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軍事領域解放思想的閘門

任天佑

當今世界，大國崛起必定伴隨軍事力量強大。發展軍事力量，根本動力和路徑在改革。深化國防和軍隊改革，必須在解放思想上邁出更大步子。只有更新理念，激活思維，真正打開軍事領域解放思想的活力閘門，才能不斷提升把握國家安全和軍事發展演進的能力，提升把握未來戰爭的能力，使中國軍事改革和發展步入躍升的新境界。

軍事領域的解放思想必須緊扣時代脈動，感悟實踐發展，善于從持續推進的新軍事革命浪潮中感悟，從國家發展和安全對軍事變革的緊迫需求中感悟，從當代中國軍事發展的生動實踐和問題中感悟，在與時代和實踐互動中感受壓力、感悟動力、感念責任，從而激活思維潛質，打開思想活力之門，讓創新智慧充分涌流。

軍事領域需要解放思想

軍事領域是競爭最激烈、最具有活力的領域，也是最需要解放思想的領域。從普通火繩槍、火繩滑膛槍到來復槍，到火炮機動性增強和發射速率提高，再到坦克、飛機等成為機械化戰爭的主導性武器；從線式戰斗隊形、縱隊戰斗隊形到散兵線戰術，再到總體戰、閃擊戰、大縱深作戰等，每一次科學技術進步運用于軍事，都以不可逆轉的力量要求人們以新的思維思考軍事領域新生事物，帶來新一輪軍事理論突破，引發重大軍事變革。在科技革命、產業革命加速發展的今天，誰能最早突破陳舊思維束縛，以先進理念引領軍事發展未來，誰就能贏占先機；誰故步自封，墨守成規，誰就會錯失寶貴機遇，陷于戰略被動。

打贏，是軍事領域唯一不變的準則。軍事改革是軍隊生存發展之道，是克敵制勝最深層機理。而每一次軍事改革重大突破，每一次戰爭形態由舊向新變遷，每一次軍事發展躍升，關鍵不僅在物質力量積累，更在于思維方式轉變。思維方式變革才是軍事變革的樞紐和關節。經驗表明，早在戰爭準備階段，戰爭進程和結局便可見大略。從這個意義上說，軍事思維方式轉變，是首要和關鍵的軍事準備，因為它帶來的是軍事理論、組織形態、力量結構等一系列整體性變革。因此，軍事領域是最深層的較量。歷史上每一次軍事變革，都必然伴隨軍事思維的變革，或是觀念突破引發軍事變革，或是軍事實踐倒逼思想的解放。突破思想觀念束縛，既是推動軍事變革的最深層動因，也是與對手爭時間、比效益的預先生死對決。

軍事革命發軔于技術革命，成熟于體制創新，這中間必須經過理論轉型，尤其是思想觀念的升級換代。在一定技術和武器裝備基礎上，通過提出新的概念和理念改變思考戰爭的理論和方法，通過設計新的建設思路和發展模式提高軍事變革質量，通過塑造新的決策環境和轉型文化加快軍事變革進程，成為新軍事革命的鮮明特點。如今，有什么條件打什么仗的兵家要訓，正在被有什么理論打什么仗、有什么思維方式打什么仗所取代。未來戰爭形態究竟如何演變？軍隊體制結構如何調整？軍事體系如何重塑？怎樣才能在下一場戰爭中先于對手、強于對手、高于對手？這是新軍事革命時代任何軍隊都必須面對的重大問題。突破這些問題，首先要求思維方式的深刻轉型。

軍事領域解放思想還很難

軍事領域作為最需要變革的領域，往往卻最難以推進變革。一支軍隊所形成的體制機制、經驗做法等，大多是從戰火中得來的，甚至是在慘敗中獲得的，在不打仗的情況下，沒有切膚之痛甚至吃大虧，很難痛下變革決心。同時，思維慣性帶來路徑依賴，因為既有知識和習慣，已積淀于人們下意識中，思想和行為往往變成了自動反應，出于思維自身的“惰性”，人們對真正的改革難以適應，也很難主動推進。這就可以解釋，為什么許多曾經創造輝煌的軍隊，總是等吃了敗仗后，才不得不進行改革。晚清軍隊在西方經過產業革命，軍隊火力、機動力大大增強，軍事理論、戰略戰術、編制體制發生巨大進步的時代背景下，卻仍保持著“天朝上國、化外蠻夷”的思維，沿用數千年來一貫制的大刀長矛為主的武器裝備，盡管后期經過洋務運動，配備了洋槍大炮，但戰略戰術和治軍方式仍固守舊制，在侵略者面前不得不一敗再敗。

