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愛的人都在身邊

瀟湘子

我爸現在越來越招人煩了。

從小到大，我除了來現在這個城市上大學，從沒到過任何其他地方，看見人人、微博、朋友圈里同齡人曬出自己去各大旅游勝地拿著單反拍出的照片，我甚至有點兒恨我爸。我二十來歲，也算正值青春，我也向往著生死不渝的愛情，說走就走的旅行，想在朋友圈里發一張美景。可每次我爸都皺起他那皺了幾十年的眉頭，就好像我不管去哪兒這一路上都危機四伏艱險重重。他從不讓我出去。說路上車多危險，旅店有壞人危險，景區有山有水還危險。聽他說我都心煩，索性就再不提出去旅游的事兒，同學興致勃勃地來問我假期要不要同游，我只能無奈地說句我爸不放心然后看同學悻悻地離去。

有時候我覺得委屈，一個人在那兒哭。覺得決定人生選擇的權利都不在自己手上，甚至覺得人生都被他毀了，二十幾歲都還不能決定自己要去哪里。索性大哭起來。最后掛著滿臉的淚去找他，覺得自己站在道德的制高點，逼問他憑什么指導我的人生。

雖然從家里到學校只有一個半小時的火車車程，他還是每次都來送我，每次我都跟他說，我認識路，不用送了，他擺擺手，說東西太重了，我得幫你提著。轉眼我都大三了。我爸剛剛過了五十歲的生日，已經能領到小區里發的養老津貼了。看著他已經有些花白的頭發，我突然意識到那個每次都提著最重的行李去送我的爸爸，老了。

放假的時候我在家，有時候會出去逛街或者去書店轉轉，坐公交只要十幾分鐘。每次我關門的那一瞬間還能聽到他絮絮叨叨地囑咐我，過馬路要看車，等不著公交就打車去，到了給爸發個信息之類的話。我都不耐煩地撂下一句：“知道了”，就重重地關上門走了。像是在發泄什么。有時候到了忘了告訴他，想起來的時候再看手機，手機上一定會有十幾個甚至幾十個未接來電，看得我心焦。趕緊打回去解釋說忘了什么的，這時候他只是淡淡地來一句“到了就好”。有時候我心里有點兒憤憤的，十幾分鐘，怎么就到不了了。

他對安全問題過分的關注，連我媽有時候也受不了。蒸著米飯的電飯鍋，開著火的天然氣灶都是他關注的焦點。兢兢業業地看守著，從不打折扣。有時候出門了還會風風火火地折回來，跑進去再跑出來。像孩子做錯事一樣對我一笑，“忘了關沒關，回來看看。”然后再急急忙忙地出去，“有生人敲門不給開啊！”聽到沒有，臨走還得撂下這么一句。我媽有時候覺得自己主婦的能力受到了懷疑，圍裙一摘甩給他一句，“要不你來做飯！守著你的天然氣！”我爸也只是一笑了之，然后一切繼續。

有件事曾經改變過我的想法。小區里有戶人家發生了天然氣爆炸。后經調查，是因為閥門沒關，天然氣泄漏。當時是冬天，家里門窗緊閉。男主人一個人在家，可能覺得無聊，就坐在沙發上點了一支煙。整個房間的天然氣以那根煙為中心發生爆炸，他家的窗戶外的罩子甚至死死地扎進了對面樓的墻壁里。廚房的菜刀都飛了出去。碎玻璃碴子扎進過路人的肉里。我看著家里晚報上的圖片和描述，突然害怕起來。不過男主人保住了性命，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當時覺得我爸謹慎點兒也沒什么壞處，不過后來時間長了，又煩起他來。

前幾天我爸給我打來電話，告訴我有一架飛機失蹤了，平時沒事兒別出去亂跑。其實我幾乎連學校都不出，甚至連飛機都沒坐過，我敷衍地說知道了然后說了些學校的事就掛了電話。他訂了手機報，上面一有什么風吹草動他就打電話給我，告訴我好好在學校呆著。我每次都說好好好。雖然聽了他的話，可心里還是覺得憋屈。

我回來上網搜了搜，這才知道馬航失聯的事，3月8日凌晨2點40分，馬來西亞航空公司稱一架載有239人的飛機與管制中心失去聯系，原定由吉隆坡飛往北京。航班號為MH370。

經中國書法家協會證實，24位中國畫家及五名工作人員均在失聯航班上，據稱他們是去參加一場以“中國夢 丹青頌”為主題的書畫交流筆會。

航班上還有與人相約出行的驢友，有剛訂婚的情侶，有去馬來西亞看望女朋友的小伙子。在馬航發布會的現場，一位媽媽在家屬區失聲痛哭：“我的兒子才四十歲啊！”

本來毫不相關的人，忽然間遭受了同樣的命運。等待的過程如此煎熬，而我們只能默默為他們祈禱。

我忽然覺得我真的理解我爸了，理解他給我打十幾個電話無人接聽時忐忑的心情，理解他出門之后覺得天然氣沒關時焦急的情緒。我也開始學著主動給家里打電話報平安，告訴我爸，我哪兒都沒有去。

我爸從小在唐山長大，唐山大地震的時候他只有十幾歲。夜里的夢突然被大地的晃動攪醒。他被一根砸下來的房梁杵到了胯部，幸虧當時的土炕不結實，他直接被杵進了炕洞里。不然后果不堪設想。他說他只記得他被爺爺從炕洞里扒出來，走在路上看不到一個人，卻聽到隱隱的哭聲，沒有一個沒倒的房子。他說人在那時候都不是自己了，幾米的房梁一下就能扛起來。多少人一夜之間就不見了。頭一天隔壁的二叔還答應他第二天給他做個彈弓子的。

也許是因為經歷過這樣的事情，所以他變得惜命。也珍惜每一個他愛的人，哪怕他們不理解他，煩他，他也還是不厭其煩地在囑咐，在重復，注意安全。

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人生的苦處我們又能參透幾分。

和有緣人，做快樂事，趁愛的人都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