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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愛情大門口

2014-06-27 05:37:41和軍校
滿族文學 2014年3期

和軍校

出發之前,許乾洲料定這是一趟浪漫的、冒險的、充滿變數的行程,他唯獨沒有料到,自己差點兒會丟了性命。

那會兒,許乾洲站在窗前,滿腦子都是靳延嬌好的身材和俊麗的臉龐。抬起眼皮,許乾洲的視線被窗外的大山硬生生地堵了回來。陜北是山的世界。陜北的山既不挺拔,也不險峻,大的孕著小的,瘦的傍著胖的,高的壓著低的,挨挨擠擠,一一相扣,多得沒了名兒,大多都是當地老百姓根據山的形狀信口取一個名兒,比如:猴頭山呀、扁擔山呀、豬嘴山呀、鯉魚山呀、兔子耳朵山呀,等等。眼前這座山叫采油山。起初,這座山叫壺咀山。后來,來了采油人,采油人就把壺咀山改成了采油山。采油山上漫山遍野都是山丹丹花,比丹丹花還燦爛還鮮活的是采油人,不叫采油山又叫什么呢?許乾洲收回目光,坐在桌前的凳子上,朝桌上的那面小鏡子湊了湊。許乾洲是一個很注重儀表的小伙子,從上高中那會兒起,他的桌面就擺放著這面長方形的小鏡子了,每次出門前,他都要在小鏡子里照一照,看一看發型是不是齊整,看一看臉蛋是不是光潔,看一看胡子是不是刮得干凈。爾后,許乾洲又站起身,左右擰著看了看自己的衣著打扮,這一套衣服是他精心挑選的:暗紅色的毛料西裝,藏青色的羊毛衫,雪白的襯衫,醒紅的領帶。雖然,時值年關,西北風走得急,很有幾分呵氣成冰的味道,但許乾洲還是不打算穿羽絨服,穿上羽絨服就顯得臃腫,臃腫就顯得缺少精氣神,這是許乾洲所不愿意的。最后,許乾洲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皮鞋上,他的心剌疼了一下。這是一雙名牌皮鞋,這個早晨,許乾洲專門保養了一下皮鞋,除塵、上油、刨光,一套程序下來,皮鞋已經锃光閃亮了,但現在看起來,在鞋幫和鞋底的結合處,還有一道若隱若現的白印子。陜北是黃土高原,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大晴天的土像粉,像塵,像霧,無孔不入。皮鞋上的這道白印子就是塵土留下的,毛巾擦不著,刷子刷不上。許乾洲琢磨了一會兒,他想到了一個辦法,找到一把牙刷,醮著水,順著圈兒把鞋縫刷了一遍,牙刷黑了,鞋干凈了。再次穿上鞋,許乾洲心情爽了許多,信心也陡增幾分。許乾洲摸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距班車經過采油山的時間還有整整一個小時。他坐在床沿上,給母親發了一條短信:媽,我要去看一個同學,年后,我回來看你跟我爸,你跟我爸吃好喝好。給你們拜個早年,祝你和我爸新年愉快,身體好,心情好!摁了一下“發送”,許乾洲把手機揣進口袋,挎上自己的小皮包,闊步走出了宿舍。

天陰得很重,黑乎乎地扣在采油山的山頭上,仿佛一頂厚重的大帽子。下雪了。雪粒子從天空中躥出來,砸在堅硬的地面上,發出零亂不堪的叭叭聲。今天是臘月二十七,依然嗅不見一絲絲年味,聽不見一絲絲年聲——山里的年來得晚,只有到了大年三十的后晌,山里人才會拉開過年的序幕。這是一道狹長的山谷,兩邊盡是山,眼下,山上不見一星半點的綠,裸露著山的本色,粗糙地黑著,老邁地黃著。山上亦不見勞作的人,整個大山像睡著一樣寂靜。許乾洲順著那條彎彎曲曲的路望了一眼,并沒有望到班車的蹤影。這趟班車從大廟鄉開往二十里鋪鄉,一天一趟,大約十二點左右經過采油山。許乾洲坐著這趟班車到二十里鋪鄉下車,那兒有跑交通的村民,交通工具是“蹦蹦蹦”,或者是摩托,他再坐“蹦蹦蹦”或者摩托到牛鼻子山去。靳延就在牛鼻子山。從采油山到二十里鋪鄉是六十公里,從二十里鋪鄉到牛鼻子山是十八公里,如果一切都順順當當,這個下午,他就會給靳延一個驚喜了。