我軍是從革命戰爭年代發展起來的，有著輝煌戰史，形成了一系列特有優勢。改革開放以來，我軍現代化建設取得巨大成就，在一些重要領域取得重大突破，但目前我軍還處于機械化建設尚未完成、信息化建設加速發展階段，軍隊現代化水平與國家安全需求和世界先進軍事水平相比還有很大差距。在聯合作戰、體系對抗、信息優勢的現代戰爭形態下，這種差距還是不小。然而，與物質形態方面進步相比，更需要創新的是思維觀念。我軍有光榮的陸戰史，長期處于計劃經濟環境下，又歷經機械化建設長期發展，決定了軍事思維不可避免地帶有經驗性、保守性，有的身處信息化時代，思想觀念仍滯留于機械化戰爭時代，習慣于用傳統思維定式認識問題、謀劃工作。現在不少人嘴上說的是明天的戰爭，實際準備的是昨天的戰爭，思想深處的未來戰爭模式還是昨天的戰爭。因此，對于我軍來說，最重要的是突破傳統大陸軍觀念束縛，改變守疆衛士的思維習慣；突破機械化戰爭模式束縛，改變比規模拼消耗等思維定式；突破計劃經濟條件下形成的建軍治軍模式束縛，改變孤立發展、自我循環的思維慣性；突破守成怕改思想束縛，確立勇于創新、敢冒風險的現代思維。

影響軍事思維轉變的，在于留戀和沉浸于傳統理念，尤其是機械化戰爭理念，認為靠既有理念及體制結構也能贏得未來戰爭。信息化條件下，戰爭進入發現即摧毀的秒殺階段，規模在變小，進程在加快，一個戰斗就是一場戰爭的時代已經到來。現代戰爭表明，傳統“一系列戰斗構成戰役”理念正在走向終結，“數個戰役構成戰爭”理念必須重新審視，整個作戰理論需要重新構建。必須克服守舊觀念、守常思想、守成心理，重塑軍事思維模式，以最新最勇敢的頭腦推進觀念創新和理論創新，為軍事改革抓住難得窗口期攻堅克難，提供思想智慧和理論引領。

解放思想需要轉變思維定式

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以來，在新科技革命浪潮推動下，一場世界性新軍事革命迅速興起，各軍事強國競爭角逐更趨激烈。軍事技術日新月異，武器裝備發展周期加快；軍事理論創新持續加速，新的理論尤其是作戰理論不斷涌現；戰爭成為體系與體系的對抗，并由平臺中心向網絡中心演進；指揮體制由垂直樹狀式向扁平網狀式轉變；作戰編成向模塊化、一體化、多樣化演變，作戰方式更加注重立體、遠程、快速、精確和非線性；由此帶來的，軍事體制結構由機械結構向有機結構演進，適應未來一體化聯合作戰的新型體系構建不斷取得新進展。這些新特點新趨勢生動說明，現代戰爭已經不是過去意義上的打仗模式，現代軍隊建設也不是傳統的發展模式。這場新軍事革命，是以機械化為主的軍事體系向以信息化為主的軍事體系轉變，是一場大規模、全方位、持續性的軍事創新實踐活動。

在這場前所未有的軍事革命大潮中，西方國家率先推出新的軍事理論，加緊推進軍事轉型，重塑軍事體系，以不同方式、不同姿態為軍事變革提速加力。美軍為保持其絕對軍事優勢，持續推動變革，從空地一體戰、基于效果作戰，到網絡中心戰、空海一體戰等，先后提出一系列新概念新構想，并把它迅速導入實踐，成為這場軍事革命的領頭羊，并正在推動“二次轉型”。俄軍圍繞職業化、常備化、精干化推進“新面貌”軍事改革，取得初步成果，英、法、德等軍隊也采取許多重大改革舉措，力求在未來軍事競爭中贏得更為有利的戰略主動權。

從軍事理論和實踐拓展看，軍事思維正從線性、確定性、還原性的機械思維，向非線性、復雜性、系統性、不確定性思維深化。現代軍事領域最需要的是未來思維，即從適應未來向設計和創造未來演變。思維有高度、深度、廣度，還有向度，就是朝什么指向思維以及如何思維。黑格爾說，哲學就像貓頭鷹，要等黃昏到來才會起飛。馬克思則說，哲學應該是迎接黎明的“高盧雄雞”。貓頭鷹與雄雞的區別，前者注重歷史反思，是向后思維；后者注重前瞻未來，是向前思維。現實中，許多人往往偏重從歷史和現實中尋找并認識軍事發展規律，在矛盾問題面前，習慣于在傳統和經驗框架內找答案，很難有所突破和超越。軍事變革必須跳出既有思想框框，跳出思維路徑依賴，確立面向未來、塑造未來的思維，既重視歷史、觀照現實，又更加重視研究和塑造未來。美國戰略理論家約翰·博伊德的OODA決策周期戰略理論，就是一種向前延伸的思維，一種制造戰機、主導戰機的思維，就是先讓對方思維進入己方設定的圈套，從而干擾其判斷和決策，同時自己提前完成“觀察、判斷、決策和行動”四個環節循環，先于對方采取行動，以贏得戰場主動。由于這種思維注重批判現實，超越框框，塑造未來，因而更具有風險性、不確定性，有可能失敗。但最大的創造性往往存在于這種不確定性之中。

