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_魏斌
從學者官員到階下囚
文__魏斌
2014年1月23日,站在河南省信陽市中級人民法院的審判席上,周鎮宏涕淚交加,他說:“很多時候真的很懷念自己做學術的那些時光,現在想想已晚了,曾經想在這輩子寫出100本書來,了卻一生的心愿,現在是再也沒戲了……”
在當天的庭審中,公訴人宣讀訴訟狀時,悉數周鎮宏的受賄細節:2002年7月至2011年春節期間,被告人周鎮宏利用擔任中共茂名市委書記、市人大常委會主任,中共廣東省委常委、統戰部部長等職務上的便利,為他人在職務晉升、企業經營、當選政協常委和政協委員等事項上謀取利益,先后多次收受33人給予的錢款共計折合人民幣2464萬余元。此外,周鎮宏還對折合人民幣3700萬余元的財產不能說明來源。兩項合計數額達6100余萬元。
2014年2月28日,河南省信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對周鎮宏作出一審判決,認定周鎮宏犯受賄罪,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犯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判處有期徒刑10年,兩罪并罰,決定執行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周鎮宏和很多落馬官員相似,一邊大談廉潔從政,一邊暗搞腐敗。1998年6月17日上午,在湛江市第十屆人大第一次會議閉幕式上,周鎮宏發表市長就職講話,提出16字從政準則——“以民為本,從嚴治政,求真務實,廉潔自律”。接著他為自己提出的16字準則作出相應解釋:“作為政府領導成員,我們一要管好自己,二要管好家人和親屬,三要管好身邊的工作人員。”
2002年4月,周鎮宏來到廣東茂名擔任市委書記,隨即就在一次會議中提出了領導干部落水“四部曲”。他在會議上說:“大量案件表明,領導干部之所以最終走上犯罪道路,往往會經歷四個變化過程。首先是放松,其次是攀比,再次是貪婪,最后是變質。這樣的演變軌跡,我們每個領導都要引以為戒,時刻提醒自己做到防微杜漸。”除此之外,周鎮宏在茂名長達6年多的從政經歷中,還提出了讓他在當地頗具影響力的“十論拒腐防變”理論。
然而,這樣的腐敗“四部曲”在周鎮宏身上得到了應驗。他主政茂名的6年時間里,除了讓茂名出現了以他后任羅蔭國(被判處死緩)為首的數十名要員紛紛落馬的“茂名現象”外,茂名貧窮的帽子根本沒有摘掉,他在大會上提出的“工業立市”和“四大跨越”等宏偉藍圖,最終成為紙上談兵。這是為什么?一句話,周鎮宏在茂名任上時,正是他瘋狂斂財的重要時期。這個時候,他已完全忘記了自己曾是一名學者型官員,天天想的就是收錢和賣官。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學會了人生中最大的一出本事——偽裝!
2007年5月24日,周鎮宏離開茂名,出任省委常委、統戰部長。在告別講話中,他依舊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我向班子的同事學到了好多東西,這些東西終生受用。我本人經受了鍛煉和考驗,也經歷了戰斗的洗禮。”不過這個時候,其實在座的各位,包括被判刑的后任書記羅蔭國等人,沒一個相信他這些話。
一位姓黃的官員后來說,周鎮宏在茂名期間,先不說那些地產商和老板們是如何送錢送物到他的辦公室,有時候,只因為周鎮宏患了一場小小的感冒,哪怕他去醫院打個針,掛個瓶,亦會有人聞風而動,病房里,即刻就會出現有人送來的“補品”——至少2萬元以上。這樣的官員,你叫他如何治理城市?你叫他如何實現反腐倡廉?這位黃姓官員,在周鎮宏升任省委常委后不久,便辭官去了一所學院做老師了。他說:“如果一定要在這樣的官場上繼續下去,要么同流合污,要么就被氣死,我選擇了不陷入污泥,也不被氣死,為的是讓自己的生命多延續幾年。”
周鎮宏當年攻讀的是物理學專業,他家鄉的老同學都知道,周鎮宏從小學到中學,最喜歡的是物理。1978年,周鎮宏考入華南師范學院物理專業。大學畢業后不久,24歲的他進入廣東工學院當起了見習助教,再一步步成為助教,又成為講師,教的是物理。期間,他還不忘自己的另一個愛好,那就是寫作,從散文到詩歌再到小說和雜文,樣樣來。周鎮宏后來成了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不過那已是他在茂名當了幾年書記后的事了。
