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炕是一闕神歌

2014-06-27 05:48:47任海
滿族文學 2014年3期

任海

我在北方,奔走在一條臨河土堤上,北風蠻橫呼嘯,像個獸,張大口,噴射雪末,站立在河灘邊的稀薄的樹木被撕扯著,搖晃著,發出細長的嗚咽。我感覺無數箭矢刺向額頭,穿透胸膛,堵住鼻腔,不能呼吸,只能一次次偏轉頭,大口吸氣。我抬手擦抹眼淚,棉手套的濕處馬上就凍硬了。腳下的土坷垃或小石頭結結實實凍在土路上,我的腿邁出幾步便打個趔趄,腳麻癢癢的,腳趾頭漸漸僵硬。我想,我的額頭要裂開了,我的骨頭也要涼透了。那是放學的路,在每個周末,我得迎著北風趕路,沒人陪我。我想要是家在學校的南邊多好啊,要是家住江南就更好了。

那座紅瓦青石木門木窗的房子,坐北向南,偎在一面坡下,我跌跌撞撞地拉開家門,媽媽一把挽住我:“呀!凍壞了!快上炕暖乎暖乎!”我甩掉鞋子,撲著爬著上了滾熱的炕頭,把麻木的手腳伸進媽媽捂熱的小棉墊兒里面,身上不住地打戰。

許多年后,我曾在冬季行走于一座寒濕的南方城市,看不見風雪彌漫的冬景,而梅花開在日復一日的陰霾里,我終日抱著一只膠皮熱水袋,蜷縮在單薄的被窩里啃咬一些水流力學之類的書本。夜色里霓虹如嵐,濕涼的鼻尖頂托著稀疏的星光,在比肩擦踵的過往,我停下腳步,面向北方,望斷天涯,只為匍匐于紅瓦屋里那一鋪熱乎乎的火炕。想念我北方的炕啊。

搖籃曲

在北方鄉下,嬰兒的第一聲啼哭從炕頭上響起,火炕以平展硬朗和溫暖火熱的身軀承接新生兒的呱呱墜“地”。關于我的出世,多年來在我媽的片段敘說中耳熟能詳。媽媽身懷六甲時,我小腳奶奶主事的那個二十余口大家庭終于分崩離析,從前嘈嘈雜雜的鳥雀們分窩了,分頭尋找棲息的枝頭,重新堆壘各自的小窩。屬于我們的:一口木箱、一只米桶加一桶米、十捆柴禾,我大舅以一輛小木車的容積,將他唯一的妹妹以及大約已初具人形的我接回老屋。

我落草在老屋的小火炕上。那天大舅劈了很多柴,把炕燒得滾熱滾熱,媽媽說是個“嘎嘎”冷的冬夜,風不住地拍打雕花木窗上的窗紙。我奶奶邁著小碎步走來,說快去把“老二太太”找來。

啊,真丑!媽媽望著炕上那個扎撒四肢的女嬰,有些頹喪。老二太太說:她是鄂莫西媽媽(滿族生育神)賜給你的。媽媽的臉上便蕩漾開愉悅的波紋,她撕了一條紅褲頭作尿布,把那個皮包骨的小人兒裹進襁褓。

在月子里,我媽患上痢疾,幾乎水米不進,極度虛弱的身體半個月后才慢慢恢復。貧瘠的奶水怎能滿足嗷嗷待哺的小人兒,我除了沒日沒夜沒命地(媽媽如是形容)尖聲啼叫,便是在溽熱的紅布頭里恣意涂抹。炕上不斷升騰的熱,悄悄浸染了我的排泄物,并在皮膚上緩慢持續地蒸騰、揮發,也不過幾日,尖尖的小屁股就變得皮潰肉糜。這是初為人母的媽媽始料未及的。

