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昕
摘 要:傳統醫德的倫理認同是個體性的醫者對傳統醫德這一醫者職業道德實體的承認與歸屬,是一種實體意識。當代醫者對傳統醫德精神的消解和缺失是造成醫患關系緊張的重要原因,重構傳統醫德倫理認同有助于實現醫患和諧。醫者是傳統醫德倫理認同的主體,但絕不是唯一主體,社會公眾應培養敬畏生命的倫理意識,職能部門應確保公平正義的醫療環境,醫者應弘揚求真向善的醫學美德,患者應提升誠懇理性的就醫素養,共同建構傳統醫德倫理認同。
關鍵詞:醫患關系;傳統醫德;倫理認同
中圖分類號:B8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0751(2014)04-0108-06
近年來緊張的醫患關系是當代社會的敏感話題,層出不窮的醫患沖突和醫療糾紛嚴重影響了醫療活動的有序進行。醫患之間豎起的隱形壁壘,不僅使患者不能得到積極有效的治療,而且醫者的日常工作也難以正常開展,甚至其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更阻礙了醫療質量的提高和安定和諧的社會局面的形成。導致這一問題存在的因素是多方面的,但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部分醫者缺失醫德,即對傳統醫德思想缺乏倫理認同。醫者在醫患交往過程中處于主導地位,倘若醫者都能以身作則,謹遵職業道德,定會主動引導醫患關系朝向信任與和諧的方向發展。在此情境下,重新確立對傳統醫德的倫理認同,有利于規范醫者行為,保障患者的健康權,從而構建相互信賴、相互依靠的醫患關系,順應社會和諧發展的基本旨歸。
一、傳統醫德倫理認同的內涵
“醫德”,顧名思義是指“醫者道德”,具體地說,就是醫者應具備的職業道德品質以及他們在從事醫學科研和醫療行為中應遵循的職業道德規范和原則,也可以說是協調醫者之間、醫者與患者之間以及醫者與社會之間關系的行為準則。中國傳統醫德是幾千年中醫文明的思想精髓,它深植于中國傳統文化的土壤,從先秦至明清,經過世世代代醫者在漫長的醫療實踐中提出、發展并不斷完善,形成了一套比較完備的并且具有深刻內涵的醫者道德規范體系。早在先秦時期,醫者就已經從巫術中分化出來,逐漸成為一項專門的職業,當時醫者的行為準則主要是受到儒家思想的影響,主張“重義輕利”,并認為救死扶傷是高尚的道德行為。在中國現存成書最早的醫學典籍《黃帝內經》中對醫德規范已有基本論述,對后世醫者產生了很大影響。漢代以后,“仁者愛人”、“仁愛救人”成為醫者的行為準則。唐代醫學家孫思邈的《大醫精誠》中所謂“精”指醫術精深,所謂“誠”指品德高尚,更是成為后世醫者職業規范的指導思想和基本原則。概括來說,中國傳統醫德主要包括三個方面內容。在醫家修養方面:一是“仁”,要有對生命的普遍關愛之情;二是“智”,要掌握正確的醫學知識和精妙的醫療技術;三是“廉”,要求醫家自律其心,廉潔行醫;四是“慎”,要求醫家在診斷、辨證、用藥的過程中力求審慎、精準無誤。在醫術規范方面:一是要“以道馭術”,不能違背生命本身的規律,應順應生命之道;二是強調“病為本,工為標”,患者的生命是本,醫術是標,醫術是服務于生命的;三是要求醫家為患者診病時“常以平旦”、“專意一神”,意思是既要心平氣和,又要精神高度集中;四是要求醫家把握患者的情志,做到全面診治。在行醫原則方面,除了上述的醫行仁愛、重義輕利的原則外,還要求醫家對待患者一視同仁、依禮而行,對待同行以和為貴等。
