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mer
那天,我們單位的年輕人到新辦公樓的大廳練舞蹈,看到保安小官孤零零且嚴肅地坐在大門里的一張桌子旁。小官原來是機關大院門口崗亭的保安,是內蒙古草原上的人,熱情似火,有一次還幫片兒警抓過一個壞蛋。局長帶著慰問品和紅花來看他,他收了慰問品,戴了紅花,但死活不要“見義勇為”這光榮稱號,說這是舉手之勞更是職責所在,草原人不要整天頂著這虛頭巴腦的東西,被人念叨著好累,我又不是嘎達梅林。
就是這么一個好人,也被調離了工作崗位。據說是八月節的前一天下班時,看到某局長在門口和人談話,他突然想起有人放在崗亭里送給局長的東西還沒拿,于是就用他喊內蒙長調的嗓子來了句:“局長,明天不上班了,王處送您的海鮮趕緊拿回去吧,要不該壞了。”當時和局長談話的好像是個更大的官兒。小官于是被后勤處領導談話:“遇到這種情況,要么直接扔掉,要不拿回家去自己吃了。本來上面的意思是讓你走人,我給你說了點兒好話,你換個地方好自為之吧。”小官感到受到了侮辱,不過他覺著自己沒什么錯,只是他不適應這個沒有長草的地方。
他曾經說:“我哥哥準備在家鄉承包一個馬場,等事情辦得差不多了,就讓我過去,我現在算在這里養養性子。有時候,看到和我一樣大的年輕人穿著漂亮的衣服經常在這里練歌曲或者走隊列,我也很羨慕。但發覺他們練了一個個復雜的隊列、口號和暗號,不是為了更好看,而是為了讓自己的動作能正對著主席臺的位置。他們的表情只有一個瞬間燦爛,就是面對主席臺的時候。我感到很可笑,也挺替你們可憐。你們中的很多人,也許今后的幾十年每年都要跳這樣的舞,我卻有回到草原的希望。在草原,頭頂只有天空,沒有最高的山讓你去仰望,只有遠方更遼闊的草原。
“現在唯一的好處,就是大多數時候都比較安靜。在下午的某個時候,你會看到陽光經過大玻璃門,在咱們大廳的大理石地面上折射出一道彩虹,每逢此時,我嘴里就會突然涌起馬奶酒的味道。我的家鄉一到雨后,也會有彩虹,但是它們是那么高遠,那么有弧度,那么遙不可及。城市里的日子,就是彩虹和草原位置顛倒的日子。每個晴天的中午,我都會把彩虹即將來到的那個地板擦得干干凈凈。有一天,我欣賞彩虹的時候,我發現一雙骯臟的鞋子落在了上面。我感到憤怒,示意他出去,他口口聲聲說是領導的親戚,可我就是不讓他進去,因為他沒有證件。后來,他說了實話,說他也是草原人,想向食堂推銷家鄉的牛奶。但是我沒認這個老鄉,我感覺他不配做草原人,草原人辦事沒這么下作。”
(錢偉薦自《三聯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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