我出生十余天后爸爸才回家看我們娘倆。那時他在外搞“四清”,半年多沒回家。身為村里為數不多的“有文化”的高中生,他不可避免地被某些政治運動所裹挾,那是個人無能為力的時代。我爸坐炕上,在火盆邊給我烘烤尿布,烤著烤著,眼淚掉進火盆里,他落淚,不為我,為我奶奶,他念叨分家之后他自己的媽沒人照顧了(在我看來多少有些匪夷所思,奶奶那時還不算太老),在那樣哀怨的情緒里,爸爸竟是沒當心,把僅有的一塊尿布給烤糊了。媽媽又氣又疼,和他慪了半天氣。

在一個個隆冬的夜晚,黑夜成為巨大的陷阱,使整個村子深陷其中,我們的老屋是墜落其中的甲蟲,一切掙扎都是徒勞。窗臺上有一盞火油燈,燈光如豆,我年輕的媽媽,她在炕上盤膝而坐,懷抱幼女,搖晃,嘆息,恨恨地掐女兒下巴,試圖阻止沒完沒了的讓人心煩的叫聲。我由于饑餓和疼痛發出嘶啞的哭聲,終于引來老柳樹上寒鴉的啼叫。媽媽側耳傾聽,淚水頓時撲簌而落,神鳥(滿族流傳“烏鴉救駕”的故事。老罕王努爾哈赤在建國稱“汗”之后,為了感謝烏鴉救命之恩,奉烏鴉為“神”)發出的聲音給她沉實的安慰,她開始一下一下拍打孩子,口中輕輕哼起《搖籃曲》:

悠悠扎,悠悠扎,巴卜扎悠了扎。

狼來了,虎來了,瑪虎跳過墻來了。

悠悠來,巴卜扎來,抱著小孩悠搖車來。

悠悠扎,悠悠扎,巴卜著悠了扎。

狼走了,虎走了,瑪虎跳過墻跑了。

悠悠來,巴卜扎來,小孩睡覺他悠悠扎。

多年之后,媽媽深深愧疚于當時對我施行的暴虐,而我無所記憶,自然不可能記仇,更談不上諒解,對她一笑而已,她卻兀自沉陷于個人的感傷里,不能自拔。

當時我有沒有睡在搖籃里呢?媽媽似乎沒說過,我也忘記問她,那時候我們窮得沒有,也是可能的。

但畢竟,我活了下來。

炊煙進行曲

無風的時候,炊煙直直地伸向天空,一起向上的,還有障子邊一溜的楊樹,蟬鳴與楊樹葉子一樣茂盛,統治酷熱的夏天。

雨天也很多。不經意的時候,烏云遮蔽半邊天空,天色迅捷灰暗,媽媽立即放下手里任何活計,呼喚我一起抱柴禾回家,平時外屋總有個角落豎立一梱半梱柴禾,下雨天就格外多備幾梱。有時我們幾乎是帶小跑的,仍然免不了遭遇先期垂落的幾顆雨滴。

過日子的“柴米油鹽”,柴居于首位。一個人家是否勤勞,瞅一眼柴禾垛就可以了。矮趴趴,瘦得沒剩幾梱柴,這家人會被嘲笑。而確實有那樣的懶漢,做飯前現巴巴去山上摟柴禾。我十歲,弟弟八歲那樣子,跟爸爸上山打疙瘩頭(砍樹剩下的樹樁,再給它砍下來,曰“打疙瘩頭”)。那是個不算光彩的經歷,也因其過程的不可昭示、隱秘的內心糾纏而記憶清晰,說白了,我們是偷。凌晨不到四點,爸爸就把我姐弟倆推醒了,之前我從未干過此類粗重活計,更何況從來一覺睡到天光大亮。爸爸不顧媽媽反對,堅決把我和弟弟帶走。院子里一輛木板車傾斜,等著我倆坐上去,爸爸輕聲警告我倆不許大聲說話,媽媽把兩塊苞米餅塞進我們衣兜。我們頂著星星上路了,天空幽深曠闊。我一肚子怨懣,暗藏心胸。寒氣逼迫,像閃閃刀光,也像在前面拉車的爸爸。我能做的,除了順從,順從,還是順從。