“認同”的基本含義可以分為個體性和社會性兩個方面。從個體性方面來看,認同是個人對自我的社會角色和身份的理性確認,是“個體依據個人的經歷所反思性地理解到的自我”①;從社會性方面來看,認同則被認為是“社會共同體成員對一定信仰和情感的共有和分享,是維持社會秩序的社會角色與身份,是將一個共同體中不同的個人團結起來的內在凝聚力”②。也有學者認為,“認同”作為有目的的行動,其本身就是具有價值與意義的“人的存在”形態,即行動者行動的道德價值意向,可以被稱為“道德意向”。而在道德意向層面上,“認同”包含兩個方面的基本內容:一是道德心理上的,即認同是一種道德主體的心理需求;二是道德行動的主觀性基礎上的,即認同是道德主觀性的主要表現。從這個意義上說,“認同”可以看作是一種個體的、具體行為的價值判斷的主觀屬性的“意向”,是一種持久的道德“性格”的表現。③
從價值意義的視角來研究認同問題,即“倫理認同”,是指人們給自己在社會生活中規定的倫理定位,表現為對社會基本道德規范的接受與贊同,并形成共同的倫理價值觀,其本質是差異前提下的自主認同。如黑格爾所言,“倫理本性上是普遍的東西”④,“倫理行為的內容必須是實體性的,換句話說,必須是整個的和普遍的;因而倫理行為所關涉的只能是整個的個體,或者說,只能是其本身是普遍物的那個個體”⑤。這就是說,倫理認同在本質上必定是一種倫理行為,是指“特殊性”的個體對具有“普遍性”的共同體的心理認同和行為認同。另外,我們還可以從微觀和宏觀兩個層面來理解倫理認同。就微觀層面而言,倫理認同是指個人對決定其自我行為的善惡標準的理解和接受以及對自身道德品格和至善追求的理性運用,它決定了個體對生命價值的認識程度。就宏觀層面而言,倫理認同是指作為社會共同體的個體成員所具有的相同的行為習慣和價值觀念,它能使該社會共同體健康有序地運行和發展,它會對共同體成員的思想和行為產生影響作用,并成為個體倫理認同的內在依據。這樣說來,“倫理認同”既通過個體的“倫理性格”得以展現,又表現為社會共同體整體的“倫理規范”。
對傳統醫德的倫理認同,要求每一個單個的醫者都能對傳統醫德這一實體性的價值觀予以贊同和接受,它并不單指每一個醫者作為個體性成員之間的那種自然聯系,更重要的是體現這些自然聯系所蘊含的精神特質。也就是說,個體從普遍性的實體出發以達到對自己應遵循的職業道德、行為操守的贊同,從而實現作為個體的醫者對整體的醫者職業的價值承認。醫者作為一個普遍性的存在,應該具有一致的利益和目標以及共同的價值觀念,對傳統醫德的倫理認同就是對醫者職業這個共同體的共同目標、共同利益以及共同價值觀念的贊同與接受。對傳統醫德的倫理認同最重要的表現是,所有的個體性醫者在醫者職業這一倫理實體中,不是簡單的個體與個體之間的關系,而是個體性的醫者與作為實體的醫者職業這個整體之間的關系。它的本質就是一種倫理實體的理念,即承認自己是醫者職業這一倫理實體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以對醫者職業和傳統醫德的贊同與歸屬作為思想基礎,并以職業道德即醫德來衡量和評價自己的行為。任何個體性醫者的行動與現實,都必須從醫者職業這一倫理實體出發,維護其利益和榮譽。可以說,醫者是在長期的行醫過程和職業生活中,不斷地接觸并接受傳統醫德的教育和熏陶,從而逐漸培養起對傳統醫德的倫理認同感。從倫理意義上來看,醫者職業并不只是“消除患難而成立的組織”⑥,而是表現在醫者職業的普遍性本質可以澆鑄到個體個別性的精神素質之中,使實體性和個體性相互滲透、相互融合,通過對傳統醫德的倫理認同使個體性獲得普遍性,普遍性因個體性而促進發展。因此,對傳統醫德的倫理認同是作為個體的醫者最高的倫理實體歸宿,是醫者的精神象征和自豪的根源。
