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森
2008年9月的一個傍晚,夕陽下的波斯菊引路,我和幾位蒙古族作家朋友驅車去中國作協馬坡創作基地,那邊內蒙古作協副主席布仁巴雅爾大哥約我們小聚。
我和次仁羅布相識于那日聚會上。當時的我,還算不得是一個作家,內蒙古作協的領導們發現我業余做蒙古國詩歌翻譯,有意當苗子來培養。那時的次仁羅布,已經是茅盾文學獎的評委,在國內文學界應該是名氣不小了。
舉杯推盞幾番后,無歌不成席的少數民族同胞們開始亦歌亦舞起來。我點歌讓他唱藏族民歌《阿克班瑪》,那時我比較著迷這首歌的旋律。但我忘了這是安多藏區的民歌,而他是衛藏地區(拉薩)人,這是方言上無法用藏語溝通的兩個地區。但他沒說不唱沒有推辭,出來哼了哼那個美好的旋律。次仁羅布很瘦,喝了酒之后更飄了。藏族人固有的不矯作、本然的一面就出來了。這樣的一個朋友,初次見面當然印象不壞。
之后我們沒有什么聯絡。直到2009年魯迅文學院第12期高研班開班,次仁羅布“二進宮”(他本是魯4期學員)。那也是一個秋日,《民族文學》楊玉梅約我去魯院,與魯12期的少數民族作家朋友們小聚。那天聚會有蒙古、藏、達斡爾、俄羅斯、珞巴、門巴、鄂溫克、裕固等多個民族的作家朋友。那日,我與次仁羅布第二次相見。
魯12期在京期間,我一不小心就成了他們這撥兒人群中的一員。那個階段中國作協、《民族文學》組織多民族文學活動比較多,我們在活動中常見。也不在乎城東城西趕路的周折和麻煩,一撥人經常相約小聚。我們交流各民族歷史文化、各民族文學現狀,真是不亦樂乎。
次仁羅布。給我留下的最最深刻的印象,就是為人謙和至極。敘說他,我可以放心地用“低調”二字。我一直認為,低調二字不是什么人都配用的。一個碌碌無為的平庸之人,張口就說自己為人低調,是可笑的。低調,必須要有低調的資本,比如有某方面斐然的成績,有令人敬畏的品格等等。次仁羅布在小說創作方面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績,然而他是一個謙和的人,不喧不嘩,不張揚,不驕滿,有定力、有耐心地默默執著于自己的理想。
初讀次仁羅布《放生羊》,那份佛教的悲憫情懷,人性的溫暖,深深打動了我。他的文字,溫情細膩,可以觸及萬物眾生的敏感神經,他的文思,寧靜深邃,可以讓你在這個喧囂的世界上看到一方凈土。佛教放生,輪回意識,人與動物息息相通的故事,在蒙古族來講,也不是稀奇的事。難得的是有人把這些寫得如此扣人心弦。次仁羅布做到了。我知道他以前是母語創作的作家,而今用第二種語言創作,他將藏族文學以及文化以精到的漢語推到了一個歷史高度,也推向了世界。
次仁羅布在《西藏文學》工作,偶爾也跟我約稿。在我本人還沒踏上西藏那片神圣的土地之前,我的原創詩歌《梨花·雪》以及蒙譯漢小說《天堂里的孩子》、《伊茹恒》讓我以文字的方式抵達了那個佛光之城。就《天堂里的孩子》、《伊茹恒》這兩篇小說而言,因蒙藏文化有太多近似之處,我們的文學審美觀、人生價值觀、宗教觀都是相同的。
今年七月,我帶著剛中考完的女兒,開始了為期一周的拉薩之旅。
次仁羅布手捧潔白的哈達。在拉薩貢嘎機場迎接了我們。
有朋友“在”的城市,有格外的安全感。這個安全感,指的不是狹義的安全,而是一種心靈的安穩與依賴。我喜歡這樣富有人情味的旅行。
我們去的那幾天他正參加一個為期三天的培訓班。三天后,他攜夫人和兒子請我們吃了正宗的藏餐。夫人嫻雅,兒子聰慧,和美的一家人。姑且不說藏餐的隆重,僅僅是這樣家庭式的招待,也讓你感覺溫情暖暖。緣于各自時間關系,我們在北京,已經很少能做到以這樣的禮遇接待朋友了。藏式火鍋,在我的老家科爾沁草原,也有這樣的銅鍋火鍋,做法相似。以前在科爾沁,家里采了尊貴的客人,或者重大的節日,銅鍋火鍋是可以替代烤全羊的。羅布夫人在藏醫院工作,一看就知道是一位不善言辭。也不善應酬的藏族女子。羅布的兒子在湖北讀藏族中學,內地很少見的陽光少年,眉目間流露著藏族男孩的陽剛和聰慧。那一晚的家宴,我們賓至如歸。
次日,次仁羅布開車送我們和藏族作家尼瑪潘多母女,到哲蚌寺。到了哲蚌寺,才知道他還沒吃早點。我們感到愧疚,讓他回去。反正哲蚌寺也不遠,我們什么時候下山還未知。
在拉薩的最后一個午后,我們在尼瑪潘多家休息,沒有什么打算。次仁羅布來電話說,帶你們到拉薩河邊看看吧。一刻鐘后我就到你們門口。當我們坐上車,他調皮地說,有一個小插曲,去我家認個家門,喝杯茶。我說,那你停一下車,我買點東西,蒙古人的習慣,去有老人的家,不能空手的。他說,你的禮物,那天機場就給我了,不需要。我說,那個兩碼事。他還是“一意孤行”,帶我們到了他家。
我只好向他借了一條哈達,獻給開門迎接我們的慈祥的老阿媽。
他家院子里花草蔥蘢,老岳父在侍弄新買來的綠植。見我們來,點頭致意便忙自己的去了。老阿媽(羅布的老岳母)很善談,一進屋就給我們張羅吃的,端來酥油茶。七十多歲的老人,每天去布達拉轉經一上午,回來還能做家務,身體真好。
他家住在拉薩城北。院子北門出去,就是著名的拉魯濕地。次仁羅布的書房窗戶正對著拉魯濕地,空闊的濕地,綠茵茵的,對面還有一座高山。不由想起“窗含西嶺千秋雪”這一句古詩。他的書桌也是朝著拉魯濕地。我說,老兄啊,世界上最美的事,全被你攤上了。
走出拉魯濕地,走出次仁羅布的家,他們一家陪我們去拉薩河邊。
那日睛好。而在拉薩河邊,我們卻意外地看到了彩虹。
透過所有美好的一切,我對次仁羅布的認識,不斷在升溫和升華。
這一篇,也許還只是一個開始。
此刻,從北京再一次遙祝他們一家幸福吉祥!扎西德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