解放思想要跳出傳統思維定式，調整思維向度，向未來延伸拓展。更大的挑戰性還在于，這種變革不是單個觀念的突破，而是一種觀念群的突破；不是一時的突破，而是長期不斷的突破；不是立足已有資源，而是超越現實創造新的思想資源，從而設計未來、塑造未來，它是一次巨大的觀念造陸運動。

解放思想需要沖破思想束縛

當前，軍事領域的思想束縛，在于視野胸襟。視野胸襟，是建設與我國國際地位相稱、與國家安全和發展利益相適應，鞏固國防和強大軍隊，打造強國軍隊、一流軍隊的關鍵精神要件。只有視野廣闊，才能發現新領域，開拓新資源，贏得新優勢。這種視野胸襟，應該是全球視野、世界眼光。這對由大向強的中國軍隊尤為重要。全球化時代的今天，信息、技術、資本在全球配置和流動，經濟、政治、軍事在國際間互動空前緊密。思考未來戰爭，謀劃軍事力量體系構建，如果不能立足于全球視野，立足于“地球村”定位，立足于全球到達，則很難提出具有時代特征、宏闊視野的大思路。必須突破地域性、民族性、國家性的限制，從世界看自身，從全球看未來，在更大范圍延伸思維觸角，運籌最優質資源，吸收最優秀思想，來發展自己、塑造自身。

視野胸襟要廣闊，還要宏大。中國軍隊由大向強，建設一流軍隊，必須具備一流軍隊的風范。一方面，我們的一流，應當是與世界強手比肩的一流，是敢于與強手PK并戰勝強手的一流，而不是立足一隅，或自己歷史上的一流。另一方面，吸納一切新思想新觀點新經驗，對世界軍事領域最新成果充分借鑒吸收，容得下各種不同聲音，甚至離經叛道思想，形成最具活力的創新思想源頭。更重要的，是在對未來趨勢把握和主動權掌握上，不僅是對可預見將來，還要思考未來更遠時段的發展，力求比對手看得更遠，預見更準，引領軍事發展潮流而不是跟進，創新發展模式和作戰樣式而不是適應。必須突破陸上大國、御敵于國門之外、受限于國域海域的思維模式，突破從眾式、跟隨式、注釋式的思維定式，突破對奇思妙想容忍度不夠的思維特性，構建起當代中國軍事思維應有的宏大視野和抱負。

這種視野胸襟，還要與民族復興歷史進程和國家利益拓展需要相適應。目前，我國經濟總量居全球第二，中國利益涉及全球，中國國際作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凸顯。特別是實現“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和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既面臨難得發展機遇，也遭遇更加嚴峻挑戰，尤其是面對大國崛起摩擦期的不確定性因素增加，軍事能力必須有質的躍升，既要能為國家發展提供傳統意義上的安全保障，還要應對來自全球的各種威脅，包括來自陸、海、空、網絡、太空、生物等威脅，以及未來可能出現的新威脅形式。這就要求必須跳出自我感覺良好，只在自身發展縱軸上自我慰藉、自我封閉的比較定式，提升立足大格局、思考大問題的戰略思維能力，把握當代軍事發展走勢，找準我軍未來發展歷史方位和需求目標，在國家安全、軍事發展和戰爭領域提出與民族復興相適應的大思想，概括提煉具有中國氣派的新理論，在更大視野層面思考和擔負起軍隊的責任抱負。

不容忽視的，還有利益固化的藩籬。當思想觀念碰到利益藩籬，沖破思想觀念束縛會變得更加艱難。擺脫利益固化掣肘，既要思想觀念突破，更要思想境界提升。突破思想觀念束縛，要有新視角、新知識、新信息，更要有高遠思想境界，有“茍利國家生死以”的情懷、“計利當計天下利”的追求、強國強軍的使命擔當。今天，擔負強軍興軍使命的新一代軍人，更應有自外于既得利益的政治勇氣和擔當，站在實現強軍目標高度思改革，站在提升信息化條件下戰斗力高度謀改革，站在面對未來戰爭真正能打勝仗高度搞改革，憂中國軍事發展之憂，謀打贏未來戰爭之謀，為強軍興軍貢獻智慧和力量。

（作者：國防大學馬克思主義教研部主任、少將）

責任編輯：杜梅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