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語言現象論略

陳麗君

(浙江旅游職業學院社科部，杭州 311231)

“寒門”語言現象論略

陳麗君

(浙江旅游職業學院社科部，杭州 311231)

“寒門”古義具有封建社會等級制度色彩，近幾年在新聞媒體和文學語言中頻頻出現，其原因主要是：“X門”詞語的風靡，社會較多關注貧富差距和階層固化問題，新聞語言的求新和炒作性。

寒門;等級;語用環境

經常在報紙上看到“寒門學子”“出身寒門”，最近又聽到有人說“我是寒門，我怕誰!”不由得一驚：這社會儼然有了富門、豪門、寒門的階層之分，莫非我也是寒門?

通過檢索，發現近幾年來各大媒體對“寒門”一詞的使用屢見不鮮。

(1)電腦少年出寒門——記中學生國際信息學金牌得主李申杰［1］

(2)曾蔭權：出身寒門的香港“一號首長”［2］

(3)從寒門子弟到奧運冠軍，他們經歷了怎樣的心路歷程我們不得而知，但我們不會忘記他們為“更高更快更強”的體育精神而奮力拼搏的日日夜夜，不會忘記他們在奪冠后的喜極而泣，更不會忘記他們改變命運的強烈渴望。［3］

(4)在這個被媒體評價為“史上大學生最難就業季”的2013年，畢業生就業情況不太如人意。而在大學畢業生這一龐大的群體中，有不少是出自寒門的。［4］

“寒門”一詞古代就有，那么其古今意義是否有演變，目前語用環境如何，其頻繁使用又揭示了何種社會現象等等，筆者試作簡要論述，以求方家賜正。

1 “寒門”一詞的古今演變

“寒門”一詞自古就有，在古代是封建社會森嚴等級的體現，正所謂“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寒門”在《漢語大詞典》［5］1549中有4個意思，和出身、家庭有關的是第3、第4個義項。第3個義項：“寒微的門第”。《三國志·吳志·周泰傳》“(孫權)遣使者授以御蓋”裴松之注中引晉虞溥《江表傳》：“卿吳之功臣，孤當與卿同榮辱、等休戚。幼平意快爲之，勿以寒門自退也。”第4個義項：“謙稱自己的家”。《二刻拍案驚奇》卷三：“賢壻既非姓白，為何假稱舍姪，光降寒門?”《西游記》第二十回：“那老者一骨魯跳將起來，忙斂衣襟，出門還禮道：‘長老，失迎。你自哪方來的?到我寒門何故?’”

清·曹雪芹《紅樓夢》第二回：“縱然生于薄祚寒門，甚至為奇優，為名娼，亦斷不至為走卒健仆，甘遭庸夫驅制。”［6］其中的“寒門”當指門第低下。另據袁英光《南朝五史辭典》，“寒門”意為“低微的門第”。《南史·張纘傳》：“纘本寒門，以外戚顯重，高自擬倫。”［7］《漢語大詞典》“庶族”一詞有“猶寒門。與士族相對而言”這么一條［5］1238。

以上可見，寒門在古代是指地位低微(自己謙稱除外)。那么，“寒門”是怎么形成的呢?

據王仲犖《魏晉南北朝史》，東晉以后世族漸形成，以“郡望”區別門閥高下的“門品”，又極重視家族的“譜牒”，以維系門品于不墜，并以門品的高下為標準確立士庶之別的門閥制度。最高為高門甲族——常任官品五品以上的清官高位的世族;其次是次門——寒門中人品被評三品至九品者，并且累世充任最高為六品官品的家族;再次為役門——指魏晉以來的庶族(寒人)，沒有被評定人品的資格，即使入仕，也只能反覆充當不入流的寒官小吏。世家大族為了要表示自己門第的特別優越，為了不使混淆所謂“士庶天隔”的界限，他們就必須不與寒門庶族通婚，所以世家大族對婚姻的選擇特別重視門第。到了南朝后期，歷代開國皇帝都出自寒門，門閥政治逐漸式微，寒人地位上升。唐宋后，門閥士族完全退出歷史舞臺。唐太宗刊定《氏族志》，有意建立以李唐宗室為主體的新士族集團，對抗山東士族;黃巢之亂，士族豐饒的家園與產業慘遭破壞、譜牒散佚，門第觀念不復存在;宋代科舉制度的公平性，使社會階級消融快速［8］。