二、醫患關系與傳統醫德倫理認同
醫患關系是指醫療實踐活動中客觀存在的醫務人員與患者及家屬之間相互交往的一種社會關系。它是醫療活動中最基本、最重要的人際關系。醫者和患者本應是平等的“戰友”關系,共同對抗的“敵人”是疾病。和諧的醫患關系有利于正常的醫療秩序的良性發展,有利于醫者和患者之間建立相互信賴的治療疾病、促進健康的同盟,在很大程度上對疾病的療效具有關鍵作用。然而,現實中的醫患關系異常緊張卻是一個不爭的事實。究其原因,大致有兩個方面。一方面,先進的醫療技術和設備在為醫者獲取詳盡復雜的診療信息方面功不可沒,但同時醫者與患者間相互問診交流的時間也大大減少,診療過程和患者就像是大工業式流水線上的作業工序和產品。患者在醫者眼中變成了一系列影像資料和生化數據,讓本應處于醫療服務目的地位的患者本身被忽略,醫患關系被物化,這導致醫者對患者的生命缺乏同情與共鳴,醫患之間情感淡漠,缺少信任和真誠。另一方面,在市場經濟背景下,醫患關系也具有商業化的經濟屬性。醫患之間在很大程度上變為商家與消費者的關系,在就醫過程中,患者越來越被理解為是消費者,患者的就醫過程被看作是一個消費過程。加之現行醫療領域收入機制的規定,無形中在醫者與患者之間形成一項潛規則,即患者消費得多,醫院和醫生收入就多,患者消費得少,醫院和醫生收入就少的現狀。⑦這種狀況助長了醫生給患者開大處方現象的發生,使患者對醫者和就醫行為產生不安全感和不信任感。
近年來發生了許多令人痛心疾首的醫療糾紛與醫患沖突:患者手術后在身體內發現了不應有的異物,婦女在醫院安胎卻吃下了墮胎藥,孩子因小病入院最后卻意外死亡等,以致引發患者砍傷、砍死醫生的惡性事件。然而,對這些醫患糾紛進行仔細分析后不難發現,其發生的原因并不能完全歸咎于制度不完善、醫療資源分配不公平,醫者缺失應有的職業道德、責任感和同情心也是其重要原因。所以,鐘南山院士在廣東省“做人文醫師,促醫患和諧”論壇上說,“目前,醫患關系已經到了劍拔弩張的階段。南海紅會醫院活嬰當死嬰棄的事件,令世界震驚”,“應該承認,我國的白求恩精神正在淪落,許多醫生連起碼的底線都沒有了”,“當前已到了醫學人文淪落的境地,提高醫生的人文修養格外重要”。⑧
醫者的人文修養即醫德。醫療實踐活動以治病救人、救死扶傷為宗旨,直接關涉生命的質量、生命的價值和生命的尊嚴,客觀上具有“善”的屬性。“善”本是醫療活動的題中應有之義,但實際上,這一切都離不開醫德對醫者主觀意識所起的作用。正是在醫德的熏陶、浸潤與引導下,醫療活動才能實現治病救人、救死扶傷的宗旨,體現其善的屬性,從而達到“以生命為本”的目標,真正地為生命服務,讓生命能夠更健康、更有尊嚴。中國傳統醫德受到儒家“仁愛生命”思想的深刻影響,其中“醫乃仁術”代表的是傳統醫者最根本也是最普遍的共識,即倫理認同。明代醫者徐春甫在其著作《古今醫統大全》中說:“醫以活人為心,故曰醫乃仁術。”清代醫學家吳達也在其著作《醫學術是》中提到:“夫醫乃仁術,君子寄之以行其不忍之心。”“醫乃仁術”的“仁”是指“仁心”,醫療活動事關人的健康、生死,“活人之心”、“不忍之心”都是仁心在這一活動中的具體體現,也是在仁心基礎上的社會化實踐。如何對待患者是傳統醫德的重要內容,在醫患交往過程中醫者應秉持忠恕原則和“易地而觀”的態度。正如“醫以活人為心,視人之病,猶己之病,凡有求治,當不啻救焚拯溺,風雨寒暑勿避,遠近晨夜勿拘,貴賤貧富好惡親疏勿問,即其病不可治,亦須竭心力以圖萬一之可生”⑨。就是說,醫者要推己及人、視人猶己才能體恤患者之苦痛,生發一心赴救之念,從而不懼艱難、一視同仁、盡心救治。對于醫者如何取酬的問題,明代醫家李梴說:“治病既愈,亦醫家分內事也。