傳來“叮咚”一聲響。這是許乾洲的手機短信提示音,拿出手機一看,是母親發來的短信:你看的是男同學還是女同學?變天了,穿暖和一點兒,別凍著。另,藺阿姨給你介紹的那個姑娘,你慎重考慮一下,早點回來,跟人家姑娘見個面,合適的話,就定個親,開年把事辦了,再不要拖著了。許乾洲嘴角浮起了幾道笑紋,合上了手機,他不打算給母親回復短信了。許乾洲的父母親住在另一座山里。石油人就是這樣子,哪兒有石油,他們就在哪兒安營扎寨,吃喝拉撒,生兒育女,也荒涼,也偏僻,但他們都過得很充實,很快樂,因為他們打心眼兒里已經拿這里當做自己的家了。母親在四十六歲那年,買斷了工齡,一心一意地當起了家庭婦女,打理家務,侍候父親的一日三餐,父親也是一名采油工。其實,母親的更多心思都在兒子許乾洲的身上,她只有這么一個寶貝蛋蛋,她不操心誰操心呢?母親先是操心許乾洲的冷呀暖呀饑呀飽呀的,后來就操心起許乾洲的婚事了。許乾洲每次回去,母親就嘮叨個沒完沒了:誰誰誰結婚了,誰誰誰定婚了,誰誰誰把女朋友帶回來了,誰誰誰也有了女朋友。母親不僅僅是停留在口頭上,她更會落實在行動上,今天托張阿姨給他介紹一個,明天又托王阿姨給他介紹一個,許乾洲畢竟二十六周歲了,的確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許乾洲并不著急,對母親托人介紹的人更是沒有興趣,他想找一個稱心如意的女朋友。可是,大山深處的采油工要找一個稱心如意的女朋友又談何容易呢?有一個采油隊的哥兒們參加非誠勿擾了,乍一亮相,場內掌聲四起,因為這個哥們長得一表人才,二十四位美女面前的指示燈齊刷刷地亮起來。隨后,大屏幕上滾動起了這個哥們的基礎資料:大山深處,獨獨一架抽機,獨獨的他默默地投球、加藥、取樣、保養抽油機,打掃井場……他緩緩地說:這兒是陜北,這兒是我工作的油田,這就是我的日常工作。從這兒坐車走延安,需要三個小時,從這兒坐車走西安,需要七個小時……還沒有挨到最后一關,二十四位美女面前的指示燈全部熄滅。坐在電視前的許乾洲看到這一幕,心里涌起一股濃濃的酸楚。他知道,嚇跑二十四位美女的不是這位哥們的長相和收入,而是這里的偏遠、荒涼、單調以及生存在這里的人永遠都默默無聞都不可能大紅大紫的這個冷酷的現實。許乾洲理解美女們的選擇,畢竟人往高處走嘛。采油隊里姑娘多,但稍有幾分姿色的姑娘都把目光瞄向了廠機關的小伙子,廠機關在延安,那里是另一個世界。性格好強的許乾洲不想湊和,不想委屈自己,所以,他的婚事一直沒著沒落。直到遇見了靳延,許乾洲恍然若悟:他等著的人原來就是她。

西北風愈走愈急,雪粒子愈來愈稠,地面上泛起了一層青白。許乾洲感到自己身上的衣服越來越沒有份量,恍惚間他打一個哆嗦,竟然懷疑自己究竟有沒有穿著衣服?他擰了擰臉蛋兒,他感到了麻絲絲的疼,再看自己,衣服穿得齊齊整整,他知道這是自己害冷了。天真的很冷啊!依然不見公共汽車的蹤影。風裹著雪粒子一個勁兒地朝他的脖子里鉆,他不假思索地豎起了西裝的領子,但他很快就把西裝的領子恢復原狀了,他不想讓任何人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兒。許乾洲定定地站著,定定地朝東望一陣,大廟鄉就在東邊。可是,他沒有望到班車的影子。許乾洲又側過身子,定定地朝西邊望著,二十里鋪鄉就在西邊,他同樣沒有望到班車的影子。站著站著,許乾洲聽到了一種奇異的聲響: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什么聲音呢?許乾洲斂聲閉氣,伸長脖子,靜靜地聽了一會兒,這種奇異的聲音來自于他左邊的臉頰上。他左邊的臉頰正迎著風雪襲來的西北邊。起初,雪粒子落在他的頭發上,落在他的臉頰上,慢慢地就融化了。慢慢的,他的頭發、臉頰上的溫度和雪粒子的溫度相吻合了,雪粒子在他的頭發上越聚越多,底下的在融化,上面還在落,時間一長,就形成了一個堅硬的殼。雪水在他左邊的臉頰上也結成了一層冰,梆梆聲就是雪粒子敲打在冰上的聲音。許乾洲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暗想,如果這樣站下去,他非被凍僵不可。許乾洲轉著圈兒地把手搓熱,又使勁地搓著自己的臉頰,搓一搓,拍打幾下,又搓一搓,又拍打幾下,直到感覺到了疼痛,他才準備整理自己的頭發了。許乾洲不想胡亂地揉搓自己的頭發,那樣會破壞了他的發型,可是,不揉搓怎么行呢?雪粒子會在他的頭發上壘一個龐大的窩。琢磨了一會兒,許乾洲想出了一個辦法,又一次使勁兒地搓著自己的手,待自己的手漸漸熱乎了,他才把五根手指彎曲成梳子的形狀,一下一下地梳理起自己的頭發了。這樣做,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雖然說發型會走樣,但還不至于雜亂無章。“梳理”好自己的頭發以后,許乾洲陡然醒悟到,這樣側身站著實在不是明智之舉,他轉過身,背朝西北,風雪的猛烈和寒冷一下子被他扔在了身后,許乾洲竊喜了。許乾洲搓著手,轉著圈兒原地小跑,焦急地朝東邊望一眼,風也茫茫,雪也茫茫,惟獨不見班車的身影。許乾洲又一次掏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一點十分了。班車怎么還沒有到呢?往常,班車早就過來了呀?班車會不會提前過去了?許乾洲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這一想法,他是提前一個小時到這兒的,班車怎么會過去呢?再說了,班車每次走到采油山,司機都要停下車,使勁兒地摁喇叭,這是告訴采油山上的石油人,班車到了,請快一點兒。有一回,許乾洲坐這趟班車去二十里鋪鄉辦事,坐上車了,車上的人都催司機快點走,可司機突然看到有一個穿紅工服的人風風火火地朝班車跑來,他就耐心地等著,車內一片埋怨聲。司機不慌不忙地說:那不是一個錢正朝這兒跑嘛,等我把這個錢拾上,再走也不急。司機把乘客籠統地稱呼為錢。許乾洲想找人打聽一下,可視野內沒有一個活物,他也想到,通過114查到司機的手機號詢問一下,但跑這條線路的司機都是私營車主,114并不一定知道他們的電話號碼。許乾洲放棄了詢問,因為他斷定班車沒有經過采油山,他耐心地等待著。