因此，在21世紀強調平等自由的現代社會，“寒門”作為一個階層應該說是不復存在了。但是，近幾年“寒門”詞語經常在新聞媒體和文學作品中出現。通過檢索，筆者發現“寒門”一詞大概自2002年后被頻繁使用，檢索期刊網的各類報紙、雜志(檢索時間為2013年8月24日)，統計了2001—2012年標題含有“寒門”一詞的文章篇數(敘述評論古代歷史上的“寒門”除外)如圖1。

圖1 中國期刊網標題包含“寒門”一詞的文章篇數

而近5年的報紙用例特別多，如《浙江日報》在2009年平均每個月都不少于10例。2013年8月25日百度搜索“寒門”的相關結果約949萬個。《浙江在線》網站找到“寒門”相關新聞有2569條，僅2013年7月使用“寒門”一詞的新聞就有46條①一篇新聞中多次出現“寒門”詞語的只計1條。《浙江在線》http：//edu.zjol.com.cn.。

那么，如此頻繁的“寒門”詞語出現，是否意味著我們社會出現了地位低下的“寒門”這個等級階層呢?仔細考察所見到的用例，發現當今的“寒門”意義和古代不太一樣，其用法大多是強調家庭生活比較貧困或者不幸運，有些為了凸顯主語的成就、不同尋常，甚至把普通家庭都稱為“寒門”了。前面(1)－(4)例說明了只要是出身于貧弱病困、農村，甚至是小商人家庭等，都可以被新聞媒介稱為“寒門”。如第(1)例的李申杰，母親是一名校辦工廠的普通女工，父親是公交車駕駛員;第(2)例的曾蔭權，母親早逝，父親為警察。據檢索的詞條，“寒門”一般排除了公務員、教師、白領等家庭，大多指的是農村、普通工人家庭出身，以下面這則新聞為典型：

(5)《高考高分生，鮮見寒門子弟》：羊城晚報記者采訪了今年廣東文、理科排名前十的學生中的19人，發現有17名高分生來自城市，只有兩人來自農村。高分生的家庭背景也非常相似，父母中至少一方為教師、公務員的達10人，父母均為醫生的有1人，父母至少一方為白領的有3人，剩余3人的父母為生意人。［9］

2 “寒門”一詞頻現的原因及語用環境

“寒門”從古至今的沿用，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漢語雙音節詞在詞匯中的優勢;同時，“出身寒門”相比“出身于經濟條件不好或不幸運的家庭”等而言，要簡約得多，因而也體現了語言的經濟原則。然而，“寒門”詞語的頻現主要還有以下三方面的原因。

第一，“寒門”的大量使用和近幾年“X門”詞語的風靡有一定關系。

“X門”詞語最早的是“水門”，由英語的“X－gate”翻譯引入，其原型是美國的“水門”事件。自2007年起，“艷照門”“情報門”“電話門”“抄襲門”等鋪天蓋地，“X門”詞語大多表示貶義的丑聞、負面的新聞。對于“X門”詞語，不少語言學研究者進行了分析，張誼生［10］認為是受英語新興后綴“－gate”的類化影響，同時也是受語言表達生動性和多樣性原則的驅動，在報道與公眾人物有關的負面消息時，無論是轉述國外的事件，還是描述國內的情況，漢語也開始大量使用仿譯的類后綴“X門”。

當然，“寒門”和附綴式單詞“X門”不一樣，它是一個偏正式的詞語，意為“貧困的家庭”，其“門”本是“門第”的意思，現在用為“家庭”，語用環境大多為正面的、褒義的，如高考后使用比較多，特別是有關資助貧困學生行動計劃的新聞中頻頻出現“寒門學子”，報道出身普通但成就非凡、品質高尚的人的新聞中也較多出現。據檢索，發現“寒門學子”“出身寒門”的搭配用法最多。

