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青
我失聰了。
很長一段時間都聽不到人間煙火味的嘈雜之聲了,但有兩句蒼涼、悲憫、期盼的呼喚之聲倒是再清晰不過了,再入心不過了。
“歸來吧,歸來喲
歸來吧,歸來喲……”
這個大眾熟悉或陌生的歌者的聲音,總是在我目光所及的版圖上空滾動著、飛旋著。這是遙遠故鄉的呼喚。只有在故鄉,才能見到最真實的靈魂!才能讓靈魂安寧地成長。故鄉也是一種信仰。珍重故鄉的人,一生都不可能背棄這個信仰。而我的母親是故鄉的一面招魂幡。哪管是一絲風的獵動,也會使游曳在四海之內的游魂刻不容緩地歸來。即便是遠隔重洋、千山萬水也無所阻擋。
我突然接到東北老家姐姐的電話:咱媽病重了……
一切都在不言中,它與我心中幾年來的擔心不幸重合。當時首府還沒有開通各地區支線民航,只好買火車票,站到了集寧以南張家口一帶才算找到了一個硬板座。
很久以前,走出了故鄉那一刻,我以為從此就掙脫了它的羈絆,可以如魚得水般生活于城市的陽光下。故鄉不再是我夢中童年美麗的記憶,也被城市的煙塵所掩蓋,不回家的借口,也被冠以公務忙碌的理由。我忘記了故鄉,全身心投入到世事紛爭之中。可是,我最后仍一無所有地被遺棄在城市的邊緣,夢想的名與利都被冷嘲熱諷所取代。我傷痕累累卻又找不到棲身之地。
故鄉永遠是博大與寬容的。這是故鄉的呼喚,是生命的呼喚!
途中的三十七個小時,它讓我扎實、深刻地感到了自我的生命意識、人生意識、人格意識。世間的所有只有生命高于一切,只有生命高度的唯一才決定了人生的價值和意義,其余生命以外的“酷眩”都是不足為道,或者是迷失生命意識的“障眼之物”!
當今,人們的收入比以前多了,滿意感卻越來越少;住房越來越闊,眼界卻越來越窄;通訊工具越來越發達,心靈的溝通卻越來越少!每個人都在享受著越來越豐富的物質生活,但與此同時,人們的快樂還剩多少?人們腦筋的活動逐漸窄化了,心變得僵硬了。僵化的心不斷地往下墮落。人會有成功,也會遭遇失敗。成功和失敗都不是目的,成功以后怎么做?失敗以后怎么做?人們總要活下去?社會的腦筋變了,讓所有的人離故鄉越來越遠了,人們迷失了自我,迷戀于財富、名利、權力,可這些都是與生命與靈魂的故鄉無關的。
自然的故鄉四面八方各有所在,生命的故鄉九九歸一就在人們的心里。萍漂梗泛、無家可歸已成了時代的痼疾。
當我接到姐姐電話的那一刻起,就像虛脫一樣地渾身出汗。那時穿的是一件藍色的毛衣,外邊再套一件棉襖。汗水已經濕透了前胸。當時是怎么買的火車票,怎么離開呼和浩特的已經一點印象也沒有了。在車里吃的什么?喝的什么?在車上見到了什么?更是記不得了,只是覺得擁擠不堪。最清晰的是當長途客車到了老家村前面那個站點,我擠下了車時,抬眼看看那座三十年不變的村莊時,目光鎖定在二哥家的門窗院子時,自己心情的焦慮和急切:是不是媽媽已經死了?院子里為什么這樣安靜?怎么沒有誰注意我已經下車了?怎么沒有一個人想著接接我?
二哥家的家門在我一步步艱澀地步量之下一米一米地近了。我的心咚咚地跳著,自己聽得最直接真實。
進了家門。二嫂在廚房里忙著什么,二哥悠閑地在炕上喝茶……那一時刻,好像什么也沒發生過似的……
二哥見我進來,從炕里移到了炕邊,從炕邊站起身來,拉住了我的一只手,眼淚就流了下來。
我一切都明白了。我強忍著放下箱子,脫去外套,回頭看著淚眼婆娑、面色蒼白、皺紋縱橫的二哥的臉問:
沒找大夫嗎?