到山下也不遠,大約二十分鐘的路,我們把車隱藏在山下,爸爸拿上斧子、鋸,以及繩索和籃子,我倆跟在后,輕抬腳,慢上坡,繞過一叢叢柞樹以及灌木,山風漫過的枯樹葉沙沙作響,黑暗仍舊形影不離,窺視我的膽怯與恥辱,以及憤怒。爸爸找到一根木樁,輪換著用斧子和鋸來實施對它的占有,聲音輕慢而有節制,我和弟弟負責搬運到一個指定地方。搬了一會兒,弟弟忽然說:姐,我要拉粑粑!我帶他找一處合適地點蹲下,站下陪伴他,這時候爸爸聞聲過來,厲聲呵斥制止我倆的言語……

那樣的事我們總共干過兩次。多少年來,我一直不解,當時還算年輕的爸爸,他真的需要我和弟弟近乎無用的協助嗎?或許,他僅僅需要陪伴,微小的陪伴,盡管他身體強壯,外貌硬朗。

冬日清晨,我們姐弟倆并排躺被窩里,聽見早起的爸爸在窗外劈柴,斧鋸的聲音吵鬧我們的淺夢,我知道他會把劈好的大柴瓣一抱一抱地碼在窗戶底下,讓風吹干,讓陽光曬透,好燒炕做飯。接下來聽見他清嗓子、擤鼻涕,在外屋嘩啦嘩啦地洗漱,然后他開門進來,站在炕沿邊喊我們起床吃飯。“來,我數三個數,看誰先起來啊!”不用說,第一個起來的是我,弟弟直到被他的大手冰到小屁股,才嘻嘻哈哈爬起來,早有在褥子下面捂熱的小棉襖給他披上身了。爸爸這般柔軟的慈愛,于我年少的記憶實在不多。

夏季連雨天,窗外細雨霏霏,屋檐下雨線吧嗒,吧嗒,掉進青石板上深窩里,一滴,又一滴。那樣的情境里,不睡個小半天兒真是辜負熱炕的情義。有一回我醒來已是薄暮時分,雨已停,窗外似明似暗,我一時不知身在何夕。爸爸似乎也醒來不久,我問他是晨是暮,他略微一頓,說:早上八點。我一激靈便跳起來:“啊?上學晚啦!”他竟然“撲哧”笑了,我恍然悟到他是騙我!然而,這個爸爸卻令我刮目相看了,這是一個新鮮的爸爸,他從未如此鮮活可愛……

如今年老的爸爸,像一株年輪不斷增加的老樹,我對他了解越來越深,他其實對我們愛到深沉,無人可比,此情令人心酸。

想一想,我干家務活最多的是幫媽媽燒火。媽媽鍋里鍋外地忙著,刷鍋,炒菜,喂豬,嘴上還不忘提醒我把握火候,別把鍋燒干了,別把炕席燒糊了,別把燒火棍子燒糊了。也是的,我動不動走神,那只用樹丫杈做的燒火棍子快燒禿了。少年的我能想些什么呢?那時情竇未開,肯定不是某個男生。我喜歡用燒火棍逗弄熊熊灶火,火舌燎舔灶門,熏烤臉和胸脯,其中摻雜的柴草味、泥土味撲面而來,直沖胸肺。閑著的時候,我把燒熱的鐵絲卷在劉海上,頭發發出嘶啦一聲,有焦糊味竄入鼻孔,而劉海有了一圈一圈波紋的浪,這很美,我對著鏡子笑笑。還用接近碳化的小細棍兒畫眉,盡管畫得人更丑了,但樂此不疲。有時也跟別的女孩子互相畫。