第二，目前對社會貧富差距拉大、階層等級固化問題的討論較為熱烈，使得“寒門”“豪門”“富二代”“貧二代”等詞頻頻出現。

近十年來，中國經濟迅速發展，目前中國經濟總量已成為世界第二，然而由于經濟運行機制尚不健全、法律制度不盡完善、不平等競爭的存在、教育和醫療支出的拉大等原因，貧富懸殊及社會階層固化問題等已成為人們討論最多的話題之一。北大光華管理學院院長蔡洪濱指出：“我國目前正處于增長方式轉型的關鍵時期，如何避免陷入‘中等收入陷阱’，保持長期增長和繁榮的動力，關鍵在于大力提高社會流動性，保持社會的長期活力。”斯坦福大學的專家2010年表示，從1998年開始，中國代際之間的相關性上升，出現了所謂的富二代、官二代現象［11］。社會學把由于經濟、政治、社會等多種原因而形成的，在社會的層次結構中處于不同地位的社會群體稱為社會階層，各階層之間流動受阻的情況稱為階層固化。有專家指出，“上一代形成的收入差距逐漸轉化為新一代社會起步的不同起點，相對于貧困家庭的子弟，先富人群的子女先天擁有財富上的優勢，并逐漸轉化為教育、職業等社會優勢，底層群體的向上流動受到擠壓。”［12］“社會熱議‘寒門貴子’問題的背后，是民眾對近年來各種各樣‘拼爹’游戲的憤慨和憂慮。”［13］

流行詞語可以說是時代的一面鏡子，在不斷變化的社會文化環境中總會有新詞語的產生，“寒門”“豪門”“富二代”“貧二代”等便在貧富差距問題嚴重、對社會階層是否固化討論熱烈的今天，頻頻地出現于公眾視野。

第三，新聞語言的求新、炒作性使得媒體較熱衷“寒門”一詞。

人們求新求異的心理催生了許多新詞語，而新聞語言中，記者也總是喜歡費盡心思地用一些新詞語，用一些夸大事實、強化凸顯的手法來吸引讀者的眼球。隨著信息時代傳媒競爭的日趨激烈，新聞炒作之風甚囂塵上，很多記者通過煽動性的語言對社會事件進行夸張性地報道。“資助寒門學子”“寒門難出貴子”等報道在一定程度上有炒作之嫌。把普通農民、農民工、工人等家庭的學生也稱為“寒門學子”，夸大了學生的貧窮程度和資助方的貢獻，強化了階級分層概念，增加了新聞的價值。如下例：

(6)2000余名畢業生現場達成就業意向寒門學子找到陽光伯樂［14］

(7)寒門難出貴子，非豪門之福［15］

那么，大家對于新聞媒體頻繁使用“寒門”一詞有什么看法呢?筆者曾在同事朋友和學生中作了一個小型調查，發現小部分人對此用法不以為然，認為“寒門”兩個字的音節比較簡練、易讀、好用。但也有部分人覺得，這不正是貧富懸殊現象的反映嗎?一些有錢有勢的人家成為“富門”“豪門”，貧困人家相應地成為“寒門”。靠助學貸款讀書的學生更是認為“希望大家看到的是我們的現在，而不是過去，更不是出身”;有學生甚至認為，“記者拿一個人的過去襯托現在，反差越大的，新聞價值就越高”，“自己笑稱可以，但別人書面正式稱呼感覺不適應”。

3 余論

“寒門”一詞已被廣泛使用，這是不爭的事實。但我們現在使用“出身寒門”這樣的說法其實是不準確的。因為“門第”和“出身”有所不同。門第是古時候區分家族地位高下的標志，錢多的或權大的顯貴之家稱為“高門”，沒錢的或沒權的卑庶之家稱為“寒門”。而出身雖然也與門第有些聯系，但更多強調的是個人經歷或職業，如某某人是“木匠出身”“農民出身”“推銷員出身”等。

