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路”推倒的多米諾骨牌

文/圖_本刊記者 陳郁

“跑路”推倒的多米諾骨牌

文/圖_本刊記者 陳郁

最近，湖南婁底新化縣商人劉秋林很不平靜。“劉豐勤原來在新化也算一個大老板，而且和政府關系比較好，我對他還是有點信任。再加上有了抵押，所以也就不擔心了?！眲⑶锪謱Ρ究浾哒f。然而，他借出去的款至今沒有收回，抵押物的拍賣也被中途叫停。

劉豐勤，新化縣的房地產商人，2011年2月，他突然從人們的視線中消失了，這時，人們才驚奇地發現，這名當地小有名氣的地產老板，背負的債務竟然是個天文數字！他這一跑如同推倒了多米諾骨牌，包括劉秋林在內的許多人的平靜生活被徹底打破，那些借錢給他的債權人以及從他手里購房的業主們，至今仍在不斷地起訴、上訪……然而，3年多過去了，案情卻依然撲朔迷離，懸而未決。

“大老板”負債跑路

劉秋林常年在外經商。2010年2月3日，新化裕豐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原法定代表人劉豐勤找到他，表示要向他借款120萬元用于房地產開發。劉豐勤家住新化縣上梅鎮園藝場村，兩人是小學同學，關系還算不錯。劉秋林告訴記者，在此之前，劉豐勤已經多次向自己借錢，但數額不大，均在10萬元以內。劉豐勤也還算講信用，每次都能按時還錢。

然而，這次的情況有點不同，畢竟120萬元不是一個小數目，更何況，劉豐勤2009年4月5日借的20萬元還未歸還，這時又來借新賬，劉秋林開始擔心劉豐勤的生意是不是出了什么問題。不過，他的這個顧慮很快就被打消了，因為劉豐勤同意以六間門面作抵押。兩人當即簽訂了一份抵押借款合同，約定借款期限為一年，借款的月利率為2.5%（未超過當年銀行同類貸款利率的4倍，受法律保護），劉豐勤以位于新化縣上梅鎮西正街的六間門面作抵押，向劉秋林提供擔保。簽完合同，兩人又于當天前往新化縣房產管理局辦理了編號為“房他證新字第0104548號”的“房屋他項權利證書”。同時，劉秋林同意將劉豐勤2009年所借的20萬元錢款延期。

2010年8月13日，劉豐勤再次向劉秋林借款30萬元，口頭約定利息與還款方式均按“2010年2月3日抵押借款合同”的方式執行。

然而，約定的還款期限到期后，劉秋林眼中的這位“大老板”卻未能及時歸還借款，也一直沒有支付利息。劉秋林多次上門催討，對方卻以各種理由推脫不還。

更讓劉秋林感到氣憤的是，2011年2月，也就是當年的農歷春節期間，劉豐勤竟然跑路了。無奈之下，劉秋林選擇了法律手段，他于2011年2月16日向新化縣人民法院遞交了民事起訴狀，要求法院判令被告劉豐勤償還欠款，并支付利息與罰金。新化縣人民法院于2011年9月6日作出了以下判決：

由被告人劉豐勤償還原告劉秋林本金120萬元及利息27萬元；被告人劉豐勤到期不能償還上述債務，在上述本息范圍內，以其抵押給原告劉秋林的房地產，共六間門面拆價或拍賣、變賣，所得款項由原告劉秋林優先受償；由被告劉豐勤償還劉秋林于2009年4月5日所貸的20萬元、2010年8月13日所貸的30萬元，共計本金50萬元；如果未按本判決指定的期間履行給付金錢的義務，應當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229條之規定，加倍支付遲延履行期間的債務利息……

拍賣叫停背后

民事判決生效后，法院執行局也開始著手將上梅鎮西正街的房產進行處理。據劉秋林說，那些門面先后進行過兩次拍賣，然而，兩次拍賣都被法院叫停了。

2014年3月17日，記者來到上梅鎮西正街，找到了劉豐勤用作抵押的六間門面。附近居民表示，曾經看到有告示貼出，說是要拍賣門面，但后來不知道為什么，告示又被人撕掉了，而拍賣的事也就一直沒了下文。

其中有一間門面正經營著一家粉店，從粉店老板老鄒口中得知，門面租金為每月260元，一次交付一年則為3100元。既然劉豐勤早在2011年就不見了蹤影，那這兩年的租金又是交給誰呢？老鄒說：“肖益祿每年都來收租金?！彼f的肖益祿，是劉豐勤的姐夫，亦是裕豐房地產公司項目負責人。