在外面勞作的人,抬頭看見炊煙裊娜,胃腸里就米香飄搖,心里暗暗加把勁兒,把最后的活計干完。炊煙悄悄散去,炕燒熱了,飯也做好了。爸爸從菜園子走出,凈手,全家圍著炕桌團團坐定。窗外豆瓜青蔥滿園,屋檐下燕子喳喳斜飛。我和弟弟為幾粒豆子又爭起來,筷子打架,最后屁股撅起來搶。媽媽趕緊給我倆分勻,不偏不向。而爸爸總是趁吃飯時訓斥我和弟弟一番,比如繭蛹沒嚼干凈就吐出皮兒,浪費。比如又隨便夾菜,必須學會只在朝向自己一側吃菜。于是,我的淚珠兒一串兒一串兒掉下來,哽咽著不能再吃,我媽急了,跟他嚷嚷:你教育孩子就不能等吃完飯嗎?爸爸遂不語,全家人皆無語。這樣的場景反復上演,成為成長的預演。

要是冬天,飯菜做好,就從灶坑里扒出炭火,添滿火盆,架上銅火鍋,一鍋酸菜豬肉粉條,咕嘟咕嘟,屋內熱氣彌漫,窗上冰花斑駁,炕上熱得燙屁股。而屋外漫天飛雪,一片銀白,一場大雪無聲覆蓋村莊。等春天再回人間,總要經歷冰融雪化,河流開化,大地泥濘,之后,春天迅速生長,萬物欣欣向榮。

炊煙是柴禾深入肺腑的呼吸,是草木一生身后的靈魂。從山上下來的草木,雖一生短暫,也擷取過日月光華,夜與晝的恩施,風和露的撫育,天地之靈早已入木三分。繚繞在炕洞里的炊煙,一定把那些神秘的氣息交給了人類。我們躺在炕上,讓草木的精神、煙火的氣息在身體里溫暖流傳、緩慢生長。在煙火中生命延續,生生不息。

臘月二十四日,大地堅硬,天空寧靜,灶王爺嘴里銜的糖黏得正緊,這位神高興地上天言好事去了。我想,對于永遠正在進行中的人間況味,灶王爺神肯定深感滿意,不吝贊美。

被窩幻想曲

最喜暮色四合,一炕的花團錦簇,一炕的艷麗紛繁。昏黃的燈光下面,紅綠花被滿炕鋪陳,牡丹芍藥春風襲面,孔雀鳳凰呼之欲出,那種俗艷之美,驚心動魄。床上有這些美嗎?沒有,即便給它鋪上一床(也只能鋪一床),也是不倫不類,無從表現俗世里無盡的繁復與昌盛。

鮑爾吉·原野先生寫過一篇《被窩贊美詩》,他說感覺這種被面的情調很色情,巴黎有些現代派畫家喜歡用紅綠來渲染情欲。

這是不是過來人的眼光和視角?或許我可以換個說法:它體現的是鮮活的生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勞動的人在日月星辰的輪轉中,對自然界的花鳥魚蟲早已心靈相知,一切的,人所祈求的生機、吉祥、富足,生命的一切,都無盡地蘊含在大自然。在盛開的花朵里,在清脆的鳥鳴里,到處都是生命的賜予。那些艷麗的棉布被面,不啻是心靈里的圖騰,我們用皮膚,用呼吸,用情欲來深情體恤它們,體恤自己。

我還未婚時,媽媽便給我準備好兩鋪兩蓋(即兩床褥子兩床被子)的嫁妝,被面非常漂亮,一個是大紅提花絲綢,兩只銀色長尾鳳凰成為整個被面的主題;另一是墨綠杭州七彩織錦緞,花式是什么,我記憶有些模糊,可能是錦上添花,也可能是龍鳳呈祥。兩床被子都沒蓋過幾次,有時翻開看看,二十多年的時光,沒有遮住水波一樣的柔美,依然流光溢彩。不禁暗自感嘆:歲月靜好啊。這就是生命的美,愛情的美,親情的美,枝繁葉茂的美!想著想著,我心一酸,淚就涌上來。