要考察一個人的出身是很容易的，只要看他(她)的父母親是從事什么工作的。但是，要考察一個人的“門第”卻是不容易的，這得翻家譜、看老祖宗了。而有些即使翻看了，也是很難定論的。比如說曹操的門第，應該說是很難定論的。因為按照《三國志》的記載，曹操的遠祖可以追溯到黃帝，而且他的老祖宗曹參又是西漢的開國功臣之一，其門第不能說是不顯赫。但非常可惜的是，曹操并不是曹家的正宗子孫，曹操本來姓夏侯，只是他的父親曹嵩過繼給曹騰當養子，所以曹操才成了曹家的后人。而曹騰是個宦官，作為宦官的子孫，在相當重視世家大族的東漢時期，那是很被人看不起的。所以說曹操的門第很難說是高還是低［16］。

誠然，新聞媒體是代表社會越來越關注最普通的百姓生活，前幾年“民生”“和諧”等詞的高頻率使用就可見一斑。但是筆者以為，用歷史上帶有封建等級氣息的“寒門”來普遍地指稱經濟條件相對不好的農民、工人、小商人等家庭，想說明一個人在不好的物質環境下能取得很好的成績，以此來夸張化地凸顯新聞價值，是不太合適的。更何況一個人真正的“門第”是很難考察到的，現代社會又是崇尚平等的社會。所以，筆者建議還是用模糊中性的“低收入家庭”，或者表示出身的“農民家庭”“小商人家庭”等比較合適。

當然了，語言本來就是不斷發展的，如果隨著舊詞的新用越來越普遍，人們對“寒門”的“等級性”慢慢地“麻木”了，“門第”意義漸漸淡化了，認為此“寒門”非彼“寒門”，那就不必多慮，另當別論了。

［1］向蕾，方梅.電腦少年出寒門：記中學生國際信息學金牌得主李申杰［J］.家庭教育，1997(2)：28.

［2］許正.曾蔭權：出身寒門的香港“一號首長”［J］.華人時刊，2005(4)：1.

［3］小康.為什么奧運冠軍多出自寒門?［EB/OL］.(2008－08－15).http：//opinion.southcn.com/southcn/content/2008－08/ 15/content-4542737.htm.

［4］周志鵬，張梅玫.寒門學子就業路，有坎坷更有溫情［EB/OL］.(2013－07－15).http：//www.cnjxol.com/xwzx/jxxw/qxxw/tx/ content/2013－07/15/content-2851212.htm.

［5］羅竹鳳.漢語大詞典［M］.上海：漢語大詞典出版社，1989.

［6］曹雪芹，高鶚.紅樓夢［M］.長沙：岳麓書社，2001：12.

［7］袁英光.南朝五史辭典［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5：958.

［8］王仲犖.魏晉南北朝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313.

［9］陳強.高考高分生，鮮見寒門子弟［N］.羊城晚報，2013－07－01(A7).

［10］張誼生.附綴式新詞“X門”試析［J］.語言文字應用，2007 (4)：40.

［11］楊曉音.寒門難改命運中國社會階層固化加劇［N］.中國經營報，2011－09－12(A12).

［12］馬西恒.“階層固化”折射改革尚不徹底［N］.文匯報，2011－09－05(10).

［13］李煜.藉流動機會公平分配打破“階層固化”［N］.文匯報，2011－09－05(10).

［14］孟昌，趙丹.寒門學子找到陽光伯樂［N］.錢江晚報，2012－03 －04(A15).

［15］戎國強.寒門難出貴子，非豪門之福［N］.錢江晚報，2011－08 －09(A16).

［16］丁杰.門第與出身［J］.文史月刊，2008(4)：59.

責任編輯：柳克

Analysis of“Han Men”Linguistic Phenomenon

CHEN Lijun
(Social Science Department，Zhejiang Tourism College，Hangzhou 311231，China)

The ancient meaning of“Han Men”has the color of feudal hierarchy system.In recent years，it appears in news media and literary language frequently，the main reasons are：the fashion of“X Men”words，the attention that society pays into the gap between the rich and the poor as well as the hierarchy solidification problem，novelty and hype of news language.

Han Men;hierarchy;pragmatic environment

H139

A

1009－3907(2014)07－0907－03

2014－02－23

國家語委“十二五”科研2011年度一般項目(YB125－5)

陳麗君(1973－)，女，浙江上虞人，教授，博士，主要從事應用語言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