天冷得邪乎。許乾洲搓著手,跑著圈兒,不由自主地又笑了,——他想起了一件事。近年來,媒體上一個勁兒鼓吹,地球回暖!地球回暖!可是,陜北的氣候怎么就不見回暖呢?許乾洲的肚子咕咕咕叫了幾聲,他餓了。班車的晚到,打亂了許乾洲的計劃。許乾洲原本計劃在二十里鋪吃中午飯,就吃燉羊肉。陜北的羊肉真是香啊,肥而不膩,瘦而不柴,沒有羊膻氣。可是,幾時才能到二十里鋪呢?許乾洲的目光晃悠了一下,晃悠到了他的采油山。采油山上有許乾洲的采油站,那里有熱氣融融的宿舍,有現成的飯菜,雖然說不太可口,卻也熱氣騰騰。緊接著,許乾洲的心晃悠了一下,晃悠到了他的家。家里有父親,有母親,有他想要的一切……這是一種退堂鼓的信號。許乾洲在自己的臉上抽了一把掌,強行把心思拉到了牛鼻子山上,他的心在牛鼻子山上一落腳,渾身登時有了暖意。那兒有靳延。

許乾洲和靳延是在技術比武培訓班上認識的。油田公司每年都要舉行技術比武,各廠為了拿到好名次,往往先在廠里進行技術比武,選拔一些技術尖子參加油田公司的技術比武,在油田公司技術比武之前,廠里會把這些選拔出來的技術尖子組織起來辦一個培訓班,進行強化訓練。許乾洲是采油山的技術尖子。靳延是牛鼻子山的技術尖子。頭一次見到靳延,許乾洲的眼睛噌地一下放亮了,心兒呼地一下熱乎了,他覺得自己的愛情有了歸宿。靳延是一個沉靜的姑娘,課堂上,她沉靜地坐著,實際操作練習,她沉靜地做著,不張不揚,不溫不火,不高聲說話,只是淺淺地抿著嘴笑。許乾洲對靳延的神態著迷。靳延自始至終都穿著工作服,看不出她的身材是不是勻稱,看不出她的胸脯是不是豐腴,看不出她的腰肢是不是纖細,看不出她雙腿是不是筆直,盡管如此,許乾洲還是對靳延的神態著迷。許乾洲沒有貿然跟靳延搭訕,更沒有熱皮熱臉地貼上去,他只是躲在人群后,悄悄地欣賞著,靜悄悄地憧憬著,靜悄悄地幸福著。休息的時候,靳延獨自佇在一邊,看著別的姑娘瘋鬧,她只是淺淺地笑著,不經意間,她的目光挪到了山上,剎那間,她的神態專注了,凝重了。正是仲秋,太陽很大。這里叫饅頭山,也是漫山遍野的山丹花,也是漫山遍野圓滾滾紅嘟嘟的野酸棗。許乾洲的心頭涌起一股喜悅,他想自己讀懂了靳延的心事。第二天上完課以后,許乾洲不知不覺地上山去了,下午上課時,許乾洲又不知不覺地準時坐在了教室里,他的手背上、胳臂上多了幾道鮮艷的血印子。許乾洲撇了一眼坐在窗戶跟前的靳延,靳延目不轉睛地盯著老師。許乾洲翻出通訊錄,培訓班報到以后,為了讓大家便于交流,就打印了一份通訊錄,姓名、單位、電話、POPO、QQ、郵箱都寫得清清楚楚。許乾洲先把靳延的手機號存在了他的手機上,在姓名那一欄里,他歪頭琢磨了一下,然后一筆一劃地寫道:幸福女神。許乾洲給幸福女神發了一條短信:朋友帶給你的禮物放在門崗,速取。短信發出之后,許乾洲心慌得厲害,把手指展開罩在額頭上,斜著眼睛從指縫里觀察著靳延的動靜。靳延豎起了桌上的課本,從口袋里摸出了手機。上課時大家的手機都處于振動狀態。爾后,靳延翻開了通訊錄。許乾洲猜想,靳延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和手機號碼,他渴望著靳延能回過頭來,沖他莞爾一笑,但靳延沒有,她收起手機,把課本放倒,繼續目不轉睛地盯著講臺上的老師。下課了,靳延靜悄悄地走出教室,依舊沒有朝許乾洲看一眼。許乾洲有幾分失落。上課的哨子聲響了,許乾洲的手機突然振動了一下,他迫不急地打開手機一看,是幸福女神的短信,只有兩個字:謝謝!許乾洲把目光轉向靳延,靳延的目光也轉向了他,兩個人的目光碰在一起,仿佛燙著一樣,倏地一下就分開了。