她就頭一天說渾身難受,自己找了幾片索密痛片吃,睡一宿,第二天就不行了……可也好,人家什么罪也沒遭著……
埋在哪了?
埋在南山了,我把爹的墳也起過來了。
……
沒見媽媽一面的委屈一直哽在我的心里,它強烈地阻擋住了可以洶涌的眼淚的放肆。
那一夜,因為是喝多了“突泉白干”酒,像一灘泥一樣就在幾天前媽媽睡過、病過、死過的炕頭的位置上,睡到了第二天的下午三點。
起床后,二嫂已準備好一籃子食品,準備給我拿。二哥也遞過一沓陰票和一支打火機。
老五,你自己去看看媽去吧。
在那個陽光燦爛的午后,我的內心極度地虛空。看著這一籃子祭品,使我對生命感到極度的絕望,絕對的虛無。
我提著祭品籃子,走出院門,彳亍在小時候經常走的南山路上。
院門旁的老井仍在。井臺已經凍成很高的冰臺。這讓我回想起十三四歲讀小學五六年級時候,偶爾家里水缸里沒水時候,媽媽有時在廚房里對我說,老五能給媽拎一桶水來!我便拎一只水桶和一根稍繩到這老井臺上來,把繩子拴牢,打大半桶水,晃晃悠悠地拎回家去……繞過井臺是生產隊的樹園子,長著一片大葉楊樹。此時,它們都赤裸著白刷刷的身子,揚起所有的手臂抗擊著寒天凍地。我從它們的身邊走過,它們發出嗚嗚的聲音,好像在跟我打招呼,囑咐我多穿點,天冷啊!
走出樹園子是生產隊原來的菜園子。現在已經分給了個人。起的是東西向的橫壟,一地粗壯的玉米茬子豎著。這家人家肯定是豐收了。過了菜園子就是那條人工渠。季節河已經干涸了多年了,這渠也干了多年。渠底細沙還在,做著一個不醒的念水的夢。過了干渠一條隱約的趕牛道通向南山坳、廟山溝里。轍印里的雪沒有化,斑斑駁駁的像撒著零零星星的舊棉絮。
山崗上風刮得更大,我拉緊一下羽絨服的帽帶兒。向山南坡一望,那片墳塋就在山二肋上,那堆新冢就在其間。墳頭壓著的那幾張黃紙隨風一掀一掀的像似在召喚著我。我加快了腳步。
來到墳前,我放下籃子,繞墳一周,見朝南的墳腳有石板搭成的祭龕。我便把籃子里的果品擺了進去。有印有紅麻果印的小饅頭,有兩只蘋果,一只酒杯,半瓶二兩裝的紅星二鍋頭,一沓陰幣。在燒紙的土坑里我點著了陰幣。紙在咝咝啦啦地燃著,我開始給媽媽磕頭……
媽媽的裝老衣服我十年前就看過的。是一件黑色的長棉袍;一件黑色的線緹棉襖。用一個黃色的包袱皮包著,有時候媽媽做針線活時就會打開這個包袱翻找一些東西。我若是在她身邊的話,就此我可以看看那只天藍色的荷包。那上邊用白絲線繡著字,一面是:狀元紅十里;另一面是:歸去馬為飛。我沒有上學時就已經認得了這十個字了,至于是什么意思,直到現在我也很難正確地加以解釋。關于它的來歷我從來沒有問過媽媽,我確信這一定是媽媽嫁過來時姥姥送她的吧?我一直這樣認為這個判斷是正確的。我想,這個荷包此時一定帶在媽媽的身上。棉袍、棉襖、棉褲、棉鞋,媽媽應該不會太冷吧?