縱守清素,借此治生,亦不可過取重索,但當聽其所酬。”⑩這反映出傳統醫者既有不避酬的現實態度,又有不圖利的高風亮節。又如清代徐廷祚在《醫粹精言》中所說:“欲救人學醫則可,欲謀利而學醫則不可。”他認為以謀利為目的而行醫是學醫的大忌,有悖于醫道。此外,傳統醫德還提出了應該盡力幫助貧困患者的要求,彰顯出傳統醫者重義輕利的儒家仁愛價值觀。在傳統醫者看來,“治疾方術”的意義超出了醫學本身,甚至超越了人間之愛,被認為是能夠體現天地大愛,獲得永恒的價值。正如張景岳所說:“夫生者,天地之大德也。醫者,贊天地之生者也。”B11
而如今,在功利主義的驅使下,社會成了個人利益的競技場,傳統醫德的精神也在發生實體性的消解,這必然導致整個醫者職業對傳統醫德實體性意識的退隱與式微。這是一場傳統醫德倫理認同的危機,其實質就是對醫者職業這一倫理實體的解構,也就是醫者對傳統醫德普遍性認同的否定,可以看作是醫者職業“集體記憶”的淪喪。正如樊浩先生所言:“傳統,尤其是倫理傳統,是一個民族對于自己的精神歷史的‘集體記憶。倫理同一性的喪失、倫理精神的式微,最終將消解民族凝聚力而使之陷于渙散的絕境,而對傳統的根本的和無節制的否定,則標志著一個民族徹底喪失自己的記憶和記憶能力,這個民族將成為無歷史、無延續能力的無精神、無靈魂、無同一性的存在。”B12傳統醫德對于醫者職業的意義,正如倫理傳統對于一個民族的意義。在醫患關系異常緊張的當下,我們應該讓醫者職業這一倫理實體回歸對傳統醫德的倫理認同,并始終保持醫者對醫者職業及傳統醫德實體性的“集體記憶”,“否則一旦失憶,我們就只能成為無根源、非現實的單子式存在”B13。
三、傳統醫德倫理認同的現代建構
對傳統醫德倫理認同進行現代建構,就是要在醫者職業中重新樹立起對傳統醫德的歸屬感和實體感。醫者是傳統醫德倫理認同的主體,但絕不是唯一主體,在傳統醫德倫理認同的建構過程中,社會公眾、職能部門及患者同樣肩負著義不容辭的責任與義務。
1.社會公眾培養敬畏生命的倫理意識是傳統醫德倫理認同建構的基本前提
“敬畏生命”這一生命倫理思想是由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阿爾貝特·施韋澤創立的,在其著作《敬畏生命》一書中,阿爾貝特·施韋澤這樣說:“實際上,倫理與人對所有存在于他的范圍之內的生命的行為有關。只有當人認為所有生命,包括人的生命和一切生物的生命都是神圣的時候,他才是倫理的。只有體驗到對一切生命負有無限責任的倫理才有思想根據。”B14這表明,“敬畏一切生命”的理念是“敬畏生命”倫理思想的核心,它要求人們不僅要對人的生命,而且要對一切動植物的生命,都懷有敬畏之情,反對將生命分為高級和低級的、富有價值和缺少價值的。并且在他看來,“善是保存生命,促進生命,使可發展的生命實現其最高的價值。惡則是毀滅生命,傷害生命,壓制生命的發展。這是必然的、普遍的、絕對的倫理原理”B15。由此可見,施韋澤將是否敬畏生命作為評判人性善惡的絕對倫理標準,這一標準確立了人們應對生命承擔的責任,從而驅使人們履行對生命的尊重、關愛和奉獻的道德實踐。從根本上說,敬畏生命包含了人們對生命的敬重和畏懼這兩層意思,敬重的是生命本身,意為遵從宇宙自然規律;畏懼的是死亡,體現了人類在自然力面前的謙卑、警惕與謹慎。丹麥宗教哲學家克爾凱郭爾指出,“畏”是人類最本真的生存方式,而害怕死亡的心理是人類最大的“畏”,又正是這最大的“畏”讓人類產生了對生命深深的敬重之情。“敬畏生命”從此便成為一種最高的倫理原則,它既是一種道德情感又是一種倫理規范,表達出對生命的虔誠和信仰。
