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有各的玩法

許志杰

運動與健身聽起來是一回事，其實還是有區別的。我們的思維是運動就為了健身，健身是運動的終極目的。很多到過國外的人都有這個印象，無論公園還是馬路邊，跑步的人特別多，我們便感嘆外國人真喜歡鍛煉身體。根據我的觀察，他們不是喜歡鍛煉身體，而是喜歡運動。運動已經成為他們生活中很重要的組成部分，運動已經成為習慣，就像我們沒事的時候找幾個好友喝酒聊天，樂趣在其中。

前一段在看俄羅斯索契冬季奧林匹克運動會，容我直言感觸最深的不是我們奪了幾枚金牌，而是感覺盡管我們在熱血沸騰地為本國運動員加油鼓勁，其實，那些運動離著我們真的很遠。以冰壺為例，中國男女隊的成績都還說得過去，看幾場比賽也挺有意思，可是與實際的生活不搭嘎，找遍全中國也不見幾個可以玩冰壺的場所。而冰壺強國加拿大僅俱樂部就幾百個，可以選拔參加奧運會的隊員上百。反觀中國隊，參加比賽的隊員就那幾張熟悉的面孔，隊員打得沒勁，看得人也失去新鮮感，出現審美疲勞，慢慢地關注度大打折扣。美國有個小伙練的是單板滑雪，而在他的國家單板滑雪玩的人少，而俄羅斯則有大批量的人在練單板滑雪。極度喜歡這項運動的他毅然放棄美國國籍，加入俄羅斯國籍，為的就是尋找知音，與伙伴們一起享受單板滑雪帶來的樂趣。他得到了金牌，得到了快樂，這樣的運動才能將人的本能無限釋放，不僅體格健壯，身心也得到愉悅，真正是我運動，我快樂，我享受。

為了錦標去運動，是被動的，違背人的生理心理機理，帶來的后果不是科學健身，還有損傷身體的危險。現在是以運動成績帶運動，前幾年職業足球火爆，足球學校跟著火爆，很多孩子放棄學業到足校踢球。成績一旦下滑，就會失去崇拜者，這項運動便是后繼無人，梯隊瞬間垮塌。這幾年中國足球一垮到底，殃及足校，垮臺的垮臺，關門的關門，一下完了。以此類推，誰是如日中天李娜的接班人，我們真的看不到希望，誰是中國女子冰壺隊的新人，至今尚無露出頭角。在一個缺少運動基礎的國家，單純靠培養尖子運動員可能是“加強體育運動”，卻未必能夠“增強人民體質”。中國運動員在世界大賽上拿到好成績的運動項目，除卻乒乓球、羽毛球，其他大部分在百姓中是沒有基礎的。運動員像演員，把自己從小學到的“演技”表演給觀眾。我們一直在強調大型綜合性運動會，是一個國家綜合運動實力的體現，也是這個國家特色優勢運動項目強大實力的展現。如俄羅斯的雪上冰上運動、美國的籃球、巴西足球、非洲諸國的長跑、澳大利亞的游泳等，既是普及的運動，又是高水平的項目，久經不衰。這廂一個姚明倒下了，那廂往后一瞅，眼前霧霾一片，根本看不見人影。中國要想再出一個姚明式的人物，就看誰家運氣好了。

在運動中獲得快樂，這是運動的本質，去功利化是第一大要務。記得有好事者曾經做過這樣的統計，在獨霸世界女子舉重數十年的中國女子舉重隊中，隊員幾乎清一色來自農村家庭，而且家境貧寒。她們參加這個項目的目的很清楚，就是舉出成績，高人一頭，掙一些錢，養家糊口，改善家人的生活環境。有位女射箭運動員，苦練十余載，終于拿到一塊救命的奧運金牌。此前，家里連電都沒有，政府迅速通了電，還修了瀝青大道，立馬舊貌換新顏。全國有多個所謂的國際馬拉松賽，我能數得上來的就有北京、廈門、青海、海南、蘭州等馬拉松賽。除了邀請世界各國的馬拉松高手參加，本地的一些愛好者也可以報名，活動浩浩蕩蕩，還花大錢請電視臺直播。各地為什么熱衷搞聲勢浩大的馬拉松賽？當地的官方說法是擴大世界影響，帶動市民健身。其實，這樣的賽事根本影響不了世界，能夠來湊熱鬧的市民也是少數，帶動作用有限。勞民傷財、形式主義、好大喜功卻是真的，甚至因此助長了一些歪風邪氣。有一年廈門的馬拉松賽就出現成績作弊現象，原因是參加這個賽事的中學生，可以憑此成績免試上大學。這就不得不讓人懷疑舉辦賽事的初衷，原本就是一種利益的驅動。