一沓陰幣已經燃為灰燼了。我與媽媽想說的才剛剛開頭。我又在墳周察看了一圈,之后,我在墳的陽坡上,把身子伸展成一個大字。就像我最近一次,也是兩年前我和媽媽同睡在二哥家的火炕上一樣。我問媽媽這床麻花被還暖和嗎?媽說今年你二嫂給換了二斤新棉花,還暖和。我心下就想,我是答應過給媽買一床駝絨被的,直到現在也沒兌現啊!直到她入了這棺槨里!我這兒子怎么當的?媽媽在的時候,總覺得什么都來得及,可是,眼前這一堆新土就隔絕了一切。不是腸子悔青,而是心爛掉了一塊兒。
抬眼望向廟山溝大長壟,那片地已經荒蕪,可能是這幾年退耕還林還牧的結果。
我小學畢業后,趕上文革,沒有直接上中學,就在生產隊和婦女們一起勞動了二年,直到1969年春天復課后才上了公社的中學。那個秋天和媽媽一起在這大長壟承包了十畝玉米地,將玉米一穗一穗地從皮中剝落出來,扒十畝就會給一車玉米秸做燒火柴。就為這一車燒火柴,我和媽媽在這大長壟奮斗了七天。那幾天把我曬成了小黑孩,早出晚歸,中午不回家。我的手皴得七裂八瓣的,每個裂口都往出滲著血,疼痛難忍。最可恨的是那地壟怎么會那么長?扒一穗苞米撲子也不見少;扒一撲子那一趟子也不見少;扒一趟子那十畝地也不見少。那漫長的下午,日頭總像火炭似的懸在天上,那真是世界上最漫長最窒息最難熬最可怕的一個下午。有時在中午吃過一個玉米面大餅子喝幾口瓶裝的井水后,我就在玉米撲子上睡著了,有時候媽媽可能忘記了招呼我,等我自己醒來時,日頭已經偏西,而媽媽已經快要扒到了地南頭了!此時的我像被人遺棄了一樣,恐懼地不顧一切地往地頭奔跑,跑到媽媽跟前再繼續彎下腰去扒自己趟子上的玉米穗。
那七天媽媽與我的拼命,掙下了一車玉米秸桿,媽媽覺得像占了生產隊的多大便宜似的,而我付出了腰肌勞傷的代價。
現在這片大長壟荒蕪了、休息了,曾經在此流汗流血的人們也一個個地先后休息了。媽媽在這個山二肋的位置,一切都會盡收眼底的。包括我的遲到,媽媽也絕不責怪和嗔怨,她一生都這樣,對她的七個兒女都一樣的。
我匍匐在這片荒寂的土地上,親吻著這抔濕潤的新土,和母親心靈對接。我是一顆種子,就從母親的身體中生長出來,這塊土地啊,有我童年的歡聲笑語,有我年少的癡狂和執著,有我血緣的來路,……當我踏上這塊土地時,便像空中飛揚的塵埃落地,不再浮躁,不再飄忽,只想伸展四肢酣睡百年,與泥土相融……
那一刻我的確可憐極了,像整個世界都拋棄了我。世界也因媽媽的離去變得空前的寒冷,一切都變得了無生趣。村莊還是那個村莊,仍然在地圖上難以找到,而它的強大磁場的吸力失掉了;它也變得極其普通甚至還和其它貧困地區一樣,顯出幾分丑陋不堪。
幾座墳墓的慰藉,遠遠不能滿足我對故鄉的思念,幾年的刻意回避并沒有淡化我對故鄉的眷戀,而正是這種回避使我產生了負罪感,漸漸覺得并不是故鄉在拋棄自己,而是自己正在慢慢地拋棄著故鄉。
天又陰沉起來,有雪花開始飄落。山尖上出現二哥的身影。
老五,行了吧!咱媽活了八十四歲,也算是喜喪了。
是啊,你和我能不能活到八十四歲那還不好說。
咱媽在我這雖沒吃上山珍海味,可淡飯粗茶還頓頓都有。
二哥拿起那只籃子,將我放在祭龕里的食品又都裝了回去。
還拿回去呀?
老話不是說了嗎,心到佛知,上供人吃嗎,要不也在這塊喂大眼賊山鼠了。
晚飯上,二哥喝過二兩燒酒之后,又把操辦媽媽的喪事前前后后又講了一遍,二嫂在地下一邊添菜一邊附和著。二哥講他請廚子擺席、請木匠打棺材、出殯請喇叭匠子、雇出殯車等等諸項花了多少錢。并說咱村辦白事也算是頭等的了,我沒給咱老張家丟臉。我借找心臟藥之機,到我的箱子里數數剩下的錢,留出回程的車票錢,將其余的七八張百元鈔拿出來,回來放到飯桌上,我說回來時太匆忙也沒帶多少,昨天那些夠擺席的了,今天二嫂你把這點再拿上,如果不夠我回去再給郵吧。
我已經沒有什么心情再喝酒了,心臟確實也難受,就在炕頭上躺下稀里糊涂地就睡下了。
第二天起來,二哥不在,我問二嫂,二嫂說去三侄女家喝酒去了。我望望晴好的天氣,突然想到該回單位上班了。媽媽走了, 我不能也跟她去吧?已經是正月初十了,我想應該從鎮上坐上去洮南市的客車,于是我給一個中學的同學打了個電話,問可以從鎮政府門前上去車不?