雖然只是瞬間,許乾洲還是讀懂了靳延眼睛里的內容:幸福的火焰熊熊燃燒,隱藏在火焰背后的卻是沉沉的無奈。許乾洲的心痙攣了一下,他明白靳延的無奈來自于向大偉。向大偉在廠工會當干事,是這次培訓的組織者。許乾洲迅速地在心里把自己和向大偉比較了一下:論年齡,兩個人相仿,都是90后;論學歷,兩個人相仿,都是大學本科生;論家庭,兩個人都是石油工人的后代,住在同一座大山里;論長相,兩個人卻是南轅北轍,許乾洲生得黑一些,向大偉生得白一些,許乾洲長得壯實一些,向大偉長得消瘦一些;論工作,許乾洲在采油隊風吹日曬,向大偉在機關大樓里喝茶看報;論口才,許乾洲不善言談,向大偉巧舌如簧。表面上看,許乾洲處于劣勢,但許乾洲偏偏認為表面的劣勢其實是他的優勢:男人嘛,就當壯如山,黑是黑,是本色嘛,一張小白臉哪兒像個石油工人嘛;再說工作,機關里的小干事有什么干頭?混來混去,專業一丟,就是一個打球照相吹拉彈唱樣樣精通樣樣稀松的萬金油,而擁有一技之長無疑會前途無量,現在是技術員,以后就是工程師,就是高級工程師,就是科長,就是處長,就是總經理,就是石油戰線上的棟梁之才;口才就更不是評價一個男人的標準了,男人嘛,應當在心里謀事,在手上干事,而不是用嘴說事。如此這般一比較,許乾洲信心滿滿了。但靳延的眼神告訴許乾洲,她未必會這樣想。向大偉見天兒要在開課之前講一通話,抬頭挺胸,目空一切。培訓課結束后,向大偉總會讓司機開上專車拉著靳延和另外兩個姑娘去鎮上吃小吃、看電影。許乾洲心知肚明,另外兩個姑娘只是電燈泡,向大偉的心思在靳延的身上。朝遠處看,靳延如果跟了向大偉,就可以在延安城里安個家,自己的調動呀、孩子的撫養呀、老人的贍養呀都會迎刃而解。如果跟了許乾洲,將是另一種情形:許乾洲在一座山里,靳延在一座山里,許乾洲的家在一座山里,靳延的家在一座山里,一年四季見不著幾回面,孩子問題更叫人頭大,山里沒有學校,去哪兒上學?誰來管?但許乾洲不會知難而退,那不是他的性格,他的性格是認準的事兒絕不回頭。更何況,許乾洲對他和靳延的緣分很是樂觀,結婚以后,可以申請兩個人在同一座山上班,互敬互愛互幫互助,小日子必定有滋有味有聲有色。

三點了,依然不見班車來。莫非班車的司機昨晚看了天氣預報,知道今天是大雪而取消了這趟車次?許乾洲搖了搖頭,否定了自己的這個想法,私營車主向來是“一切向錢看”,風里能來,雨里能去,這點風雪怎么能擋住發家致富的夢想?緊接著,許乾洲心里又鉆出了一個想法:莫非班車壞在了半路上?這是極有可能的,私營車的車況都不是太好。但許乾洲又否定了自己的這一個想法:開私營車的司機們多為自學成才,但技術過硬,不但會開車,更會修車,所以,他們的車看起來破破爛爛,聽起來叮叮哐哐,卻總能早出晚歸翻山越嶺。許乾洲又想:是不是路上發生了車禍而把班車堵住了?是不是司機走到半道兒上又去走親戚了?是不是司機鬧情緒故意磨蹭著不走了?想了許多原因,又否定了許多原因。思來想去,許乾洲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他要迎著車來的方向朝前跑去,一來呢,躲開了風雪的迎面撲打,二來呢,他能早點見到班車,見到班車,他就會得到溫暖。許乾洲朝前跑去。

許乾洲和靳延就像地下黨一樣秘密地接觸著。表面上,兩個人形同路人,一句話也不說,甚至不多看一眼。背地里,許乾洲默默地給靳延摘著野酸棗,靳延默默地享受著許乾洲帶給她的甘甜和幸福。上課時,許乾洲看到靳延嘴里總含著一棵野酸棗,他的心里同樣充滿甘甜和幸福。于是,兩個人便開始熬上了短信粥。

許乾洲:甜吧?