有一次去婆婆家過年,看見供銷社還有賣那種棉布被面,當即扯下十三尺,滿心歡喜。而婆婆卻不以為然。也許她是對的,哪里還派得上用場呢,不過留個念想而已。偶爾打開床柜,目光觸摸到依然簇新的布料,它寂寞地夾在一些床單被套之間,含羞帶澀地散發久已不聞的棉布味道。

為什么老大一定要睡在炕梢?年少的我對此憤憤不平。爸爸乃一家之主,至尊無上,炕頭非他莫屬。再往炕梢數過去,依次是媽媽,年幼的妹妹,小我兩歲的弟弟。我算計一番之后,也只得認下命來,舍我其誰啊……可仍是委屈,有冷落、孤單之感,甚或恐懼之憂。我不知道那時候父母有無體察到我幼小的憂傷。他們倆人睡在一個被窩里,為什么不分開,要是有一個睡在我的另一邊該多好。爸爸脾氣不好,家中時而烽煙彌漫,可嘆的是,媽媽白天淚水漣漣,到了晚上依然不與他分開,即便相背而眠。這使我深深不解并引以為憾,有時我早晨醒來,聽見他倆在小聲說話,但是總聽不清說的什么。

最怕熄燈。窗外月光如水,窗戶泛著銀白的光,墻上年畫影影綽綽,天棚上浮現十幾個水印狀的人頭,旋轉,漂移,變幻不定。我閉緊雙眼,它們還在眼睛里,我睜大眼睛,它們轉動得更歡了。“媽,我看見那么多的大腦袋!”媽媽說哪有啊?我說還是有,她無可奈何,只好說了一句無可無不可的話:“那是怎么回事呢……”我緊緊攥住被角,暗自哀嘆,絕望地閉上眼睛,不行,微閉,還是不行,復又睜開……

有個東方即白的時辰,我莫名張開眼睛,玻璃窗幽藍而冷靜,我知道外面有個龐大的蒼穹,籠罩連綿的田野,起伏的丘陵,河水跳躍流淌,蛐蛐徹夜未眠。一切安靜存在,如同我們時時刻刻的呼吸。惟此刻我看不見它們,只能感受屬于我的輕輕的不安,薄薄的期冀,我無法知道那是什么。忽然心驚,一道白光降臨,弧線朝向東方,墜落的球體閃耀火焰,速度并不快,似乎我跳出窗即可捧于手心。啊,難道是傳說中的隕石?掃帚星?我不明所以的那類神秘名詞。它應該降落在房前的園子里,我只須有所等待。當窗上顯出淡青,我鉆出被窩,躡手躡腳,以極大的好奇與勇氣推開園門。石頭墻與木障合圍的園子,一片土豆花開得如醉如癡,天真不諳世事,再東頭,幾壟蕓豆架、黃瓜架上枝蔓纏繞,竊竊私語,無非是小兒情懷。障子邊上一溜苞米,亭亭玉立,拔節伸長。露水不曾破碎,七星瓢蟲還蜷在菜心里,這是它們的園子,星星和月亮俯視的余溫尚在,余皆不曾來過。我攜帶了草葉氣息返回房間,悄然潛回溫暖的被窩。

但那些花兒一直陪在我的左手邊,菊、梅、芍藥與荷,還有四只鳥、兩條金魚、一只蝴蝶,我伸出手就夠著它們。在暗夜里,我無數次撫摸過那涼冰冰的鏡面,我清晰地知道每一朵花的顏色,每一片葉的紋理。白天我喜歡坐在炕上畫荷,但鏡面上那片蜷曲的荷葉顯然是過于狹長而走了形的,以至于從未見過荷的我,一直對荷葉形狀深感莫名其妙。媽媽說我的鳥畫得不對,就是梅枝上那只回頭的黃鳥,可我沒看出錯在哪里,且為自己的畫作沾沾自喜。這件鑲有四張玻璃鏡面,畫有花鳥魚蟲的紫檀色炕琴柜,實在是它一直安穩地睡在炕梢,靜默地照看我惆悵不安的童年。