歐美澳各國的體育愛好者，不太注重形式。十年以前我去德國，住在漢諾威市郊的一家賓館，下午沒事的時候去散步。走到一片樹林中，那可是一塊運動的凈土，看不見車流如梭的城市繁雜，聽不到人聲鼎沸的世俗紛爭。跑步的跑步，遛狗的遛狗，獨自踱步享受清凈的人們則是悠然自得，全然是一個人的世界。我也跟著附庸了一把，就在那片森林里逛游，有時候就跟著跑幾步。德國人不僅愛運動，重要的是在運動中的那種放松和隨心所欲。中國人現在的工作壓力和生存環境，都是緊壓式的，像時不時就霧霾幾天一樣，有點喘不過氣來。運動就是給自己減壓，讓高度緊張的神經松弛下來，給自己的各個器官放一個假，漫無邊際地去流浪。已經不是聽一個人說了，某某在打乒乓球時突然暈倒，還有誰在打網球時犯了心臟病。這就是我們的急功近利，把世俗的東西帶到運動場上，后果不堪設想。

今年春節回老家，看到我家院子外的空地已經安裝了各式健身器材，有籃球、乒乓球、單杠雙杠之類的，很是那么回事。正好是過年的時候，孩子們都放假了，大人們也難得有了一些空閑的工夫，這里就經常有活動的人。健身器材安到了鄉村，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記得我們村最早的籃球板，是幾位籃球愛好者自己動手用木頭板子弄起來的，安在場院的一個角上。農閑時就有三五成群的人，分組打比賽，當時我小，只有看的份，卻是十足的球迷，逢有打球的必看。如今鳥槍換炮，各種器械都是專業水準，充分體現了社會主義新農村的美好景象。相比較，國外類似的健身器材就很少，悉尼那么大一個城市，我就看見過一處攀巖訓練的地方，其他城市也少見。這里的人似乎就知道傻跑，公園里，馬路邊，隨處可見跑步的人，而且不懼天氣，風雨無阻。倒是空地特別多，草坪也是不怕踩踏的那種，每到休息日，大人孩子都在這里嬉戲玩耍。

我們的另外一種運動形式是形形色色的運動會，國家有全運會，各省有省運會，甚至市縣鄉也有定期的運動會。可以說，單位不分大小，幾乎都有自己的運動會，有的還分春秋兩季。每到運動會舉行之際，如同節日，十分熱鬧。對國外類似的活動了解不多，估計不會舉行如此多的層次各異的公共活動。我們要統一服裝，租賃場地，發放獎品獎金，為了單位的成績，還要花錢顧專業運動員。這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在嚴控的財務制度之下，是解決不了的。這種大呼啦式的運動形成慣性，自然而然波及到其他領域，據說，我們有關部門為了沖擊諾貝爾科學獎，專門挑選了100位有實力、有可能得獎的科學家，組成強大的“沖諾”團隊。國家拿錢，解決他們的后顧之憂，一心一意，照著諾獎的水平研究。這種類似中國體育培養模式的“國家體制”，能像體育那樣培養出世界冠軍，得到諾貝爾獎嗎？我看難。巴西是世界上公認的足球王國，但到那里一看，幾乎沒有我們想象的那么多足球場，甚至連一塊像樣的平整的空場子都很少。人家就在貧民區的菜地里踢球，就在海灘踢球，就是這樣無拘束地練就了巴西的桑巴足球。

健身沒有統一的式樣可言，中外運動形式的不同，反應出不一樣的文化傳統，沒有孰優誰劣之說，要說區別，打個不雅的比喻，就是散養和圈養的不同。重要的是形成一種運動習慣，把運動納入到自己的快樂生活之中，這樣的運動成績含金量更高，人們的體魄才更加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