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的房間

劉永濤

呂麗怎么也沒想到事情竟然會發(fā)展到這種地步。

事情的起因倒是因為女兒團團。呂麗自從生下團團后，就基本上被母親“霸占”了去。呂麗忙，宋平更忙，實在抽不出更多的精力來照料團團。母親無疑是幫了他們的大忙。團團六歲的時候，母親回了老家，便把團團也帶了回去。也就是說，團團的一年級、二年級包括學(xué)前班都是在南方的那座城市讀的。

呂麗是團團上二年級下半學(xué)期時調(diào)整到的綜合處。綜合處什么都管，也可以說什么都管不了。呂麗的時間無疑有了更多的彈性?，F(xiàn)在的呂麗可以說多年的媳婦熬成婆了。宋平呢，也調(diào)進(jìn)了機關(guān)，再也不用每個星期至少有一半的時間在外出差了。呂麗和宋平便商量著把團團接回來。母親畢竟年紀(jì)大了。母親雖然不舍，但終究還是應(yīng)了。

團團回來后，呂麗和宋平還多少有些擔(dān)心，怕團團和他們生分了。令他們沒想到的是，團團比他們想象中的還要和他們親近。團團說，姥姥每天都會拿著他們的照片，告訴她，爸爸媽媽有多愛她，只是姥姥霸道，硬要把她和爸媽分開。呂麗和宋平的眼淚當(dāng)時就下來了，多好的母親啊……

一小開學(xué)報名那一天，呂麗和宋平準(zhǔn)備好了房產(chǎn)證、戶口本、轉(zhuǎn)學(xué)證，帶著團團早早就去了。但報到處的負(fù)責(zé)人一聽是插班，就讓他們?nèi)旌笤賮怼?/p>

三天后，呂麗和宋平再來時，報到處的負(fù)責(zé)人認(rèn)真地看完他們所有的證件后，往邊上一推說，實在是沒有辦法了，現(xiàn)在各個班都滿了，你們到別的小學(xué)去試試看吧。呂麗和宋平當(dāng)時的腦子就蒙了，他們當(dāng)初之所以咬牙在景園小區(qū)買房，就是看中了一小和一中都在這里，他們想讓團團受最好的教育。

呂麗說，我們是學(xué)區(qū)內(nèi)的房子，憑什么不讓我們孩子上學(xué)？

報到處的負(fù)責(zé)人撇撇嘴說，是啊，你們光想著讓自己的孩子上最好的學(xué)校，你們想過沒有，我們一小早已不堪重負(fù)了，現(xiàn)在每個班都是近70名學(xué)生。你讓我們怎么辦？

這些不是我們操心的問題。我們只知道我們的孩子按規(guī)定應(yīng)該在一小上學(xué)。你要是不解決。我們就去找校長。宋平說。

報到處的負(fù)責(zé)人指了指樓上說，校長辦公室在三樓。

校長是個女校長，說話慢條斯里的：是啊，按規(guī)定你們的孩子是該在我們這里上學(xué)，這樣吧，你到所有三年級的教室看看，如果能再安下一張課桌，你們就過來給我說，我一定安排，我總不能讓你們家的孩子站在走廊的過道里聽課吧？

校長的話讓呂麗和宋平一下子啞口無言。

呂麗和宋平從一小出來，才真正意識到事情的嚴(yán)重性，接連兩天，呂麗和宋平便狂給所有的同事和朋友們打電話，問有沒有認(rèn)識一小主要負(fù)責(zé)人的。同事和朋友們大都說這事不太好辦，現(xiàn)在進(jìn)一小讀書聽說要市領(lǐng)導(dǎo)批條子呢。個別的說別急，幫著想想辦法。還有一個宋平不錯的朋友承諾，和二小的校領(lǐng)導(dǎo)關(guān)系不錯，要不，到二小來讀書。宋平便問呂麗的意思。呂麗有些歇斯底里地說，憑什么呀，我們明明在一小的學(xué)區(qū)。為什么要到二小去讀書。宋平也覺得荒唐，真要到二小了，每天接送孩子都是個麻煩人的事。

整整兩天過去了。呂麗急得滿嘴是泡。兩天后的傍晚，呂麗灰頭土臉地回來，掏出鑰匙準(zhǔn)備開門時。聽到樓道里響起了高跟鞋的聲音。呂麗一偏頭，便看到劉主任上來了。跟往常一樣。劉主任那張還算好看的臉像被什么凍住似的，看到呂麗，也就是淡淡地點了一下頭。劉主任是她的對門，一年前搬來的，聽說是向陽區(qū)政府辦公室的主任。一年來，呂麗和劉主任一家可以說沒有任何接觸，頂多是在樓道里碰見。但劉主任眼里的居高臨下讓呂麗非常不受用。她也就是點一下頭就過去了。