傳統的生命神圣論把一切生命都看作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強調生命的至高無上性,并且認為在任何情況下都應以維護和保全生命為第一旨要。它在歷史上促使了醫學的產生,促進了醫學人道主義的發展,特別是在醫患關系中,表現為醫者重視患者的生命、尊重患者的人格和權利、維護患者的利益,有利于形成醫者對患者一視同仁的態度。20世紀中期以來出現的生命質量論則由原來對生命持續時間的重視過渡到追求生命的質量,這對于當時的人類生存發展需求來說是進步的,但其局限性在于過度重視生命的自然屬性,忽略了生命的社會屬性。到了21世紀,隨著現代生命科學的快速發展,憑借醫學高科技維持“活著”這一生命體征已然實現,而敬畏生命的理念,更主要的是體現在強調生命的價值方面,主張將生命價值作為衡量生命存在意義的標準,突出了人的社會屬性。生命價值論是對生命神圣論和生命質量論的揚棄,體現了生命內在價值和外在價值的統一,因而它是現代生命倫理學的核心理念。
由于深受中國傳統哲學的影響,傳統醫德思想所理解的患者是一個整體性的、生活中的人,可以說,傳統醫德的出發點不是醫療職業,而是“人”本身,醫者面對的不是患者的“身體”而是生命本身。所以,不僅僅是醫者,還包括全社會的所有公民都應該樹立敬畏生命的倫理意識。因為只有以敬畏生命為基點去實現生命價值,才能從人類共同的利益出發,才能使人們產生一種道德理性去破除狹隘利益、實現全局利益,這樣才有利于政府、醫者、患者等不同的倫理主體之間達成差異共識,形成對傳統醫德的倫理認同。
2.職能部門確保公平正義的醫療環境是傳統醫德倫理認同建構的重要保障
公平正義的醫療環境應該包括一硬一軟兩個方面,“硬”是指醫療制度環境,“軟”是指醫療輿論環境。醫療衛生制度是關系到國民幸福和國家穩定的民生大計,職能部門應秉持不偏不倚的公正原則在公共衛生建設等方面承擔責任,這樣才能確保人人能夠公平享受基本醫療的權利和應有的醫療服務。醫療制度本身應該合乎人道原則,規范條款要具備人性關懷的道德精神和內涵,并且制度執行的過程要能體現對人性關懷的道義和倫理責任。就醫患關系而言,人道主義的醫療制度意在強調醫者對患者、社會乃至人類的責任,使其內化為醫者的思想意識和價值觀念,外化為行為模式。但人道主義原則畢竟主觀性太強,這就促使職能部門必須制定公平正義的制度和政策來引導醫者的行為導向。公正是一種平等的社會狀態,是按統一原則和標準來對待相同情況的人和事。相關職能部門只有確保了醫者和患者的相互平等,才能體現出在對待醫患關系問題上的公正性。如果醫療制度本身缺乏公正性,卻要求單個的醫者個體來承擔促進改善醫療道德的責任,必定是不可行的,還會導致制度和道德雙方的合理性受到損害。譬如對于醫院不得亂收費、醫生不得亂開大處方等現象屢禁不止,其原因固然復雜,但醫療制度本身的倫理缺陷也不可忽視。我們所說的公平正義的醫療制度,要求必須保障醫者和患者雙方在社會經濟、政治、法律等方面享有基本同等的地位和權利,從而達到機會公平、過程公平、結果公平的目的。公平正義的醫療制度還應該能夠緩解醫者和患者雙方在醫療過程中的利益矛盾以及權利矛盾等問題,從生命價值原則和道德原則的角度來協調醫患關系。職能部門作為公共資源的供給者和分配者,必須加大醫療衛生投入,設立更加合理有效的績效考核激勵制度,改善醫院資金來源,解決以藥養醫的難題,盡量讓醫者和患者都沒有經濟負擔,這樣才有利于提升醫療服務的水平,才能更加彰顯公共醫療衛生資源的公益性,從而讓醫者毫無后顧之憂地實現對傳統醫德的倫理認同。