這就不得不讓人產生疑問，如前文所述，法院已經判決支持劉秋林的訴求，為何裕豐房地產公司仍然可以繼續收取門面租金？而法院又是出于什么理由叫停兩次房產拍賣？

法院方面的解釋是，因為在籌備房產拍賣期間，新化縣水利局把房管局告上了法院，訴稱劉豐勤用作抵押的六間門面中，有三間門面的產權應歸屬于水利局，房管局違反相關規定，未進行嚴格審查，錯誤地將其登記為劉豐勤的私有財產，嚴重損害了國家利益，因此請求法院依法撤銷那三間門面的房產權證。

劉秋林認為水利局的做法不可理喻，因為那些門面的房產證早在2006年就辦好了，這么多年來，水利局為何一直沒有提出異議，偏偏等到劉豐勤已經失蹤了、房產要拍賣的時候才站出來說話？“如果早知道這些門面存在爭議，我怎么可能會把錢借出去？”劉秋林懷疑這中間存在貓膩，他同時認為，即使那三間門面確實是縣水利局的財產，那么，也應該由新化縣房管局承擔責任，賠償他的經濟損失。最讓劉秋林不解的是，既然只有三間門面存在爭議，那么，沒有爭議的三間門面為何也不讓拍賣了呢？

3月18日，記者與劉秋林一同來到新化縣人民法院。該法院監察室主任曾文義表示，這個案子本身的確很簡單，可是從大局考慮，要解決此案還需要一段時間，“如何去搞，要聽縣里統一指揮”。曾解釋說，如果劉豐勤明知其中有三間門面是水利局的，還去用作抵押，那他就涉嫌詐騙犯罪。如果是這樣，那就不僅要追究劉豐勤的民事責任，而且要追究其刑事責任。但問題是，目前劉豐勤還沒有到案，所有問題只有等他到案后才能解決。

法院副院長張立雄則表示，從法律角度來說，當初判劉秋林勝訴不能說判錯了，因為對于民事案件來說，法院只考慮房產證是不是真實的。但是現在來看，房管局有錯誤，它的錯誤導致法院的錯誤。因為房屋是水利局名下的國有資產，劉豐勤將國有資產作抵押屬于犯罪行為，不能作為民事案件執行。

張立雄還稱，為把劉豐勤的案子查清楚，縣里正在全面開展工作，首先就是要把劉豐勤的債務、債權、財產等情況都搞清楚。從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劉豐勤所欠債務非常龐大，光是登記在案的金額就高達1.9億元，涉及的債權人也超過了100人。張推測未登記的債務應該在千萬元以上。

房產業主蒙受損失

隨著采訪的深入，記者又陸續聯系到不少劉豐勤的債權人，和劉秋林一樣，他們也多是劉豐勤的熟人，而同樣，劉豐勤也都曾向他們許以高利息的承諾。

劉豐光將自己的畢生積蓄30萬元借給劉豐勤后，又從妻妹那里借得17萬元，一并借給了劉豐勤。而如今，借出去的錢沒要回來，自己還要還妻妹的債。而他本人已經退休，如今生活陷入了困境。

謝元龍借給劉豐勤76萬元，這筆錢也是向親戚朋友借的。劉豐勤失蹤后，他向法院起訴過，后與劉豐勤的姐夫肖益祿達成了庭外調解，對方承諾在三個月內還清借款，但三個月過后，謝元龍卻并未收到任何錢款。而如今，謝元龍卻被他自己的債主告上了法庭。

謝元龍可謂是雙重受害者，他不僅是借錢給劉豐勤的債權人，還是購買劉豐勤房產的業主，他對記者說，2006年年底，劉豐勤僅憑一份買地合同便開始到處預售房子，當時定的是750元每平方米的優惠價，他覺得這個價格很劃算，于是決定購買3套，并預先支付了40萬元購房款。但一直到現在，他都沒有見過新房的鑰匙。

據不完全統計，同樣深受其害的業主至少還有200多戶，他們中有的至今拿不到房子，有的雖然入住了，卻無法辦理房屋產權證。

新化上梅鎮人袁岳新于2010年1月與劉豐勤簽訂了購房合同，預購位于新化梅苑北路的裕豐新苑1號樓3～4層的房屋，并先后支付購房款330萬元；晏才義于2010年預付購房款共420萬元，用于購買2號樓的房屋；劉燕彬與童友華等人于2009年年底至2010年5月先后共支付了2190萬元，用以購買1號樓的門面……他們都在縣房管局申辦了“房屋預告登記證”，然而，由于種種原因，他們也都至今沒有拿到房子。

裕豐新苑小區為新化裕豐房地產公司開發建設的重點項目之一，該項目動工于2008年，共3棟樓房，土地報建人為劉豐勤、羅兵東、梁全君三人。

2009年5月31日，新化縣房管局為裕豐新苑項目辦理了1～2號樓的“商品房預售許可證”。2009年上半年，項目的3號樓竣工；2010年1月，項目的1號樓竣工。

2009年年底，劉豐勤到新化縣房管局辦理項目3號樓的6個房產證，產權所有人均為劉豐勤。

2010年2月，劉豐勤以裕豐新苑項目1、2、3號樓的土地使用證及3號樓的房產證作抵押，在新化縣城關鎮城南信用社貸款800萬元（貸款協議上的簽名除劉豐勤外，還有羅兵東、梁全君及劉豐勤的妻子伍晚霞等人）。