電話通了,同學有金表示驚訝。他確實不知道我回老家來,說一定到他家小住一二日再走。我說,那除非你現在來接我,他說你等著啊。
中午十一點多,有金騎著摩托車到二哥家來接我。我只好收拾一下和二嫂說我去有金家,也許明后天回來。
到了有金家我心情放松了些,心臟難受,渾身疲軟,只是在炕上躺著和有金說一些話。
有金是我讀高中時下一屆的同學,只是每周回家時是同路,路過他們的屯子時,有時到他家喝一口水。時間長了,交往便多起來。他畢業后參軍在徐州,一干就是四五年光景,每年都有書信來往。后來才得知,他滿可以在部隊提干的,只是因為當時一點小小失誤而錯失能改變一生的大好機會!
退伍后,他先后在鄉綜合加工廠、種子場都干過,企望轉為工薪干部都告失敗。后又舉家遷往黑龍江的漠河,想走發財之路。恰在此時,漠河遭遇百年不遇的森林火災,住房、家私立刻化為灰燼,所幸一家三口保住了性命,又返回原籍,無奈地出任村長一職,以聊慰奔波半生的惶惑之心。
從有金的身上,讓我看到了命運之神的乖戾與不可琢磨。論人品、論才能、論為人,論勤奮,他哪樣都很強,就是每每與機緣相背。他的一雙兒女都遠在外地打工,家里只有半老夫婦的春節,顯得有點冷清。我的突然闖入,只是增添了一點吃喝上的麻煩,而沒有改變原有的家庭氣氛。
有金看我臉色蒼白,就給村里的唯一的醫生打個電話,不一會醫生就來了,問了問近幾天的飲食休息情況,又把了把脈說,心率有點快,應該充分地休息一下,千萬不要再喝酒了,我這有心痛定和硝酸酣油吃上,可能會有所緩解。
有金媳婦午飯準備得很豐盛,可是我一點胃口也沒有,只是各樣菜嘗一嘗,喝了一碗粥又躺下了。有金也匆匆地吃完飯守在我的左右,一會摸摸我的額頭,一會摸摸我的手。
高中畢業后,我們沒有見過幾次面,見面也沒有這么近距離地廝守過。
有金的額頭添了幾道深深的皺紋,連鬢胡子可能是二三天沒刮,長有三毫米的青茬兒,滿臉的滄桑和凝重。沒有蒼老的仍是那副黑亮有神的大眼睛。無情的歲月,嚴酷的生活,把這個當年血氣方剛的帥哥已經折磨得像個半大老漢。我心里這樣想著,他的手剛好伸過來,被我捉住。他的手掌寬厚、異常地粗礪,硌手,我握著,臉頰就有熱熱淚水流了出來……
五哥,你不能這樣,大娘走了,也是該走了,八十四了不是高壽嗎?你不要難過了。還有你弟。
有金摟著我的頭,他的毛草般的嘴巴戳在我的臉上發疼。
這時,我突然想起了父親。想起了《圣經》。當人們撕下面具,撇開性別,那個給你無限能量的靈魂之核是真愛的精髓。此刻只有愛是真的,哪管愛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在生活中,愛才是真相。
有金陪伴著我放聲地哭起來。
經過一天一夜的休整,靈魂好像重新回到了我的身體。
有金,我想上到洮南的班車。第三天上午,有金幫助我擠上了去洮南市的長途汽車。
車上的人實在是太多,過道里也被擠滿了人,你想改變一下站著的姿勢和方向都是相當困難的。我本來想和有金打一下招呼的,可是身體已經不能轉動,就卡在了那個位置上,稍微一動就要和別人碰撞鼻子和臉。我想,算了吧,回去后再給他打個電話吧。
好在只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就到了洮南站,我馬不停蹄直奔火車站。到售票處一問,才知道草原列車剛剛過去,下一趟是明天的上午九點十一分。怎么辦?不能在這里等一宿吧?這個三等小站是買不到硬臥車票的。能不能有別的車?只要是同一方向的,等也是等,走一程近一程吧。于是我買了馬上進站的齊齊哈爾至沈陽途經太平川的票。
