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福來
號聲又響起,那是軍營嘹亮的號角,這時,外婆的音聲笑容,就像一部老式的黑白電影,在我腦中回放。
父母工作忙,我們姐弟倆每天都由外婆照顧。那時候窮,家里沒有玩具,外婆就帶我們去對面部隊里撿子彈殼。打靶場很大,不是水泥地,也沒建花圃,大門是用磚塊砌的,很簡陋,就像我家的后院一般,進出自由。
“外婆,為什么我的吹不響?”我舉著手中的空彈殼仰著小臉問。外婆把彈殼放到嘴邊,輕輕一吹,便響了。“姐姐我也要。”弟弟伸著小手,踮著腳叫道。能撿到彈殼,又能吹響它,姐弟倆臉上都能笑開花。
太陽一升起,我們就去打靶場溜達。那里有一個廢舊的架子,外婆找來些舊木板跟繩子,系好、固牢,一只秋千就成了我們的樂園。我跟弟弟輪流坐在上面蕩,覺得自己到了世界上最高的地方。喜歡從上往下急速降落時的那種快意,因此總會越蕩越高。“慢點兒,瘋丫頭,小心摔著。”外婆在下面皺著眉頭叮囑,卻也因我玩得開心,眼中帶著欣慰。
在那還未開墾的土地上,總能找到一些野菜或紅菜。偶爾能撿到一兩塊廢鐵,便賣給附近的廢舊回收站。依稀記得,每次賣廢鐵換來的硬幣都被整齊地碼好,放在窗前,待到那些一分兩分五分的硬幣攢成一小堆時,外婆便會背著弟弟,拉著我的手,去買包醬油或給我們買幾顆牛奶糖。
“外婆,等我長大了,我也給你買好多好多的糖。”我總是一邊吃著糖,嘴巴鼓鼓的,一邊摟著外婆的脖子,含糊不清地說著。這時外婆會撫摸著我的頭,笑得眼睛彎成一條線。“外婆,我也要。”弟弟使勁往外婆腿上爬著,外婆憐愛地把他抱到腿上,親著他的小臉蛋。
外婆用在打靶場里摘到的紅菜給我們做了一碗紅菜湯,忘記了好不好喝,只覺得很好奇,居然有這么好看的菜。對面又響起號角聲,我們一家五口吃著紅泡飯,簡單而熱乎,心里流動著一種叫做幸福的東西。
“丫頭,外婆帶你們到山上摘枸杞菜去,夏天喝點枸杞菜湯好。”吃過午飯,父母一走,外婆便鎖了門,背上弟弟,牽著我的手,越過打靶場,到山上去摘野菜。那座山不算高,但外婆卻爬得很慢,因為還背著弟弟。
“外婆,哪種叫枸杞菜啊?”我望著山上漫山遍野的綠色,一邊撥開夾道的樹枝,一邊問著。“就是這種,外婆告訴你啊,這枸杞可好了,從葉子到根,都是寶,都可以吃。”外婆摘了一段枸杞菜,握在手里。
“可是,外婆,上面有刺,怎么吃啊?”我剛伸手過去便被扎了一下,立馬縮了回來。“傻妹仔,等外婆回家給你們把葉子摘下來。”外婆笑著,把弟弟從背上放下來,開始忙起來。望著外婆滿含慈愛的眼,我和弟弟都覺得外婆好高大,無所不能。
那時最開心的,就是從山上一路跑下來,在炎熱的夏日,那種由奔跑所帶來的暢快與涼爽,是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慢點,慢點!別摔著!”外婆總是在身后一路叮囑。可是我,哪里聽得進?弟弟一路跟著我小跑,到了山腳下,外婆往往是又氣又急,往我屁股上拍上兩巴掌。她雖舍不得用力,但我也不敢再亂跑,老老實實地跟著她回了家。
對面的打靶場來回建了幾次,漸漸地有了些許規模,灌上了水泥地,建起了花圃,但是,外婆做的秋千,卻再也看不到了。
花圃里開滿了紅艷艷的雞冠花,非常漂亮。到了冬天,外婆便拍落些種子帶回家種上,來年家里的走道上就會開滿紅艷艷的雞冠花,如外婆滿含慈愛的笑靨。
我們一天天長大,而外婆卻一天天老去,直到離開……
對面的打靶場而今有了自己的名字,叫某某通信團,里面豎起了一棟棟的高樓,高樓上插著國旗,大門也建得很正規,設有值班崗亭,進出開始登記,那個留有外婆記憶的地方,再也不是我們能夠隨意出入的后院了。
如果年華能夠倒流,多么希望,能夠再回到那段有外婆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