炕琴柜是我五歲那年做好的,油松木,很厚重。有一個記憶的片段,從未消失,但并不明朗。那天有人來呼喊什么,媽媽與幾個人呼啦向前邊大道跑去,我也跟著跑了幾步,不大一會兒,一行人左護右擁,跟抬八抬大轎似的抬進家門。那是媽媽嫁給爸爸以來我們家置辦的第一件家具。

那個炕琴柜至今猶在,不過已被爸媽移至一間空屋,里面不再裝有什么,曾經一層一層疊放其上的花布被褥杳然無蹤。看起來,它并沒有原先那么的長,顏色也在某個時間被爸爸改換,重新漆了湖綠色,渾濁且無通透感,完全失去紫檀色的典雅與莊重。每次我進那個屋,都站在它面前,久久凝視,從童年,到少年,向此生不再來的時光凝視,向永生不可解的困惑與憂慮凝視。

安魂曲

我們早已搬離大舅的老屋。妹妹出生時,我已經住在第三個房子里了,爸爸媽媽建造了新房子,紅瓦屋,三間房,有東西間兩鋪大炕。應該是當時村里最好的房子。

妹妹小我七歲。她是我奶奶親自接生的。那時,給我接生的老二太太還活著,但是春秋已高,已不便勞作。我年輕時候,從未想過對她感念恩德,也從未與她說過半句話,只是遠遠望著,她單薄頎長,眼窩深陷,薄嘴唇兒,皮膚白到透明,遺憾的是皺褶多,滿臉堆積。上了年歲以后,她拄一根藤拐,常在房檐下寂靜站立,青白布衣,斜襟紐襻,陽光下寂寞成一枝白蓮。她夫家卜氏,蒙古族,丈夫排行第二,“老二太太”由此成為她的符號,從少婦,到老嫗,再到我泛白的影像冊,有陳舊之美,塵沙之美。

冬月初六,妹妹出世那天,也是我的生日,人間常有奇異之緣。那天,奶奶是我找來的,奶奶聽說我媽叫她來,愣了一下,叫我先回,說她隨后即到。接下來我再也不被允許回房,天寒地凍地在外邊傻玩,有幾次想回去,被大人喝止,隱約知道她們在炕上忙著某個隱秘的事情,直到中午,我被通知有了個妹妹。在此之前,我對這個必然發生的事件一無所知。妹妹在月子里也哭,不睡覺。有一次我去奶奶家,爺爺在炕頭上歪著問:小孩兒還哭嗎?我說是。他說,回去弄紅紙寫上哭夜郎,貼電線桿子上。我不解,奶奶在一邊笑,又說了一遍,我方想起在水泥電線桿上見過,紅紙泛白,毛筆黑字:“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個哭夜郎,過路的君子念八遍,一覺睡到大天亮。”帖子倒沒有寫,過些日子妹妹漸漸地能吃能睡了。等她大到三兩歲時,她哭鬧,我嚇唬她:老告(音)兒來趴窗了,不興哭!妹妹立即住嘴,俯身于炕。什么是老告兒呢?沒有人描述過,但我心里確實存有一個形象:長發,圓眼,厚唇,青綠面色,火舌一樣扭曲的身軀,時時動感,像氣流變形,像梵高抽象畫。