呂麗關(guān)上門。正看見坐在沙發(fā)上同樣灰頭土臉的宋平，不用說，他那邊也沒有什么實質(zhì)性的消息。呂麗突然想到了劉主任，她給宋平提了。宋平說，這行嗎，你看劉主任平時那神態(tài)。呂麗說，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吧，頂多是碰一鼻子灰。

呂麗說歸說，等真站在劉主任家的門口，她卻鼓了半天的勇氣，才敲響劉主任的家門。門開了，劉主任說，有事吧，下次可以直接按門鈴。呂麗當(dāng)時的臉便紅透了。

進(jìn)去后，呂麗四處看了看，雖然是同一幢樓。但劉主任他們這個單元比呂麗他們足足多五十個平米，還有那裝修，一看就是高檔次的。呂麗坐下后，心虛透了。劉主任給她遞了瓶飲料，神情卻突然緩和了許多。

呂麗有些結(jié)結(jié)巴巴地把事情說了。劉主任只是淡淡地“噢”了一聲。問你家孩子準(zhǔn)備插幾年級呀？呂麗說，三年級。劉主任臉上一下有了笑容：我家孩子也該上三年級。這樣她們也好有個伴。劉主任便喊自己的女兒，劉主任的女兒便從自己房里出來了。呂麗覺得他們母女倆像，主要是神態(tài)像。劉主任給女兒介紹說呂麗是對門的阿姨時，劉主任女兒只是有些不屑一顧地看著。呂麗拉住了劉主任女兒的手，但被劉主任女兒甩開了。

劉主任好像并沒有看到女兒的無禮，只是輕描淡寫地說，應(yīng)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切都是符合規(guī)定的嘛，我明天上班打個電話問問，回來后給你個準(zhǔn)話。呂麗連聲說謝謝，便從劉主任家里退了出來。

回來后，呂麗給宋平說了。宋平有點不信，說，就這么簡單？呂麗說，或許就這么簡單。第二天，還沒到下班時間，呂麗和宋平就早早回來了，他們把房門大大地開著，等待著劉主任。他們等了近兩個小時。才聽到走道里響起了劉主任那多少有些獨特的高跟鞋。近了。果然是劉主任。呂麗趕緊迎了出去。劉主任只是淡淡地一笑，便走到自家門口。等她把門打開了，像是突想起什么似的，回了一下頭說，你明天帶著孩子去報到吧。劉主任說完，便把門關(guān)上了。

第二天一早。呂麗和宋平帶著團團去一小時，心里忐忑得厲害。但事情出乎意料地順利。團團被插到三年級一班。一班可是最好的班啊。安排他們插班的一小校辦主任說。呂麗和宋平一驚，只好一個勁兒說謝謝。當(dāng)然，插的不止是團團一個，還有另一個家長。那位家長從一小出來后，便扯住了呂麗，低聲問她花了多少。呂麗有些不明白，便問她花了多少。那位家長伸出了四個指頭。四千？呂麗說。四萬。那位家長搖搖頭走了。呂麗這回是真驚呆了，她做夢都沒想到，插個班要花這么多錢，她立馬意識到她和宋平欠了劉主任一個天大的人情。

當(dāng)晚，呂麗便包了一萬塊錢敲開了劉主任的家門。但劉主任死活不收，并說，我給一小領(lǐng)導(dǎo)打電話，是照章辦事，合情合理，你這是什么意思，你這不是讓我犯錯誤嘛，再說了，咱們是鄰居，是對門，我工作忙，免不了以后要讓我家蒙蒙多麻煩你們。呂麗說，說什么麻煩，那是你看得起我們。呂麗至今都清楚地記得自己的承諾，她當(dāng)時甚至罕見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一個星期后，劉主任果然敲響了呂麗的家門。劉主任臉上有著明顯的笑意：真是要麻煩你們了，我晚上還有個應(yīng)酬，她爸是醫(yī)院里的外科主任，更不是一般的忙，就拜托你們了。呂麗慌忙牽過了蒙蒙的手。

