究的想法，來到中國尋求葉篤正的支持。葉篤正立刻意識到，這是一個很重要的科學問題，既包涵基礎(chǔ)理論，也是一個實用問題。

從此，年近古稀的葉篤正把他的全部精力投入了另一個領(lǐng)域，從而使他成為了“全球變化”這個國際研究新領(lǐng)域的開山鼻祖。

但在當時，葉篤正也面臨著很大的壓力。有一位院士就曾表示，“什么全球變化，讓它去變好了，關(guān)我們什么事。”在這種情況下，葉篤正只能頂著壓力干。

我們都知道，二氧化碳的排放是全球變暖的元兇。在一次國際會議上，某國的一位科學家提出，二氧化碳的問題各國要同樣對待。葉篤正聽到這句話之后站起來說，“不對，這個問題必須搞清楚，人類二氧化碳的排放已經(jīng)有上百年的歷史，在這一百年以來，到底是發(fā)達國家排放多還是發(fā)展中國家排放多？”

葉篤正是在提醒大家，二氧化碳的排放問題各國不能均攤，參加這次會議的各國科學家都對這種說法表示贊同。

在很多方面，葉篤正都表現(xiàn)出了他對科學前沿問題的敏感。1981年他在美國著名的地球物理流體動力學實驗室（GFDL）與美國科學院院士真鍋淑郎進行合作研究時，提出了地球表面由于水分平衡造成的濕度變化對全球氣候變化可能產(chǎn)生影響的理論，這是最早的有關(guān)大氣圈和地球其他圈層相互作用的理論。

葉篤正善于從別人不經(jīng)意的發(fā)言中捕捉到重要的科學問題。幾年前，在東亞氣候中心“973”項目北方干旱化趨勢研究項目的討論會上，在討論到人類活動如何使氣候惡化時，一位科學家提出，不要只看到人類活動對氣候變化的負面影響，“有序”的人類活動也可以使氣候向良性方向變化，甚至可以起到改造局地氣候變化的作用。

葉篤正立即抓住“有序”這兩個字說，這是研究人類活動對氣候變化影響的重要命題，并立即組織發(fā)表了有關(guān)有序人類活動對氣候變化可能起到良性效果的論文。對此，有科學家表示，葉篤正的觀點是具有潛在的科學生命力的。人類應(yīng)該如何從宏觀尺度上布局生產(chǎn)活動和城市化等，這是具有生命力的陸—氣相互作用研究。相信隨著科學研究的發(fā)展，將會如葉篤正預期的那樣，誕生出“氣候環(huán)境變化控制論”的新學科分支。

學術(shù)界對葉篤正的評價是，是他使中國的氣象研究變成了一個系統(tǒng)工程。最難能可貴的是，由于他的努力，中國的氣象科研始終與世界保持了同步。

由于在大氣科學和全球變化科學上的諸多貢獻，葉篤正榮獲2003年度第48屆世界氣象組織最高獎“IMO獎”。世界氣象組織秘書長米歇爾·法羅曾用“廣受尊敬、世界聞名”來贊譽他的杰出貢獻。

葉篤正是中國大氣科學界科研和教學的重要領(lǐng)導者、組織者和實踐者，他為中國氣象界培養(yǎng)造就了幾代優(yōu)秀的科研工作者，僅培養(yǎng)大氣科學界的中國科學院院士就多達6人。目前，葉篤正的學生遍布海內(nèi)外，堪稱桃李滿天下。

1998年，葉篤正把他獲得的“何梁何利基金科學技術(shù)成就獎”110萬元港幣的一半拿出來，捐給了中國科學院大氣物理所。研究所以此設(shè)立了“學篤風正”獎，這個獎不單用于獎勵大氣所的青年科研人員，而且面向整個中國的氣象界，中國氣象局、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等單位的很多青年學者都曾獲得過該獎。

葉篤正是一位愛國、愛人民的科學家。這不僅表現(xiàn)在他1950年離開在一定程度上左右世界氣象科學發(fā)展的芝加哥學派，毅然回國參加新中國的建設(shè)上面，也表現(xiàn)在他所從事的東亞季節(jié)變化的突變、青藏高原的影響、北方干旱化趨勢等科研課題都在為我國的人民生活和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而服務(wù)。最難能可貴的是，不管受到什么不公正的待遇，他依然保持了一位優(yōu)秀科學家的風范，一直帶領(lǐng)我國氣象研究與世界科學發(fā)展保持同步。

大愛無形，這就是葉篤正這位大科學家的坦蕩胸襟。人民是不會忘記愛人民的科學家的。2006年1月，胡錦濤親自為葉篤正頒發(fā)了國家最高科學技術(shù)獎，這既是對他一生科學成就的表彰，也是對他一生愛祖國愛人民精神的最大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