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堅霞
細評莎劇《哈姆萊特》中一段獨白的四種權威漢譯
蔣堅霞
本文針對莎士比亞悲劇《哈姆萊特》中“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這段著名獨白的朱生豪、梁實秋、卞之琳和方平的四種權威漢譯提出批評。四位譯者對原文某些詞義和語法結構未能正確理解而產生了誤譯;同時他們對本國語言的掌握也存在欠缺,譯文啰唆繁贅而不符合漢語習慣,以致無法傳達出原文的真實意蘊和優(yōu)美簡潔的語言藝術風格。本文作者提出一種新的翻譯莎翁詩劇的方法,即以一個漢字譯一個英語音節(jié),并極力做到在語句結構上和深層意義上貼近原文,以確保莎翁獨有的神韻和風采。
莎士比亞 哈姆雷特 獨白 翻譯 簡潔
Author: Jiang Jianxia,
is from The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Huazhong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His research interests are W. Shakespeare and English poetry translation.《哈姆萊特》是莎士比亞十部悲劇中居于首位的不朽經典名篇,約寫于1601年,是莎士比亞邁向創(chuàng)作高峰的重要標桿。該劇藝術構思奇巧超絕,人物刻畫精到細微,戲劇性故事情節(jié)起伏跌宕,400多年來一直受到英國人民和世界各國人民的喜愛。有學者研究,在中國最受歡迎的莎士比亞作品是《哈姆雷特》。在該劇第三幕第一場中,主人公丹麥王子以“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開頭的著名獨白,是哈姆萊特關于生與死、思考與行動、復仇與忍耐的憂慮和矛盾的復雜內心世界的展示,極其震撼人心,并引發(fā)人們無窮思考。“莎士比亞利用比喻、對比、鋪陳、設問等種種修辭方式,‘巧妙地平衡了生與死、求死與畏死、死之痛苦與生之痛苦等種種對立情況’。”這段獨白因其凝練、精彩和極富哲理的詩的語言而受到古今中外著名文學家和評論家們的高度贊賞和精辟論述,全世界就《哈姆萊特》一劇和此段獨白所出版問世的論文和著作汗牛充棟,然而歷代學者對全劇以及這段獨白的解釋卻眾說紛紜,莫衷一是,真是說不盡的莎士比亞,說不盡的哈姆萊特,說不盡的“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近一個世紀以來,我國研究、評論和翻譯過這段獨白的學者與翻譯家不計其數,其中,朱生豪、梁實秋、卞之琳和方平這四位已駕鶴西去的頂級權威專家的譯文半個多世紀以來最受華人世界學者們的青睞與推崇。不過在筆者看來,由于受時代和各種因素諸如條件艱苦、中外交流有限、資料極度缺乏等的制約,他們在不少地方沒有真正領悟和吃透原文精要,其譯文并不像普遍贊頌的那么優(yōu)秀,甚至還存在不少嚴重的謬誤和差錯。在此筆者就這段獨白原文的真實含義和風格特色與朱、梁的散文譯文和卞、方的詩體譯文在用字造句的修辭層面做一番深入細致的對比探討,以期在新的世紀里,有關莎翁戲劇譯文的質量問題能引起我國外語翻譯界、外國文學界、漢語界以及影視戲劇界新一代專家學者們的切實關注。筆者摒棄感覺印象式的空泛評論方式,采用以事實為根據的定性與定量的方法(qualitative and quantitative approaches),并根據20世紀下半葉美國“新批評派”主將克林斯·布魯克斯“文本細讀”(close reading)原則,全新解讀這段獨白的原文,并對四種權威譯文展開理性的評說。請先看莎翁原文和四種譯文。
原文:
1 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11
2 Whether'tis nobler in the mind to suffer 11
3 The slings and arrows of outrageous fortune 11
4 Or to take arms against a sea of troubles, 11
5 And by opposing end them? To die: to sleep; 11
6 No more; and by a sleep to say we end 10
7 The heart-ache, and the thousand natural shocks 11
8 That flesh is heir to, 'tis a consummation 11
9 Devoutly to be wish'd. To die: to sleep; 10
10 To sleep: perchance to dream: ay, there's the rub! 11
11 For in that sleep of death what dreams may come 10
12 When we have shuffled off this mortal coil, 10
13 Must give us pause, there's the respect 8
14 That makes calamity of so long life; 10
15 For who would bear the whips and scorns of time, 10
16 The oppressor's wrong, the proud man's contumely, 11
17 The pangs of despised love, the law's delay, 10
18 The insolence of office, and the spurns 10
19 That patient merit of the unworthy takes, 11
20 When he himself might his quietus make 10
21 With a bare bodkin? Who would fardels bear, 10