蒙蒙進(jìn)來后，先是四處看了看，眼睛里掛著呂麗曾見過的不屑。呂麗沒跟她計較，而是去叫團團。團團出來后，主動跟蒙蒙打了聲招呼。她們認(rèn)識，她們在同一個班。但蒙蒙還是一副愛理不理的表情。呂麗讓蒙蒙和團團在一起寫作業(yè)，她陪著她們，而宋平去做飯。飯好了，宋平過來叫。呂麗首先拉起了蒙蒙。但吃飯時，蒙蒙只吃了一口，便“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第二天傍晚，團團剛進(jìn)家沒多久，門便又被敲響了。呂麗拉開門，看見外面站著蒙蒙。蒙蒙帶著命令似的語氣說，我媽有應(yīng)酬，她讓我到你們家。呂麗趕緊說，歡迎蒙蒙，快請進(jìn)。

整整一個星期，每天傍晚，蒙蒙都來麻煩呂麗。呂麗只能小心對待。說實話，蒙蒙確實有些霸道，和團團在一起寫作業(yè)時，總要欺負(fù)團團。團團老實，但因為在自己家里，不免向呂麗告狀。呂麗無法去教訓(xùn)蒙蒙什么，只好安慰團團。好在團團是個乖孩子，不愉快的事一會兒就過去了。并沒有真和蒙蒙計較什么。真正麻煩的是做飯，蒙蒙的嘴不是一般的刁，稍一不合胃口，便“哇”地一聲吐在飯桌上，搞得呂麗和宋平頓時沒了任何胃口。

星期六了。呂麗和宋平的一位共同的朋友打來電話。邀請他們?nèi)ソ纪獾亩燃俅?。他們一口便答?yīng)下來，但準(zhǔn)備得差不多的時候，家里的電話又響了，是劉主任打來的。劉主任在電話里是笑吟吟的語氣，她說今天上面有人要下來，她得陪著檢查工作，蒙蒙就麻煩他們了。呂麗本想說今天要出門，但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她幾乎是異常爽快地答應(yīng)下來。

呂麗放下電話，告訴了宋平。宋平說，這怎么辦，這些天，咱們難得放松一下。呂麗說，你帶團團去吧。宋平只好無奈地點點頭。本來說好宋平帶著團團要星期天回來的，但當(dāng)天傍晚宋平就帶著團團回來了。宋平一進(jìn)門，就看見蒙蒙在客廳里翻箱倒柜，而呂麗呢，一臉疲倦與無奈地望著蒙蒙。

兩個月就這樣過去了，蒙蒙幾乎每天都來，甚至包括星期六和星期天。呂麗和宋平多少有些受不了了。他們過去已經(jīng)習(xí)慣了二人世界，加上一個團團，已讓他們手忙腳亂的。何況還有蒙蒙。再說，蒙蒙可不是一般的孩子，呂麗和宋平私下交流過，這是一個被慣壞的孩子，勢利、驕橫、缺乏教養(yǎng)。但這又是別人的孩子，準(zhǔn)確地說是劉主任的孩子。他們只能容忍。容忍的結(jié)果便是讓他們更加身心疲憊。

這兩個月，劉主任對他們的態(tài)度有了實質(zhì)性的改觀，這還不算，劉主任還給呂麗送了好幾套化妝品，每一套都價格不菲。呂麗不想要，但劉主任是不由分說地推了過來。并且還有高檔補品。呂麗這回是真下決心推了：我們還都年輕，用不著這些東西的。劉主任的臉板起來來：這些東西又不是給你們的，是給你們父母的，是我的一點心意。呂麗只好不情愿地接了。劉主任臨走了還說，如果家里還里什么事，她能幫的，一定幫。呂麗還能說什么，只能說謝謝。

他們還見到了劉主任的丈夫。市中心醫(yī)院外科的張主任。張主任謙和、沉穩(wěn)。呂麗和宋平對他的印象還是很好的。張主任坐在他們家的沙發(fā)上真誠地說，真是不好意思，打擾了你們的正常生活，我家的蒙蒙被她媽給慣壞了，一定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宋平趕緊說，沒什么的，真沒什么的，蒙蒙來，對我家團團來說，也是一個伴啊。張主任愣了一下，釋懷了不少，他站起來說，如果親戚和朋友有什么要我?guī)兔Φ?，只管說，不說可就見外了……