醫療輿論環境主要是指社會公眾和新聞媒體對現有的醫療狀況以及某些醫療事件的評價和態度。媒體的新聞報道能產生巨大的社會輿論效應,同時也影響著社會公眾的價值取向,因而,新聞媒體關于醫療報道的公正性就顯得尤為重要。目前社會上存在一種有失公正的思維方式,就是社會公眾在并不了解事件的來龍去脈時,總是習慣性地判定醫者是醫患糾紛發生的過錯方。而代表主流價值觀的新聞媒體在報道相關事件時,也經常會過分強調患者的聲音,忽略醫者的聲音。更有甚者,在自身缺乏醫學知識,又沒有全面了解事情真相的情況下,試圖制造噱頭,追求轟動效應,夸大甚至歪曲事實,并有將醫者“妖魔化”的嫌疑。由于某些媒體不公正、不客觀的報道,在一定程度上助長了患者家屬或職業醫鬧的荒唐行為,嚴重干擾了醫方的工作,不利于醫療糾紛的正常處理,對社會安定和司法公正產生了不良影響。而醫者在遭遇這樣不公正的對待后,在診療過程中難免會產生防御性心理,考慮的不是怎樣采取積極措施治愈疾病,保障患者健康,而是怎樣萬無一失,不會引起醫患糾紛。長此以往,既不利于傳統醫德倫理認同的實現,也會損害患者的應有利益。新聞媒體擔負著輿論引導者的重任,既是道德的捍衛者,又是道德的踐行者,因此,在有關醫患關系的報道中,新聞媒體的公正和理性就顯得彌足珍貴。良好的醫療輿論環境有利于醫患雙方的平等對話和相互理解,有利于醫者實現對傳統醫德的倫理認同,從而有利于建立和諧的醫患關系。
3.醫者弘揚求真向善的醫學美德是傳統醫德倫理認同建構的根本旨要
求真和向善是醫者美德的兩重維度,求真是醫學技術方面的追求目標,向善是倫理道德方面的內在要求。醫術水平的高低關系到患者的身家性命,對醫術精益求精本身也具有重要的倫理價值。中國傳統醫德思想認為,良好的醫德必須以精湛的醫術為載體。孫思邈在《大醫精誠》中,開篇即說醫學乃“至精至微之事”,“故學者必須博極醫源,精勤不倦”。清代醫家王世雄在《回春錄·序》中說:“醫者,生人之術也,醫而無術,則不足生人。”意思是作為一個醫生如果沒有精良的醫術,即使宅心仁厚,也不能救人于危難之中。醫術精良的醫家被稱為“良醫”,而不學無術的醫家則被稱為“庸醫”,這種稱呼就包含明顯的道德評價成分。“良醫”除了要醫術精湛外,還應該敢于面對疑難雜癥,勇于探索,善于創新。但在論及醫德與醫術的關系時,傳統醫德思想又認為,沒有醫術,醫德便不能實現;沒有醫德,醫術便淪為惡才;有醫德而醫術不精,猶不至于殺人;醫術精到而無醫德,其害不可窮矣。由此可見,醫德的重要性還是更勝一籌。
醫者的仁愛善良之心能夠幫助其增強職業道德責任感,秉持嚴肅謹慎的工作作風和平易近人的工作態度,杜絕工作中的敷衍草率,在醫患間建立起相互信任、共同對抗疾病的信念。在處于社會轉型期的當代中國,傳統道德話語往往被用于表達歧見,會擾亂人們的意志,而醫者必須堅決明辨是非、抵制誘惑,堅定地踐行求真向善的醫學傳統美德。從中西方醫學倫理思想的發展歷程可以看出,醫學傳統美德是經過代代醫者在行醫實踐中不斷繼承和發揚才形成的,醫者對傳統美德的踐行能夠強化和傳承醫學傳統美德,而醫者對傳統美德的踐踏則會削弱和破壞醫學傳統美德。在如今崇尚金錢與物質的社會里,醫者應該更加堅定對善的秉承以及對傳統醫德的倫理認同,從而維護醫者向善的自然天性,這是由醫學的本質和本性所決定的。
4.患者提升誠懇理性的就醫素養是傳統醫德倫理認同建構的必要條件
在現代醫療中,醫者對治愈疾病、增進健康和提高生命質量負有首要責任,同時,患者作為生命的主體,在就醫過程中的待醫態度、信任感以及個人的生命期許也會對診治效果產生直接影響。中國傳統醫德思想認為,在防病、診病、治病、愈病等各個環節,患者起到的作用是藥物、技術和醫者無法取代的。所以,在醫療活動中應該既要強調醫者的責任,也要注重患者的義務,只有醫患雙方共同努力,才能有效對抗疾病。