下午四點多到了太平川,我想不能再走了,再走就會錯過明天的草原列車的。
我先到售票口買了一張第二天的草原列車的有座號票,心里踏實了許多,也許有運氣在車上補一張硬臥票呢。
太平川是個挺大的站,站前一派繁華景象。我沒心思閑逛,找一個站前旅店住下來。打開那個小小的黑白電視機,正在演動物世界,一只漂亮的小編織鳥在用它靈巧的嘴編織它的華美的小巢……
我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夢里我又回到了南山,我竟然鉆進了媽媽的棺材里,媽媽睜著眼睛問我你來干什么?我說給您剪剪腳指甲吧,太長了會刮破襪子的,媽媽就伸出腳來讓我剪,不小心一下把媽媽的最小的小腳指剪破了,媽媽慘叫了一聲,我嚇醒了……
服務員敲門來送一壺開水。
我本想把這些天經歷的一切忘掉,哪怕是暫時的也好。可是越這么想越糟糕,看似紛亂的頭緒,而最終還是回到一個問題上來。
有關故鄉的記憶曾是我最溫暖的回憶。但現在,它卻成為我對故鄉長久的哀痛。想起初離家鄉之時,城市的新鮮刺激得我無比興奮,我最大限度地接納各種各樣的新事物,也漸漸地淡忘了那片沉重的山巒。而在所期望的一切都與我擦肩而過時,我才明白,丟掉身上的泥土氣息,只不過意味著我失去家鄉大山的庇護,空前的孤獨,像個世界的棄兒。
太平川那個最孤獨的夜晚,面對上百條交織縱橫通往天南地北的鐵軌,我的心中只有一條窄窄的路。
一個人的時候,仿佛一個勇士。思緒信馬由韁,弛騁在自己的平原大漠。天上人間,生前死后;回顧過往的傷痛和美好,淡化瀟灑的過往,在痛與美中陶醉自己;預想未來,拿出心靈的鏡子,照耀自己靈魂中的閃光和斑污。
我把自己的心赤裸裸地裸露給故鄉。所有人都會看清你是誰,看到所有的真相。這時我是最脆弱的。我身上所有的面具,所有的偽裝都被故鄉剝掉,沒有什么物質的東西,只剩下我的靈魂。
晚上睡得太晚,那是有生以來最熬煎的一夜。到天亮時才算朦朧睡去,一醒來已經八點五十了!上車,還有二十一分鐘我能不能趕上草原列車?
收拾好東西,我跑步來到檢票口,一進檢票口就聽見火車的鳴叫聲,我一踏進車廂,火車就開動了。
回到呼和浩特的家中,除了擔心二哥責備我的電話而外,我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媽媽和爸爸的老照片。在機關對面的“歲月現場”影房里擴洗了二張十二寸黑白照,掛在了書房的墻上。無論怎樣,我也不能想回老家就回去呀,這樣天天看著心里總能好受一點。其實,我的心魂總是在南山那墳塋地里徜徉著,或許,已經丟在了那里了。干什么都難以思想集中,一天丟三落四的,心里空蕩蕩的。
大召寺僧人伊希得知了我的狀況,打來電話說,二月初二大召寺舞龍法會,特請塔爾寺住持宗康活佛親臨加持,我有機會請活佛給你摩頂祛霾轉喜。我一時不知怎樣回答他的好意。
一念之慈,和風甘露;一念之嚴,烈日秋霜。這個我似乎懂得一些,我知道自己為了什么而活,我就能夠忍受任何一種生活!包括喪魂落魄,包括孤獨。我總是在琢磨,人可以沒有金錢,沒有名位,沒有顯赫的家世,沒有顯赫的朋友抬捧,但不能是一個無家可歸的人。這是佛陀不能理會的紅塵俗事。脫俗是要從從俗始發的。
“歸來吧,歸來喲
歸來吧,歸來喲……”
這個旋律讓我神經完全崩潰了。
〔責任編輯 谷 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