張主任到家來道謝的第二天，呂麗上班時，她對面的同事就心急火燎地問她在中心醫(yī)院外科有沒有認(rèn)識人。呂麗問怎么啦。同事說，她二姐已經(jīng)住進(jìn)一個星期了，還沒有通知做手術(shù)，問題是她們該打點的都已經(jīng)打點過了，更大的問題是，她二姐的手術(shù)實在是不能再拖了。呂麗想到了張主任。她張了一下嘴。對面的同事眼睛不由一亮：你認(rèn)識？呂麗想到了什么，她搖了一下頭，又趕緊搖了一下頭。其實，呂麗和對面同事的關(guān)系不是一般的好，而且，半年前，對面的同事通過自己的關(guān)系幫過呂麗一個不大不小的忙。

呂麗和宋平注意到團團的變化首先是在一把乒乓球拍子上。團團的班里開了乒乓球課。呂麗和宋平給團團買了一把兩百多塊錢的拍子。剛買回來時，團團喜歡得不得了，縱使睡覺時，都要握在手里。但蒙蒙的一席話，直接給團團澆了個透心涼：兩百多塊錢的拍子還當(dāng)個寶貝似的，我媽給我買的拍子要五千多塊呢，握著這樣的拍子，才是真正的打球呢。團團再不握著她的拍子睡覺了，相反，嚷著讓呂麗和宋平也給她買五千多塊的拍子。呂麗和宋平對團團說服教育了半天，團團才算作罷。

拍子這件事。讓呂麗和宋平意識到蒙蒙可能會對團團產(chǎn)生不好的影響。便不由留意起來。這一留意不要緊，他們發(fā)現(xiàn)團團和蒙蒙之間再沒有什么沖突了，相反，兩人的關(guān)系越處越好，并且團團對蒙蒙什么都是言聽計從的。讓呂麗和宋平更緊張的是。團團好像對他們沒有過去那么親密了，眼神里竟然也有了不屑與滿不在乎。還有，他們教育團團時，團團也有了抗拒，顯得愛搭不理的。

這是一個越來越陌生的團團，更是一個讓呂麗和宋平無法接受的團團。也就是說，團團從小在姥姥那里受到的良好教育，被蒙蒙兩個月的時間便破壞殆盡了。呂麗和宋平這才真正意識到了問題的嚴(yán)重性。當(dāng)然，呂麗和宋平平心而論，覺得這不能都怪團團。問題多少與他們有關(guān)。面對蒙蒙種種不好的習(xí)慣與言行時，他們聽之任之，這無形中增長了蒙蒙的氣焰，也讓團團失去了正確的判斷。孩子的摹仿性是最強的?？蓡栴}是蒙蒙是劉主任家的孩子，他們怎么管。

讓呂麗和宋平真正痛下決心是參加完家長會。在家長會上。班主任對呂麗一點都不客氣，問呂麗是怎么配合學(xué)校的，團團本是個聰明的孩子，現(xiàn)在卻變得對什么都無所謂，并且還敢跟老師頂嘴。面對班主任的訓(xùn)斥，呂麗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羞愧難當(dāng)。

呂麗回來后，便和宋平認(rèn)真談了一次，兩人的心情異常的沉重，但意見很快就統(tǒng)一起來。那就是無論如何不能再讓蒙蒙到家里來了。過去，他們?yōu)榱顺袆⒅魅蔚那?，怎樣自己承受都無謂，現(xiàn)在問題是關(guān)系到團團整個人的發(fā)展與教育，沒有什么比這更重要的。

決定雖然出來了，但怎么和劉主任說確實一件異常艱難的事。直接說，不光得罪了劉主任一家，他們怎么看都成了白眼狼。就是退一步說，真讓他們給劉主任提，這話也是無論如何說不出口的。呂麗在單位能忍則忍，能讓則讓，從沒和別人發(fā)生過任何沖突；宋平呢，也是個好性子，從不和別人計較什么。也就是說，以他們這樣的性情，這種事無論如何是做不來的。因此，他們雖然決定了，但他們的決定顯得異常荒唐與可笑。呂麗和宋平有好幾次看見劉主任都是欲言又止。劉主任注意到了，問是不是找她有什么事。呂麗和宋平慌忙說，沒事，真的沒事。

決定做出一個星期后的星期天，呂麗的二姐來家里坐。呂麗便把現(xiàn)在的困境向二姐兜了個底朝天。二姐一聽，愣了半晌說，這確實是件麻煩事。要不這樣，你們暫時先搬到我那里去住一陣子，就說父母病了，要過去照顧，回頭看這邊的情況好轉(zhuǎn)了，再搬回來。呂麗一聽，激動得不行，趕緊給宋平打電話，宋平在電話里也說，這辦法好，完全可行。