靳延:謝謝。

許乾洲:應該的。

靳延:手和胳臂都劃傷了,再不要摘了。

許乾洲:生命不息,摘酸棗不止。

靳延:呵呵呵,好好聽課吧。

許乾洲:遵命。

晚飯后,許乾洲胳肢窩夾一本書獨自上山了。山上的草厚,像毯子一樣,山丹丹的花香醉人般的彌漫著,不知名兒的蟲兒們爭先恐后地鳴叫著,五顏六色的蝴蝶們翩躚而舞。許乾洲把自己扔在草甸上,很想認認真真地復習一下老師所講的理論知識和操作要領,可是不行,滿腦子全是靳延。許乾洲坐起來,目不轉睛地盯著遠處的小鎮。小鎮上零亂著幾盞燈光。此時此刻,靳延和向大偉正在小鎮上高興呢。許乾洲沒有給靳延發短信,他只是一眨不眨地盯著小鎮,直到他們所坐的小車駛進院落,許乾洲才夾著書本懶洋洋地走回培訓部。躺在床上,許乾洲又開始和靳延聊上短信了。

許乾洲:沒有喝大吧?

靳延:說什么呢,向大偉喝酒,我們幾個女生喝的是飲料。

許乾洲:愉快吧?

靳延:瞎玩唄。

許乾洲:我請教了一個本地農民,他說,把酸棗洗凈,晾干,放在一個壇子里,倒上料酒,撒一把白糖,經過一個冬天,酒酸棗就成熟了,香死人呢,我打算給你泡一壇子。

靳延:笑死人了,還是把心思用在學習上吧,技術比武的日子快到了,再說了,我聞見酒就想吐。

許乾洲:不要把技術比武的成績看得那么重,形式上的東西。

靳延:單位派咱來比武,咱比不上好成績,回去給人家怎么交待嘛!頭大的!

許乾洲:那你還天天出去瞎逛?

靳延:我也不想去,但向大偉叫呢,不去又不好,就硬著頭皮去了,唉!

許乾洲:還是少去,盡量不去!

靳延:煩死了!睡吧,明天還要上課呢。

許乾洲:好,晚安!

許乾洲不緊不慢地跑著,突然,他聽到了汽車引擎的轟鳴聲,抬起頭來,他看到了被雪包裹得十分臃腫的班車徐徐向他開過來,許乾洲激動不已,跪在雪地上,雙手合十,一個勁兒地朝班車做輯。許乾洲跳上車,激動地說:總算把你們盼來了。賣票的是一個小伙子,一身的油膩,不言而喻,汽車在半路拋錨了。小伙子冷著臉,伸出一只臟兮兮的手,像吃了炸藥一樣,生硬地說:十塊。許乾洲疑惑著問:什么十塊?小伙子說:坐車不買票呀?許乾洲愣了一下,問:平時不是三塊嗎?小伙子說:平時是平時,今日是今日,你不瞅瞅今日都啥時候了?我告訴你,今日是大年臘月二十七了,再說了,你也不瞅瞅今日這是啥天氣,能有車坐就不錯了。許乾洲還是不高興,他據理以爭,說:也不能臘月二十七了,天氣不好了,你們就隨便漲價嘛。許乾洲的話在車里引起了共鳴,幾個人附和著說:就是嘛。小伙子兇狠地瞪著許乾洲,揚聲道:坐還是不坐?不坐就下去!許乾洲無奈地掏出十塊錢遞給他。小伙子緩和了臉色說:這就對了嘛,大過年的,能有車把你送回家過年就不錯了嘛。許乾洲原本生了一肚子氣,但車內的溫暖和小伙子最后的一句話又讓他的心情好轉起來,甚至充滿了溫暖,他愿意把靳延呆的那座牛鼻子山稱做為家。是家,就有愛,是家,就有溫馨,是家,就有活力,是家,就有希望。回家的感覺真好!