我想,可能每個小孩兒心里都有一個或幾個那類的鬼神,形象不同而已,敬畏它,卻不憎惡,可以對自己做一些必要的校正,說不定可以伴至終生。

事實上總是另有一些規制,比如我們的西炕。我們那地方滿蒙漢錫伯等民族雜居,漢族人口少,反而成了名副其實的“少數”民族。由于異族間的長期融合與激蕩,許多民俗漸漸的難分彼此,我的家庭便是一個滿漢復合體。滿族人在居室內環南、西、北三面墻砌成連炕,狀如“匚”,俗稱拐子炕。南炕溫暖、向陽,一般由長輩居住,晚輩住北炕。滿族以西為貴,西炕墻高處置放祖宗板,是家祭神位。西炕上不能堆積雜物,人也不能在上面靠坐。西方——太陽的靈魂休憩和再生的方位,象征永生的符號。

那一年白雪紛飛時節,我大舅在老屋辭世。他臨終前在炕上躺了二十多天,沒在醫院扎過一針——想起這個,痛感頓時來襲。他咽氣之前被抬下炕,鄉俗世代傳承的說法:人要是死在炕上,靈魂必須穿遍所有的炕席眼兒,才可免罪。人這一輩子,活著是酸酸辛辛,死后再不能遭罪了。大舅幾乎獨身一輩子,我表哥不到兩歲,他媽媽就死了。十二歲的我媽立即輟學回家,是她拉扯我表哥成活,而她因此改變了一生的命運。媽媽常說他這個大哥傻,缺心眼兒,從來不急不忙,不會算計生活,哪里有人堆兒,哪里最熱鬧,哪里就能找到他,就知道“噠噠噠”的說話,就不能干點兒正經事。我從小對大舅心懷憐憫,一方面由于媽媽言語的渲染,主要一面還是他的鰥居,從青年到暮年的寂寞,人生雖短暫,孤獨最漫長,個中酸辛,誰人體察?

而表哥生存下來了,然后慢慢長大,再娶妻,生育一兒一女。我媽無疑對他付出巨大代價,媽媽對侄兒的愛蔓延至他的全部人生,及至具體就是我們全家對他們持續的扶助。生活總是難以闡述,真諦不知握在誰的手中,他們肯出力氣干活,并熱情地進入到繁縟的生活細節,怎奈卻時時入不敷出,背負累累債務。

但是我爸爸最后說了一句最好聽的話:你表哥一家雖窮,但是從不怨天怨地,一家人和和睦睦,樂觀積極,這是最好的品質!

我想,大舅何嘗不具備這種優秀的品質呢?人可以如草芥般卑微,但不可拒絕生長,因為那意味著枯萎和凋謝。而廣袤大地上鋪展的綠色生機,草芥遠遠多于參天大樹。所有的依附在大地上的靈魂都無疑平等,值得敬仰并感懷。

我媽對炕一直保有最高的敬重。家里來人,她說:快上炕坐坐!炕上坐坐是她固執的待客理念,來人僅僅為交代一句話,或急速辦完某個事,并無閑來敘話的時間或者心情,況且,現代人聊天的座位是沙發,是客廳,是茶座酒吧。有時我想問她:媽,他們無意上炕,您真的看不出來嗎?

周末,我從邊境的端點乘上向北的火車,一個小時就抵達鳳凰城。我越來越愛這個小城以及它周邊的鄉村,一直無限接近繁華和文明,也從不拒絕庸俗與神靈。越來越多越來越高的樓房,以優雅身姿攔截占有日光,而鄉村,一鋪低矮的熱炕鄭重迎接睡眠,安放人的軀體以及呼吸。

推開一扇綠色小門,又回爸爸媽媽的小屋,我媽說著永遠的一句話:快脫鞋上炕。在夜幕來臨之前,我們已吃過晚飯,媽媽看看電視,聽幾段京戲,然后我們上炕,熄燈安歇。現在,炕頭的位置給我了,爸媽心疼我有腰疾。我并不推辭這份情意。

夜已深,云層遮掩了月光。我們熄燈睡覺吧,晚安!

〔責任編輯 廉 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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