而實際上，劉豐勤用作抵押的這些房子大部分都已提前售出，大部分購房款也已經支付。其中3號樓為新化實驗小學35戶的集體購房，業主們共預付了300余萬元，收款單位為新化實驗小學，當時的財務副校長伍錫中在收據上簽字并加蓋了學校公章，時任孟公鎮鎮長、現新化縣農委副主任梁國友在協議上簽字做擔保人。到2010年2月，3號樓的絕大部分業主均已入住，然而，信用社每月一次的貸后檢查記錄卻都是寫的“正?！薄?/p>

劉豐勤突然失蹤后，新化縣城關鎮城南信用社隨即向新化人民法院申請財產保全，之后，法院于2011年6月1日作出判決：整個3號樓的產權歸新化縣城關信用社所有。

涉詐騙被刑事立案

謝元龍告訴記者，他曾作為裕豐新苑2號樓業主代表于2012年11月4日向縣領導反映情況，要求將涉嫌詐騙犯罪的嫌疑人劉豐勤抓捕歸案。當時的縣委書記胡忠威聽取了業主代表的訴求后，當即表態說，抓捕犯罪嫌疑人很容易，處理瀆職的相關責任人也很容易，但目前最重要的是保護業主的最大利益，先把房子建好，該交房的交房，該還錢的還錢。謝元龍稱，當時在場的還有縣房管局、法院等部門的相關領導，而他們正是后來“兩案辦”的主要負責人。

2012年12月，新化縣委、縣政府正式成立了以縣委副書記為組長，分管縣級領導及法院、公安局、房管局等相關職能部門主要負責人參加的“新化縣處置裕豐新苑項目后續問題的領導小組”，下設辦公室，專門負責后續工程基建掃尾、后續處置工作的協調、調度工作。此辦公室與“處置濱江新城項目后續問題辦公室”（該案與劉豐勤案性質類似，濱江新城項目負責人金佑華已被公安機關控制，據濱江新城業主付純亮稱，目前業主們均已拿到房產證，問題基本得到了解決）合稱“兩案辦”。

“兩案辦”成立之后，于2013年3月重啟了裕豐新苑爛尾樓的基建掃尾工作。在兩案辦的協調下，裕豐新苑項目的另外兩名股東梁全君和羅兵東另籌資金，使項目得以復工。

2013年10月，項目2號樓基本竣工，已經預付了房款的業主們這時紛紛要求交房，然而，梁全君和羅兵東卻不同意，他們對業主稱：劉豐勤的裕豐公司在該項目中僅占不到10%的股份，“你們的錢是交給劉豐勤的，你們去找劉豐勤要房子吧”。羅、梁二人還以同樣的理由拒絕將1號樓門面交付業主。

業主們認為，羅與梁此舉純屬賴賬，因為當初劉豐勤找他們收款時，手里有一份由三人簽訂的授權委托書，委托書清楚地寫明，羅、梁授權劉豐勤全權負責裕豐新苑項目的開發和建設、營銷和辦理產權及銀行貸款（屬于該項目借貸）等一切往來業務。劉豐勤收款是經過羅、梁授權的。上面有三人的簽名，時間是2010年1月12日。而很多業主的購房合同都顯示，他們購房的時間是在此之后。

2013年4月及5月，“兩案辦”的工作人員兩次在長沙找到了劉豐勤本人，并取得了很多書面證據材料。但是，工作人員卻沒有對劉豐勤實施任何實際控制，也沒有及時向公安機關告知劉豐勤的行蹤?！皟砂皋k”此舉引發了大量的猜測，有人質疑“兩案辦”涉嫌徇私、瀆職，有人甚至懷疑某些工作人員存在包庇嫌疑。

對此，“兩案辦”的解釋是，“兩案辦”通過多方聯系在長沙找到劉豐勤，是為了重啟后續工程的基建，當時沒有任何人向公安機關報案，同時相當一部分債權人已向人民法院起訴，人民法院也審結了部分案件并進入了執行程序?！皟砂皋k”是在后來的工作中逐步了解到劉豐勤借款的數目比較大，有些行為可能涉嫌犯罪。也就是說，在劉豐勤背負巨額債務出逃兩年后，“兩案辦”并不知道此事的嚴重性。

2013年10月28日，新化縣公安局以劉豐勤于2006年涉嫌合同詐騙而予以刑事立案，并對其進行網上追逃。至今，劉豐勤依然不知所蹤，受害各方也依然奔波在維權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