2006年12月,周鎮宏在人民出版社出版《周鎮宏作品集》,洋洋數十萬字,分四冊,分別被命名為《散文雜文》《科技述評》《科學小品》《科學散文》。出版這些書的時候,周鎮宏頭上的光環很多——物理學教授、理學博士、國際歐亞科學院院士、廣東省首屆優秀中青年專家等等。他的一位至今還在大學任教的老同學感慨萬千:“太可惜了,周鎮宏最終為什么要選擇從政,竟走到了如今這一步?”這位大學老同學介紹說,周鎮宏當年的書里,有一篇“截癱病人任行走”講的事還是有些深度的,有科學小品味道,也有自己的思考。
但要是把這本書的價格說出來,恐怕會讓所有人都嚇一跳:定價199元。有人算了一筆賬,光是這一本書,以每本199元算,賣出2萬冊,凈收入就是390多萬元。
2011年2月,周鎮宏還在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他的又一本書,名為《公共管理這本經》(二冊),此書定價198元。此時的他已高升至廣東省委常委、統戰部長,此書的“發行量”究竟是多少,想必已可想而知。
縱觀周鎮宏的創作歷程,不能說他是官員中最為出色的一個,但其創作熱情很高。他自1974年(17歲)年初開始從事業余文學創作后,終于在1975年年底的中國知名大報《羊城晚報》副刊“花地”上發表了散文處女作《龍嶺螺號》。之后,他為各類報刊寫稿堅持12年不停步。值得一提的是,36年后的2011年9月,羊城晚報出版社為周鎮宏出版了一本名為《花地情晚會緣——我為<羊城晚報<業余寫稿十二年之作品集》,字數38萬,定價36元。
在多本書籍出版后,曾有記者采訪周鎮宏,問其以后還會寫些什么,周鎮宏雄心勃勃地回答:“其實我早就給自己定下了一個宏偉目標,平生要寫出100本書來,這才對得起自己和家人。”前來采訪的記者被周鎮宏的氣勢所震撼。然而,就在他道出這番要寫出100本書的心里話一年后,他可能再也沒機會寫出后面的那72本書了(此前他已出版各類著作28部)。如果真的還有“機會”,那可能只有被稱之為“懺悔錄”的書了。
周鎮宏畢竟是“文人”,很多時候,他收人錢財的樣子還是比較“含蓄”的。2003年秋天,周鎮宏當時是茂名市委書記。有人趁中秋佳節前來給他送錢,此人名叫須征火。他在周鎮宏的任上一直都在送錢送物,屬于那種戰略性贈送錢財的人物之一。看上去他不一定急著有什么事需要周鎮宏來辦,但用須征火的話來講,聯絡感情為重,不為具體事。
“兄弟情,收下就是。”說出這番話時,須征火和周鎮宏兩人在茂名城郊的一家山莊里正喝茶聊天。須征火拿出紅包,至少2萬元以上,說是中秋佳節了,理應向“大哥”表示一下,沒任何事需要辦。周鎮宏沒推卻,但在欲把錢收進包里時,他還是“矯情”了一下——他把錢朝著須征火的位置推了推,然后突然站起說:“我出去一下,去下衛生間……”其實周鎮宏的這個細節,須征火心領神會,于是自己把錢放進周鎮宏放在座位上的黑色小包里,這樣就顯得“好像什么事也沒發生過一樣”。幾分鐘后周鎮宏再次出現,兩人繼續聊天。
須征火后來把他的這番“經驗”告訴了他的那些兄弟們,他說:“當時的感覺是,真的好像什么事也沒發生過一樣,哪怕是收了錢后,雙方連個‘尷尬’的笑也沒有,一切顯得是那么的自然與融洽……”須征火還說,如果可以寫一部專門來描述貪官收錢眾生相的書籍,那么諸如周鎮宏此類細節一定得寫進去,什么叫作“不露聲色到最高境界”,這就是。當然,因為行賄人真的是沒什么事要請托,這樣一來,須征火之類的送錢送物,在后來的調查中,亦沒有人出來舉證,法律上給此種收入設置的罪名是“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法律上的解釋是,巨額財產來源不明,是指國家工作人員的財產或者支出明顯超出合法收入,差額巨大,本人不能說明其來源是合法的行為。此種罪名的量刑與貪污受賄的量刑,在刑期判決上有著相當大的差別,一般為5年以下。在檢察機關查處的“賬單”上,周鎮宏來源不明錢財的數額達到3700多萬。
(文中除周鎮宏外,其余人物均系化名)
編后語》》
每次有“學者型”官員落馬時,很多人都表現出惋惜——有人覺得,學術界少了一個人才;有人覺得,平常溫文爾雅的學者,怎么會如此貪得無厭?其實有些時候,“學者”不過是一個人為的標簽,無法指望它成為“防腐劑”。一個官員,不管其身上有多少標簽,一旦觸犯黨紀國法,都不要奢望這些標簽能成為“護身符”。管住貪腐,根本之道還是制約權力,否則,即使是學者,也難免馬失前蹄,淪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階下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