第一,患者對醫者應該具有最起碼的信任態度。宋代藥學家寇宗奭說:“病者不可猜鄙,猜鄙則招禍。”意思是說患者應該秉持尊重和信任的待醫態度,如果患者不信任醫者,就不愿配合醫者的診療方案,療效當然大打折扣。另外,有的患者為了考驗醫者的水平,故意不將自己的病情和病癥全部如實相告,結果就很可能妨礙醫者做出準確的判斷,導致醫者誤診、誤治,最終害人害己。所以,患者應該從倫理觀念上正確對待生命、生存和生老病死等問題,意識到信任是患者應有的待醫態度,醫患之間的信任是共同維護健康、攻克疾病以及相互理解、尊重和支持的堅實基礎。
第二,患者對自己的生命應該持愛惜的態度。正如南朝醫家陶弘景在《養性延命錄》中所說:“我命在我,不在于天。”生命是每個人自己的事,中國傳統醫學中豐富的養生文化體現出人在身體健康時愛惜生命的重要性,而在患病期間,愛惜生命的態度就顯得尤為關鍵。《黃帝內經·素問》中說:“病不許治者,病必不治,治之無功矣。”其原因就在于“針石,道也。精神不進,志意不治,故病不可愈”。意思是說,對于那些本身對治療有抵抗情緒的患者,即使治療也會收效甚微。這表明患者本人在疾病治療期間并不完全是消極被動的“客體”,其精神意志對治病的效果也有很大影響。患者愛惜生命的態度還表現在應該嚴格遵照醫囑,改正不良的飲食習慣及生活習慣,積極促進疾病的治愈。
第三,患者應該對醫者及醫學保持合理的期望和正確的評價。清代名醫徐大椿就曾發出過“為醫固難,而為名醫尤難”的感慨,并論述了其原因,即患者對醫者的心理期望值總是和醫者的名氣成正比,有時患者的期望甚至已經偏離理性,然而名醫并無起死回生之術,醫術再高超的醫者也會遇到不能解決的難題,更何況在生命面前醫學永遠具有局限性,“無力回天”的困境也將永遠存在,而患者的不理解經常給醫者帶來沉重的心理負擔。因此,患者應該理性地認識到醫學科技特有的復雜性和不確定性以及醫學和醫者的自身局限性,對其抱有合理的期望,并對醫者盡心救治的行為給予客觀公正的評價。正所謂“醫不誤患,患不困醫”,作為患者,需要加強對醫學和醫療的認識和理解,增進與醫者的合作,尊重醫者的勞動,理性客觀地評價醫者。這樣有利于醫患和諧,也有利于醫者實現對傳統醫德的倫理認同,對醫患雙方利益的實現都具有重要意義。
注釋
①[英]安東尼·吉登斯:《現代性與自我認同》,趙旭東等譯,三聯書店,1998年,第275頁。
②薛桂波:《全球化中的倫理認同與倫理沖突》,《道德與文明》2011年第1期。
③王強、趙波:《論倫理認同與個體認同》,《思想戰線》2011年第2期。
④⑤[德]黑格爾:《精神現象學》下卷,賀麟、王玖興譯,商務印書館,1996年,第8、9頁。
⑥[德]黑格爾:《法哲學原理》,范揚等譯,商務印書館,1961年,第276頁。
⑦潘新麗:《論傳統醫患倫理的現代價值》,《山西師大學報》2011年第4期。
⑧鄭鋆、李慧:《論醫學人文與醫患關系——讀“鐘南山痛批‘醫學人文淪落”有感》,《醫學與哲學》2012年第8期。
⑨王孟英:《王孟英醫學全書》,中國中醫藥出版社,1999年,第829頁。
⑩李梴:《醫學入門》,江西科學技術出版社,1988年,第1380頁。
B11張景岳:《張景岳醫學全書》,中國中醫藥出版社,1999年,第889頁。
B12B13樊浩:《“倫”的傳統及其“終結”與“后倫理時代”》,《哲學研究》2007年第6期。
B14B15[法]阿爾貝特·施韋澤:《敬畏生命》,陳澤環譯,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3年,第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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