第二天晚上。蒙蒙剛回去，呂麗便敲開了劉主任的家門。劉主任一把拉住了呂麗，親近得不行。呂麗終于還是說了。呂麗不善于說謊，整張臉都漲紅了。劉主任聽了一愣，仔細(xì)地問起呂麗母親的病情來，幸好來之前，宋平幫著呂麗對了半天腳本，呂麗的回答還算是周全。但劉主任又說，她要過去看看呂麗的母親，怎么說，現(xiàn)在她和呂麗家關(guān)系不一般了，自己的孩子麻煩了呂麗這么久，這個禮節(jié)無論如何是不能失的。呂麗嚇了一跳，費了半天的勁，才阻止了劉主任這一想法。劉主任進(jìn)了里屋，又拿出一大堆補品來，無論如何讓呂麗收下，說是一點心意。呂麗不敢不收。呂麗抱著一大堆補品，提起了蒙蒙。劉主任倒是大度，一擺手說，別提蒙蒙了，本是我們該盡的義務(wù)，你們把母親照顧好才是正事。呂麗回到家里，身子直抖。宋平問她怎么啦，但呂麗說不出話來。宋平拉住了呂麗的手，這才發(fā)現(xiàn)她的手心全是汗。

第二天，呂麗一家便搬到了二姐那里。二姐家的房子大，并且二姐夫年前去了南非，要兩年的時間才能回來。更讓呂麗和宋平高興的是二姐家的孩子靜靜。靜靜雖然上五年級了，但是一個品學(xué)兼優(yōu)的孩子，呂麗和宋平覺得讓團團多和靜靜在一起。一定對團團的成長會有所幫助的。當(dāng)然，也有不方便的地方，那就是要送團團上學(xué)。過去，團團可以自己去，一小離家不到三百米，而現(xiàn)在卻有近十里的路。呂麗和宋平便商量著一人送一個星期。兩個星期下來，呂麗和宋平覺得生活好像又回到了預(yù)想的軌道，尤其是團團，受著靜靜的影響，變化了不少。呂麗和宋平雖然住在呂麗二姐那里，但并沒有覺得有什么不方便。

呂麗幾乎每個星期都要回自己家兩趟。一是拿些生活必需品，當(dāng)時她和宋平搬到二姐那里走得急促，不是忘東，就是忘西，當(dāng)然，最重要的是，呂麗養(yǎng)了一陽臺的花。那些花草可以說是呂麗的最愛。它們生機盎然地在陽臺上或粉或綠，著實讓人喜歡。

每次回來。呂麗不知不覺都要呆上個把小時，澆完花，擦完地，到處一塵不染了，呂麗便會靜靜地坐在客廳里發(fā)上好一陣呆。說實話，呂麗對自己的家，準(zhǔn)確地說，對這套房子是相當(dāng)滿意的，當(dāng)初買下房子后，從裝修設(shè)計到家具，甚至屋里的每一個小飾物，呂麗都沒有讓宋平插手。一切都是按照她的意思落實下來的。她還記得房子裝修好了后，她整整發(fā)了三天的燒。真應(yīng)了那句話，你愛一個人，就讓他去裝修房子吧；你恨一個人，也讓他裝修房子吧。房子裝修好了，對呂麗來說應(yīng)該就是天堂了。呂麗發(fā)呆的時候。不免有幾分悵然。

呂麗回來時，一次也沒有碰見過劉主任，縱使蒙蒙也沒有碰見過。當(dāng)然，這和呂麗回來的時間短有關(guān)，她怕碰見劉主任會問她關(guān)于母親的情況。更怕劉主任問她什么時候搬回來。

呂麗注意到劉主任家里的變化是在二姐家住的一個半月后。那天下午，呂麗徑直從班上溜了回來。她本計劃著給花澆澆水，順便去接團團的。呂麗給花澆完水，鎖上門時，便看見劉主任家的門開了。呂麗當(dāng)時一陣緊張。但從里面出來的卻是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她見到呂麗時，目光顯得警惕而又膽怯。呂麗心里一動，便主動打了聲招呼。但那位中年婦女沒有說話，目光里的警惕更甚。呂麗笑著說，她住在對門。和劉主任一家很熟的。中年婦女這才放松了警惕，她用濃重的河南口音說，她是劉主任家剛剛請的保姆。