班車小心翼翼地在雪地上滑行著。車上的乘客并不多,大多是辦年貨的,大包小包的。許乾洲坐下以后,盤算起到達二十里鋪以后的事情,自然是先吃飯了,就吃燉羊肉,來一碗優質的,不不不,來兩碗優質的,兩塊餅子,不不不,三塊餅子!吃飽喝足以后,再包一輛“蹦蹦蹦”到牛鼻子山上去見靳延。當然要選擇“蹦蹦蹦”了,“蹦蹦蹦”比摩托好啊,怎么說“蹦蹦蹦”也是三個輪子,怎么說“蹦蹦蹦”也有幾塊玻璃遮風擋雪。可是,許乾洲的如意計劃落空了。二十里鋪鎮上僅有的三家飯館清一色地掛著鐵將軍,一家小賣部開著門,老板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光頭漢子,許乾洲問:飯館怎么都關了門呢?光頭老板說:你也不瞅瞅啥時候了,臘月二十七了,都回家過年去了。許乾洲把目光轉向了貨架,都是一些日用雜碎,光頭老板似乎看穿了許乾洲的心事,說:我這兒有方便面,你將就一下吧?許乾洲說:成。光頭老板很麻利地給許乾洲泡上了一桶方便面,揚手朝牛鼻子山上指了指,問:回采油隊上班?許乾洲說:回家。光頭老板噢了一聲。面條泡好以后,許乾洲攪一攪,狼吞虎咽起來。光頭老板說:我這兒還有榨菜,放在方便面里有味道。許乾洲說:來一袋。光頭老板說:我這兒還有面包。許乾洲說:來兩塊。光頭老板說:我這兒還有火煺腸。許乾洲說:來三根。光頭老板說:我這兒還有咸雞蛋。許乾洲說:來四個。許乾洲把光頭老板拿給他的吃物一掃而光,打了一個飽嗝,額頭泛起了熱氣,臉上露出了笑意。許乾洲暗忖:如果有人問他人世間最好吃的是什么,他會不假思索地回答:一桶方便面,外加一袋泡尖椒、兩塊面包、三根火煺腸、四個咸雞蛋!光頭老板把一根香煙遞到了許乾洲面前,許乾洲搖了搖頭。之前,許乾洲是抽煙的。有一回上完操作課,一個男生順手點起了一支煙,走在他身后的靳延眉頭微微皺了一下,收住腳步,彎腰彈了彈自己的褲角兒,一停一彈,便與那個男生拉開了距離。這一幕沒有逃過許乾洲的眼睛。靳延是厭惡抽煙的,許乾洲從此便戒了煙。光頭老板說:這二年,不抽煙的小伙子少。許乾洲笑一笑,把目光挪到了小賣部的門外,他想看到跑交通的“蹦蹦蹦“或者摩托車,可是,平時停在三岔路口的“蹦蹦蹦”和摩托車一輛也沒有。許乾洲大驚失色,指著三岔路口,一臉焦慮地問光頭老板:老板,那些跑交通的“蹦蹦蹦”和摩托車呢?光頭老板笑一笑說:都回家過年去了。許乾洲說:那我怎么到牛鼻子山呀?光頭老板說:怎么去?走嘛!許乾洲倒抽一口涼氣,說:老板,你能不能給我聯系一下“蹦蹦蹦”或者摩托?光頭老板笑著搖了搖頭。許乾洲說:我可以加錢。光頭老板說:錢很重要,但命更重要啊,你看這雪天雪地的,誰敢跑?許乾洲似自言自語又似問光頭老板:那我怎么辦呢?光頭老板說:沒辦法,你只有走著去了。

風還在叫著,雪還在揚著,暮色一絲一縷地升騰起來。許乾洲站在小賣部門外,掏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下午五點十一分。他的焦慮目光不由自主地在二十里鋪的街道上搜索起來,他知道這是無用功,這條街道他了如指掌,他想搜索旅館是沒有的。他很想在這里住一宿,明天再走,可是,冷冷清清的小鎮上,哪一家會讓他一個陌生人留宿呢?再說了,如果人和人之間有心靈感應,靳延便能感應到他的腳步聲,那么他晚到一刻,靳延就要多擔心一刻,絕不能讓靳延擔心。走!走著去牛鼻子山,不就是十八公里山路嘛!采油工見天兒滿山巡井,哪一天不跑幾個十八公里?

許乾洲沖進了茫茫風雪。培訓結束了,油田公司的技術比武結束了,明天就要各回各的采油隊了。這個夜晚,許乾洲心緒難平,他很想約靳延見個面,盯著她的眸子,聽著她的呼吸,給她訴說衷腸。許乾洲給靳延發短信了:晚上一起吃個飯?

靳延:向大偉約了我們幾個,我已經答應他了。

許乾洲:無語。

靳延:來日方長。

許乾洲:保重!

靳延:保重!

第二天,許乾洲回到了他的采油山,靳延回到了他的牛鼻子山。采油隊的生活單調著,重復著,忙完工作,許乾洲就給靳延發一條短信,靳延總是在第一時間給許乾洲回一短信,兩個人談工作,談生活,談八卦新聞,談體育明星,兩個人從來不談向大偉,仿佛這個人壓根就不存在。要工作了,許乾洲每一回給靳延發的最后一條短信都千篇一律:山上風硬,你務必吃飽穿暖和。靳延的最后一條短信也是千篇一律:你也把自己照顧好。轉眼到了年關,采油隊要安排值班的人了,許乾洲運氣好,春節期間他休息。許乾洲愿意休息,但不愿意回家休息,回到家里,母親揪著他的婚姻大事不松口,嘮叨完了,就讓他隨著一個又一個阿姨跟一個又一個姑娘相親。許乾洲煩惱、痛苦、更害怕。這一個春節,許乾洲卻是愿意休息的,他暗自祈禱靳延也能休息,然后兩個人一塊去延安逛一逛,爬爬寶塔山,轉轉棗園,看看博物館,只要跟靳延在一起,干什么他都高興。這個夜晚,許乾洲懷著喜悅的心情給靳延發短信了:春節長假怎么安排?

靳延:能怎么安排?值班唄,命苦的,唉!

許乾洲:以為你休假呢?

