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好意思,我已是有六十年煙齡的煙民。雖已過了耄耋之年,仍在煙民之列。這很有點兒逆時代潮流而動的意思。想起前些年去醫院探望一位我所尊敬的比我更老的老同志、老領導,也是老煙民,向我們這些探望者索煙,并說:“不斷氣,不斷煙?!碑敃r在我這個煙民聽來,竟然有一種豪言壯語的感覺。
我的吸煙,自1953年始,那年冬天,在開封縣農村,宣傳過渡時期的總路線。天冷,疲累,就吸上了煙,似乎覺得那點著了的明明暗暗的煙火,可以取暖,可以緩解疲累。這大約是種心理作用。1953年始,供給制尚未改為工資制,我只有不多的津貼,口袋里錢少,只能吸包裝異常簡陋的大包煙,記得大約是航海牌的,一包50支。
中間也曾嘗試過戒煙。1955年夏天,我們河南省文聯這個單位已隨著省會遷鄭,由開封遷來鄭州,在行政區24號樓也辦公也住宿。我與李準相約,互相監督戒煙,如果發現,就給予相應的處罰。后來,互相發現了,都躲在衛生間里吸。既然互相發現,處罰也就兩免,戒煙也就此作罷。1954年時改為工資制,吸煙也升級,改吸黃金葉牌了。那時的黃金葉香煙,是河南的當家品牌,在全國也頗有名氣。開始時好像是兩毛錢一包,后來是兩毛五,就長期穩定在這個價格上。如同一日三餐,每天一包黃金葉,日子就是這樣過的。
后來,反右派,我也“被”右派,工資由92元降到46元。那時,我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有贍養、撫養義務。92元時,每月給老小各匯去20元,我留下52元生活費;46元時,給老小每月各匯去15元,我留下16元生活費。黃金葉對于當時的我,就是奢侈品了,吸不起。在農村勞動改造時,我就被迫與農民吸一樣的旱煙。僅就吸煙這一點來說,首先就農民化了。
我改造的地方在大別山區的新縣,算是南方。那地方旱煙不叫旱煙,叫作毛煙,將煙葉切得像毛發一樣細,好像用油料浸泡過,有點濕潤,捏一小撮放在煙鍋里,吸起來很是滋潤。僅就吸煙,也可看出南方與北方農民的異同。北方直接將煙葉揉碎就吸,簡單豪放;南方則要經過加工,細致講究。
1960年春節時,我向改造地新縣五馬公社余沖大隊夏咀生產隊的干部請假,回安徽蚌埠老家探親,看望父母和姐妹。那次探親,逛新華書店,看到剛出版的北京大學集體編著的四卷本《中國文學史》,一咬牙買下了,準備帶回改造地慢慢閱讀。回程時,在鄭州火車站轉車,等車的間隙在車站廣場轉悠,有人前來兜售香煙。問:什么牌子?答:黃金葉。就亮出那鮮紅的底色上面印著的一片金黃的煙葉。好熟悉親切的面孔。久違了的黃金葉。那是物質短缺的年代,商店里幾乎看不到這煙的尊容。問多少錢一包,答兩塊五。這當然是黑市,高價。也只能認了。雖然心動,奈何囊中羞澀。忽然發現,手腕上還有塊表,上海牌的。經不住黃金葉的誘惑,幾乎沒有考慮的過渡,就狠了心讓售煙者隨我去車站不遠的一家小拍賣行,將表換了20元,花了5元錢買得兩包黃金葉,解我回程時旅途的寂寞。回到改造地,仍以吸毛煙為主,黃金葉則仔細著慢慢享用,作為“細糧”調劑改善。
半個多世紀過去,關于黃金葉的這點記憶,竟依然印象清晰。說它苦澀也可以,說它溫暖也可以,我自己也說不清楚。還真是老糊涂了。(編輯/雨馬)
南丁,原名何南丁,安徽蚌埠人。1949年結業于華東新聞學院。河南省原文聯主席、黨組書記。河南省文聯、河南省作家協會顧問,河南省文藝家著作權保護委員會主任委員,中國文聯第五屆全委,河南省第七、八屆人大常委。1950年開始發表作品。1956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著有短篇小說集《檢驗工葉英》《在海上》《被告》,中短篇小說集《尾巴》,散文隨筆集《水印》,以及《南丁文選》《南丁文集》(五卷)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