呂麗接上團團回到二姐家時，不光宋平在，二姐也在。呂麗把這個天大的好消息說出來時。宋平幾乎從沙發(fā)上跳起來了：這下好了，劉主任家請了保姆，就不會再來麻煩我們了，我們明天就可以搬回去了。但呂麗認(rèn)為不妥，覺得應(yīng)該觀察幾天再說，如果劉主任不滿意那個保姆，把她炒掉怎么辦，或者說，那位保姆如果受不了劉主任的頤指氣使，不干了怎么辦，那他們這時搬回去，不是正好撞在槍口上嘛。宋平冷靜下來。覺得呂麗說得有理。宋平便扭頭征求著呂麗二姐的意見。二姐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認(rèn)為呂麗說的有理。

呂麗不覺間去自己家里更勤了，從每周兩趟，改為每周三趟。當(dāng)然，這多一趟的用意是為了弄清那位保姆在劉主任家的狀況。但那位保姆對呂麗還是存有戒心的，嘴也緊，過多的話是問不出什么的。呂麗心一橫，一天晚上敲開了劉主任家的門。劉主任在，一看是她，一把便把她拉了進(jìn)來。劉主任讓保姆倒茶，保姆便慌忙倒茶。劉主任給保姆介紹說，過去蒙蒙都是麻煩呂麗的，她們兩家的關(guān)系可是非同一般。聽劉主任這一說。保姆看呂麗的眼神明顯不一樣了。劉主任接著便問呂麗母親現(xiàn)在的狀況。呂麗由于有了底氣，回答起來干脆利落，滴水不漏。不用呂麗問，劉主任主動說起了請的這位保姆，勤快、本分，還有眼色。最終，呂麗大大方方地起身告辭。

第二天，呂麗在下午的時候敲開了劉主任的家門。果然只有保姆一個人在家。保姆對她熱情極了，邀請她進(jìn)去坐坐。呂麗坐下后，便談起了劉主任，說劉主任是如何如何好，并說連自家孩子上學(xué)的事都是劉主任幫著解決的。聽呂麗這么一說，保姆終于不甘示弱了，她說她兒子的工作就是托了劉主任的福，她來這里當(dāng)保姆，就是來報恩的。呂麗這回是真正放下心了。

呂麗和宋平搬回來的時候，也是團團剛放寒假的時候。呂麗和宋平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這當(dāng)然和剛開完的家長會有關(guān)。團團不光成績排到全班前十，更重要的是，團團別的方面也讓老師給予了充分肯定。但搬回來的，只是呂麗和宋平，呂麗把團團留在了二姐那里，她想讓團團更多地受到靜靜的熏陶。

呂麗是搬回來一個多星期后在走道里遇見的劉主任。劉主任見到她是一臉的親切。呂麗笑得有些僵硬，幸好劉主任只是問了她母親的情況。然后就過去了。呂麗多少松了口氣。

呂麗是開學(xué)前一天把團團從二姐那接回來的。當(dāng)天晚上，就聽到有人敲門。呂麗把門打開，是蒙蒙。蒙蒙其實在知道呂麗搬回來后，就過來問過團團的情況。呂麗和顏悅色地把蒙蒙打發(fā)了。蒙蒙二話沒說，便沖了進(jìn)來，見到團團后，把嘴一咧說，團團，我就知道你今天一定會回來的。團團望著蒙蒙也笑了。呂麗目瞪口呆地望著，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yù)感。

呂麗的預(yù)感是對的，回來后的團團沒多久便和蒙蒙好得像一個人似的。他們每天一起上學(xué)一起回家不說，回來后，蒙蒙便過來喊團團到她家去寫作業(yè)。呂麗不好當(dāng)著蒙蒙的面拒絕，但私下里開始教育團團，讓她要少和蒙蒙來往。團團不明白了，說老師都一個勁兒地夸獎蒙蒙。這回呂麗不明白了，問老師真是這么說的，團團說，老師說蒙蒙誠實、率直。呂麗又問，還有沒有別的什么。團團搖了搖頭。呂麗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用說，這一定是老師忌憚劉主任的緣故?？蛇@樣，反而是害了蒙蒙。呂麗嘆了一口氣，便不再說什么。

蒙蒙再來喊團團時，呂麗便找個種理由來打發(fā)蒙蒙。蒙蒙一賭氣，轉(zhuǎn)身跑了。但當(dāng)天晚上，劉主任便來敲門了。劉主任是一張格外和氣的臉，她的意思是應(yīng)該讓孩子們多接觸，現(xiàn)在的孩子都是獨子，孤獨是免不了的，兩個孩子在一起，怎么說都是一種促進(jìn)嘛，再說對他們的身心健康也有好處。劉主任的話猛一聽入情入理的，當(dāng)時呂麗說不出半個不字來，只能一個勁兒地點頭。