靳延:我哪有那福氣,隊上人手本來就少,一個要結婚,一個要相親,一個要給父親過七十大壽,誰的事都比咱的事大。

許乾洲:那可怎么辦呀?

靳延:怎么辦?涼辦(拌)唄!

許乾洲:那我過來陪你過年吧?

靳延:有你這一句話,足以讓我感動了,但我知道這是一句笑話。

許乾洲:要是真的呢?

靳延:真的?要是真的,我想我會嚎啕大哭,我想我會淚流滿面,我想我會激動得不能自己。

許乾洲:呵呵呵。

靳延:祝你春節快樂!

許乾洲:山上風硬,你務必吃飽穿暖和。

靳延:過年呢,少不了喝酒,但一定要少喝一點兒。

收起手機,許乾洲激動得在采油山上跑了一大圈,隨后決定,他要去牛鼻子山陪靳延過年,給她一份驚喜,給她一份感動。

山里的天,說黑就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了。只有風的颼颼聲,只有雪的颯颯聲,許乾洲禁不住打了一個冷顫,他收住腳,左看看,右看看,看不見人,也看不見燈光,他陡然想起了一句歌詞兒:山村的夜晚啊咋就這么靜!許乾洲的心里生出了幾分膽怯來,在山里,曾經發生過采油人和狼搏斗的故事。想到這兒,許乾洲加快了步伐,可他總覺得身后有颯颯颯的響聲,回過頭,什么也沒有。許乾洲又走,颯颯颯聲又起,又回頭,又一無所有。許乾洲在胸口上撫幾撫,在心里安慰自己:現在的狼堪比鳳毛麟角,哪兒有啊!退一步說,就算有狼,這么冷的天,狼不在溫暖的窩里呆著,跑出來干啥呀?尋吃的嗎?吃的都被大雪覆蓋了或者堵在家里了,它尋得著嗎?難道狼能掐會算,會知道在這條崎嶇的山路上有一個夜行的人?許乾洲走啊走啊,心里依舊不踏實,總覺得有一只狼不緊不慢不遠不近地跟在他的身后頭,他把袖子朝上捋了捋,打算跟狼叫板了,他猛地轉過身,大吼:狼,你藏在那兒干啥呢?我看見你了,有膽量的話,你就光明正大地走出來,咱兩個大戰三百回合,你勝了,你吃我,我勝了,我走我的路,你走你的路,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你再不要跟著我,行不行?出來啊!出來啊!最后一句,許乾洲使著渾身的力氣喊出來的,整個大山都在傳遞著他的喊聲,他還想喊,可是,一股風雪硬生生地把他的話堵了回去。許乾洲又打了一個冷顫,真是太冷了,許乾洲心里不踏實,又一次收住腳,前后左右看了看,當他確認前后左右都沒有人時,他才豎起了自己西服的領子。這時,許乾洲又想起了當地農民的一句話:三單不如一棉,三棉不如腰里一纏。許乾洲當即抽出領帶兒扎在了腰間。或許是心理作用,許乾洲頓感暖和了一截子。但他也能想象出來,自己此時此刻的狼狽模樣兒,好在這是夜晚,好在這里空無一人,沒有人會看到他的模樣兒,否則,這臉就丟到舅家去了!先這樣暖和著,等到了牛鼻子山,再把西裝的領子收回來,再把領帶扎起來。這么想著,許乾洲一步一趔趄地向前走去。走著走著,許乾洲的心里便忿忿不平起來。有一年,他去西安城里逛,人多得就像螞蟻一樣擠成了疙瘩,但人人臉上都寫著興奮、快活、還有幸福,為什么不讓那些多余的人到山里來呢?讓他們體驗一下山里的寂靜,讓他們了解一下石油的生成及勘探與開發。想起人,許乾洲的心緊了一下,又一次站住腳,前后左右掃了一圈兒。山里有賊,夜深人靜時在石油管線上鉆眼兒,他們經常跟采油人斗智斗勇。許乾洲想,如果此時此刻遇上了賊,他不會進行搏斗的,手機嘛,拿去!錢包嘛,拿去!他只希望自己平平安安地站到靳延的面前。話又說回來,如果他值班,遇著了賊,要在石油管線上鉆眼兒,那可不行,日娘道老子地罵也行,動拳頭也行,動刀子也行,同歸于盡也行,反正石油是不能偷的。手機和錢包是他自己的,你盡管可以拿走,石油是國家的,動不得。這關系到他的聲譽,他可不想讓所有的石油人看不起他。

許乾洲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路,不知道眼前還有多少路要他走,他只是近乎機械地走著,走一走,搓搓手,搓搓臉,搓搓頭發,繼續走。他知道,拐過這個彎兒,再上一座山,再下一座山,再上一座山,再拐一個彎兒,就是牛鼻子山了,山上有抽油機,有一排房子,還有靳延。此時此刻,靳延在干什么呢?她有沒有心靈感應?她知道不知道一個名叫許乾洲的小伙子正朝她走來?想起靳延,許乾洲的心里熱乎了,腿上更有勁兒了。這時辰,許乾洲突然想起,和靳延在培訓班呆了那么長時間,兩個人竟然沒有說過一句話,在這冰天雪地的夜晚,許乾洲想把他藏在心里的話說給靳延,讓大山為他作證,讓純潔的雪花為他作證。許乾洲雙手在嘴邊堵個喇叭筒,聲嘶力竭地喊:靳延,我看你來了!

許乾洲喊:靳延,我想你!

許乾洲喊:靳延,我愛你!

許乾洲喊:靳延,我要娶你!

許乾洲喊:靳延,我要愛你一生一世!

許乾洲喊:靳延,你聽到了嗎?

大山傳遞著許乾洲的喊聲,一波一波,高高低低,近近遠遠。

腳下的路是石油路。有石油人的地方就有石油路。石油路寬闊,卻不平坦,布滿了車轍和深淺不一大小不一的坑兒。眼下,大雪把石油路抹平了,一條大路就像鏡子一樣閃著青光。許乾洲看著眼前的路,想起靳延,又一次心血來潮了,他蹲下身,握著拳頭,在雪路上寫下了一行字:靳延,我想你!又走一陣子,再寫一行字:靳延,我愛你!

拐過一個彎,風停了。許乾洲知道,這是大山擋住了西北風。許乾洲真的很累了,他真想坐下來歇一歇。但他不敢停下來,一旦停下來,他就會睡過去,最后的結果是被凍僵。沒有了風,一切都沉寂下來,許乾洲感到萬分的寂寞,他盼著有一只狼來。如果狼來了,他會毫不猶豫地跟狼大戰幾百回合。許乾洲盼著有賊來。如果賊來了,他會跟賊講道理,他會跟賊動拳頭,至少他不會感到寂寞。可是,既不見狼來,也不見賊來。萬般無奈,許乾洲只有自己跟自己說話了。

許乾洲對自己說:姓許的,許乾洲,天下哪有一帆風順的事情?不經歷風雨哪能見彩虹?唐僧為了取到真經,經歷了九九八十一難,你走的這點路算得了什么呀!

許乾洲對自己說:許乾洲,為了愛情,你就甩開膀子走吧!

許乾洲對自己說:許乾洲,走過這段雪路,你就可以和靳延牽手了,你就再不用聽母親的嘮叨了,你就可以結束光榮的單身漢生活了,加油!

許乾洲又想唱歌了,想唱便唱:

走進沙漠戈壁,走進大草原。跨越巍巍群山, 含笑問蒼天。鼓起勁兒就累不垮, 抬起頭壓不彎。我為祖國獻青春,不怕流血汗。累不垮壓不彎,不怕流血汗。石油工人多光榮,都是英雄漢!走進華北平原,走進大西南。縱橫茫茫大海,搏擊風浪間。干起活兒就不叫苦,咬緊牙不說難。我為祖國獻青春,不怕流血汗。不叫苦不說難,不怕流血汗。石油工人多光榮, 都是英雄漢!

許乾洲又想唱陜北的信天游了,想唱便唱:

羊啦肚子手巾呦三道道藍,咱們見個面容易哎呀拉話話的難。一個在那山上呦一個在那溝,咱們拉不上個話話哎呀招一招個手。了的見那村村呦了不見個人,我淚格蛋蛋拋在哎呀沙蒿蒿個林。羊肚子手巾三道道藍,見面面容易拉話話難。一個在山上一個在溝,拉不上話話招一招手。了的見那村村了不見人,淚蛋蛋拋在沙蒿蒿林。這么好的妹妹見不上面 。這么長的辮子探不上天,這么好的妹妹見不上面。這么大的鍋來下不下兩顆米,這么旺的火來燒不熱個你。三圪瘩的石頭兩圪瘩磚,什么人呀讓我心煩亂。你哭成個淚人人怎叫哥哥走。綠格錚錚麻油炒雞蛋,這么好的朋友鬼攪散。河灣里石頭打不起個壩,手拿上像片片拉不上話。一把把拉住妹妹的手,你哭成個淚人人怎叫哥哥走。

就這樣,走一會兒,許乾洲用手在嘴上堵個喇叭筒喊一會兒;走一會兒,許乾洲在雪地上寫幾行字;走一會兒,許乾洲就自己跟自己說一會兒話;走一會兒,許乾洲就唱幾首歌……許乾洲想,走到牛鼻子山,靳延必定會被感動得慟哭一場,然后就給他包餃子,——餃子多香啊!然后就給蒸米飯、炒菜,——米飯、炒菜多香啊!然后就給他揪面片,——揪面片多香啊!然后就給他燒一碗西紅柿雞蛋湯,——西紅柿雞蛋湯多香啊!

不知不覺的,風停了,雪停了,那不是一株穿著雪棉襖的槐樹嗎?那不是一排披著雪被子的房子嗎?那不是旋轉的抽油機嗎?那不是幾個穿著紅工服的采油人嗎?朝東望去,天空已經透出了朦朦的亮色——天亮了!這不就是牛鼻子山嗎?許乾洲朝幾個穿著紅工服的揚起了胳臂,他想喊一聲靳延,可他軟軟地跌了下去!

〔責任編輯 廉 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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