蒙蒙第二天再來敲呂麗家的門時。便是一副趾高氣揚的表情。呂麗堵在門口沉默了半天。蒙蒙急了，大聲喊團團。團團出來了，看著呂麗。呂麗還是說不出話來。但團團懂了。她背上書包，斜著身子擠出了家門。

宋平出差回來后。呂麗便把團團的現(xiàn)狀告訴了他。宋平沉默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辦法來。最終宋平說，算了，就讓團團和蒙蒙在一起玩吧，還有我們呢，我就不信咱們兩個大人還頂不過蒙蒙一個人對團團的影響。

話雖這么說，但蒙蒙對團團的影響的程度卻是讓呂麗和宋平始料不及的。團團不光每天下課后就往蒙蒙家鉆，漸漸地竟然在蒙蒙家吃飯。還有，團團經(jīng)常拿回來不是她的東西，比如說發(fā)卡、水杯、筆袋……雖然都是小東西，但呂麗也是無法容忍的。呂麗板著臉對團團說，我是怎么教育你的，不是不讓你拿別人的東西嗎？團團辯解說，是蒙蒙給的，不要都不行。蒙蒙對我是真好。團團又補充了一句說。

呂麗的氣還沒消。團團竟然又拿回來一只乒乓球拍。呂麗的臉都?xì)獍琢?，問是不是那支五千多塊的拍子。團團沒有否認(rèn)，說蒙蒙她媽給她買了一只一萬多塊錢的拍子，蒙蒙便把這支拍子送給了她。呂麗這回是真急了，拿著拍子便去找蒙蒙，教育蒙蒙說，家里貴重的東西是不能隨便送人的。讓呂麗沒想到的是，再晚些時候，劉主任便敲開了呂麗家的門，劉主任手里拿著那只拍子：我家蒙蒙想送給團團，就讓她用好了，不就是五千多塊嘛，難得我家蒙蒙那么喜歡團團，再說了，我也挺喜歡團團的，就算是我送給團團的好嗎？還有。孩子之間的事，讓她們自己處理不是更好，我們大人應(yīng)該給她們更多的空間和自由嘛，這也是一種起碼的信任……

呂麗不得不承認(rèn)。蒙蒙對團團還是不錯的，她看團團的眼神里竟然有一種光。但這更讓呂麗不踏實了。呂麗不免對團團各個方面加強說教。但呂麗所做的努力卻顯得越發(fā)蒼白，受著蒙蒙的影響。團團越來越不把呂麗的話當(dāng)回事，整個人都有些心不在焉。這還不算，呂麗發(fā)現(xiàn)團團看她時，竟然目光里也有了類似蒙蒙的不屑。

團團這樣的眼神讓呂麗不安起來，雖然還沒開家長會。但呂麗便給班主任打電話詢問團團的情況。果然，班主任沒什么好話，說團團各個方面簡直起伏太大，還有，太容易受外界的影響。呂麗問是什么外界。班主任在電話里沉吟了一下，有些含糊地說，總之，團團缺乏定力，你們家長要加強管教，她現(xiàn)在的成績已落到中下的水平了。

呂麗放下電話，便告訴了宋平。宋平也緊張起來，覺得有必要和團團認(rèn)真談?wù)劇嘻惡退纹奖惚砬楫惓?yán)肅地把團團找來。呂麗還是很耐心地給團團說教著，作為小學(xué)生應(yīng)該樹立什么樣的目標(biāo)，更應(yīng)該有什么追求。讓呂麗和宋平?jīng)]想到的是，團團卻突然變得煩躁，她不光扯出了自己的一套理論讓呂麗和宋平瞠目結(jié)舌，并且，團團突然把矛頭指向了呂麗和宋平。團團的眼神變得不屑與鄙夷：蒙蒙姐說。這是小人物家庭狹義的教育方式，條條道路通羅馬……

團團眼里的鄙夷與話語深深刺傷了呂麗和宋平的心。這樣的團團是她們無法接受的，更是讓他們無法容忍的。宋平第一次動手打了團團。團團委屈地跑到自己房里哭了起來。

呂麗和宋平幾乎一夜沒睡，也就是說他們關(guān)于團團的問題商量了一晚上。是該讓團團和蒙蒙堅決分開了，晚了都不行。那就叫團團到二小去讀書吧，再說，二小的教學(xué)質(zhì)量并不差，現(xiàn)在的一小光剩下表面的光鮮了，每個班70個學(xué)生，你說讓老師怎么管，怎么教。宋平提議道。呂麗無奈地說，那就叫團團到二小吧。那房子怎么辦，總不能在二小附近買套房子吧，再說我們也沒有那么多錢。

要不，我們先住在你二姐那里，你二姐的房子可是緊挨著二小的。宋平小心翼翼地說。

要不這樣，你先把團團轉(zhuǎn)學(xué)的事敲定后，我探一下二姐的口風(fēng)。讓她幫我們在學(xué)校附近租套房子。呂麗提議道。宋平不好再說什么。

不到一個星期，宋平便辦妥了團團轉(zhuǎn)學(xué)的事。呂麗便給二姐打了電話。二姐先是為他們處境嘆息，并說房子的事可以慢慢再找，但團團是再耽誤不得的。這樣吧。先搬過來住。呂麗知道二姐是個熱腸子的人，并且從小對她就格外好，但二姐為她的事能費心到這種程度還是讓她感動不已。呂麗的眼睛不由一陣潮濕。

呂麗搬到二姐的前一天，還是給劉主任打了聲招呼，不管怎樣，起碼的禮節(jié)是不能失的。呂麗的借口合乎情理，她說買了大房子。劉主任先是愕然，接著便是嘆息。真正難受的是蒙蒙。她聽說團團要轉(zhuǎn)到別的學(xué)校了，一下子抱住團團放聲大哭。劉主任的眼淚也下來了，無動于衷的是呂麗，她漠然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搬到二姐那里后，住得還是很不錯的，并且不用再接送團團。團團呢，受著靜靜的影響，又有了新的變化。一切簡直好得不能再好了。當(dāng)然，住在二姐這里也不是長久之計，房子還是要再找的。二姐陪著呂麗和宋平看了好幾處房子。但終究不滿意，二姐說，不急的，就是租的房子也要住得舒心才對。

讓呂麗沒想到的是，她搬到二姐這里不到一個月，她所在的綜合處就撤消了。呂麗又回到了原來的處。呂麗頓時忙碌起來，連去老房子澆花都改成了每個星期一次。說實話，老房子呂麗無論如何是舍不得出租的，那里才是她唯一的房子，唯一的家。她和宋平打算好了，等團團小學(xué)畢業(yè)了。他們再搬回去。一中可是二中無法比的。那時的團團估計已經(jīng)定型了。也不存在插班的問題，假如再遇到蒙蒙，不會給團團和他們帶來真正的困擾了，畢竟一中的教育是極其嚴(yán)格的。

二姐卻突然惦記到呂麗的老房子了，并帶來一位朋友。二姐說，這位朋友一個人往，并且是一位養(yǎng)花高手呢，再說了，房子得有人氣續(xù)著。呂麗不好拂二姐的意，便找來宋平商量。宋平?jīng)]有意見。呂麗便不好再說什么，但是房租，出乎二姐和二姐朋友的意料，呂麗只收了正常房租的一半。呂麗說，她只是想讓人幫著打理那套房子和花草，并不是要真的租房。二姐的朋友再三保證一定會把那里打理好的，并讓呂麗定期過去看看。呂麗終于把鑰匙交給了二姐的那位朋友。

呂麗不知不覺便在二姐這里住了好幾個月。雖然她一直惦記著出去租房的事。但由于忙，并且二姐也沒有催他們的意思，她竟然稀里糊涂地往了這么久。

這天下午，呂麗終于有了難得的空閑。她突然想到了自己的老房子。她不免嚇了一跳，她竟然有一個多月沒有過去看看了。她出了單位，坐上12路車到了景園小區(qū)。走到她家的那幢樓下，她一抬頭正看見二姐的那位朋友在陽臺上打理著花草。二姐的朋友還真是養(yǎng)花的高手呢。陽臺上的花草看上去比過去還要生機盎然。呂麗突然一陣恍惚，她覺得自己好像從來都沒有在這里住過，那里好像從來都是別人的房間。

呂麗回來后，不免有些難受。正好二姐在家，她便給二姐說了。不知為何，呂麗竟然越說越難受，她的眼淚都流下來了。真正奇怪的是二姐。二姐一臉疲憊地坐在沙發(fā)上，竟然那么的無動于衷……

責(zé)任編輯王宗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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