22 To grunt and sweat under a weary life, 10
23 But that the dread of something after death, 10
24 The undiscover'd country, from whose bourn 10
25 No traveler returns, puzzles the will, 10
26 And makes us rather bear those ills we have 10
27 Than fly to others that we know not of ? 10
28 Thus conscience does make cowards of us all; 10
29 And thus the native hue of resolution 10
30 Is sicklied o'er with the pale cast of thought, 10
31 And enterprises of great pitch and moment 10
32 With this regard their currents turn awry 10
33 And lose the name of action. 7
(以上左邊數字為行數,右邊數字為音節(jié)數,均為筆者所加,下同。)
朱生豪譯文:
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默然忍受命運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無涯的苦難,通過斗爭把它們掃清,這兩種行為,哪一種更高貴?死了;睡著了;什么都完了;要是在這一種睡眠之中,我們心頭的創(chuàng)痛,以及其他無數血肉之軀所不能避免的打擊,都可以從此消失,那正是我們求之不得的結局。死了;睡著了;睡著了也許還會做夢;嗯,阻礙就在這兒:因為當我們擺脫了這一具朽腐的皮囊以后,在那死的睡眠里,究竟將要做些什么夢,那不能不使我們躊躇顧慮。人們甘心久困于患難之中,也就是為了這個緣故;誰愿意忍受人世的鞭撻和譏嘲、壓迫者的凌辱、傲慢者的冷眼、被輕蔑的愛情的慘痛、法律的遷延、官吏的橫暴和費盡辛勤所換來的小人的鄙視,要是他只要用一柄小小的刀子,就可以清算他自己的一生?誰愿意負著這樣的重擔,在勞頓的生命的壓迫下呻吟流汗,倘不是因為懼怕不可知的死后,懼怕那從來不曾有一個旅人回來過的神秘之國,是它迷惑了我們的意志,是我們寧愿忍受目前的折磨,不敢向我們所不知道的痛苦飛去?這樣,重重的顧慮使我們全變成了懦夫,決心的赤熱的光彩,被審慎的思維蓋上了一層灰色,偉大的事業(yè)在這一種考慮之下,也會逆流而退,失去了行動的意義。梁實秋譯文:
死后還是存在,還是不存在,——這是問題;究竟要忍受著強暴的命運的矢石,還是要拔劍和這滔天的恨事拼命相斗,才是英雄氣概呢?死;——長眠,——如此而已;闔眼一睡,若是就能完結心頭的苦痛和肉體承受的萬千驚擾,——那真是我們要去虔求的愿望。死;——長眠;——長眠么!也許做夢哩!唉,阻礙就在此了;我們捐棄塵世之后,在死睡當中會做些什么夢,這卻不可不假思索;苦痛的生活所以能有這樣長的壽命,也就是這樣的動機所致;否則在短刀一揮就可完結生命的時候,誰還甘心忍受這時代的鞭撻譏嘲,高壓者的橫暴,驕傲者的菲薄,失戀的悲哀,法律的延宕,官吏的驕縱,以及一切凡夫俗子所能加給善人的欺凌?誰愿背著重擔,在厭倦的生活之下呻吟喘汗,若不是因為對于死后的恐懼,——死乃是旅客一去不返的未經發(fā)現的異鄉(xiāng),——令人心智迷惑,使得我寧可忍受現有的苦痛,而不敢輕易嘗試那不可知的苦痛;所以“自覺的意識”使得我們都變成了懦夫,所以敢作敢為的血性被思前想后的顧慮害得變成了灰色,驚天動地的大事業(yè)也往往因此而中途旁逸,壯志全消了。卞之琳譯文:
1 活下去還是不活,這是個問題: 12
2 要做到高貴,究竟該忍氣吞聲 12
3 來容受狂暴的命運矢石交攻呢, 13
4 還是該挺身反抗無邊的苦惱, 12
5 掃它個干凈?死,——就是睡眠—— 10
6 就這樣;而如果睡眠就等于了結了 14
7 心痛以及千百種身體要擔受的 13
8 皮痛肉痛,那該是天大的好事, 12
9 正求之不得啊!死,就是睡眠; 11
10 睡眠也許要做夢,這就麻煩了! 12
11 我們一旦擺脫了塵世的牽纏 12
12 在死的睡眠里還會做些什么夢, 13
13 一想到就不能不躊躇。這一點顧慮 14
14 正好使災難變成了長期的折磨。 13
15 誰甘心忍受人世的鞭撻和嘲弄, 13
16 忍受壓迫者虐待、傲慢者凌辱, 12
17 忍受失戀的痛苦、法庭的拖延、 12
18 衙門的橫暴、做埋頭苦干的大才 13
19 受作威作福的小人一腳踢出去, 13
20 如果他只消自己來使一下尖刀 13
21 就可以得到解脫啊?誰甘心挑擔子, 14
22 拖著疲累的生命,呻吟,流汗, 11
23 要不是怕一死就去了沒有人回來的 15
24 那個從未發(fā)現的國土,怕那邊 13
25 還不知會怎樣,因此意志動搖了, 13
26 因此就寧愿忍受目前的災殃, 12
27 而不愿投奔另一些未知的苦難? 13
28 這樣子,顧慮是我們都成了懦夫, 13
29 也就這樣了,決斷決行的本色 12
30 蒙上了慘白的一層思慮的病容; 13
31 本可以轟轟烈烈的大作大為, 12
32 由于這一點想不通,就出了別扭, 13
33 失去了行動的名份。” 8
方平譯文:
1 活著好,還是死了好,這是個難題啊: 14
2 論氣魄,哪一種更高超呢?——忍受命運的 15
3 肆虐,任憑它投射來飛箭流石: 12
4 還是面對無邊的苦海,敢挺身而起, 14
5 用反抗去去掃除煩惱。死了——睡熟了,13
6 就這么回事;睡熟了,如果可以說: 13
7 就一了百了——了卻心頭的創(chuàng)痛, 12
8 千百種逃不了的人生的苦惱,那真是 15
9 求之不得的解脫啊。死了——睡熟了; 13
10 睡熟了,也許夢就來了——這可麻煩了啊! 15
11 一旦我們擺脫了塵世的束縛, 12
12 在死亡似的睡眠中,會做些什么夢, 14
13 想到這,就不能不為難了——正為了這顧慮 16
14 被折磨的人們會這么長期熬下去。 14
15 誰甘心忍受這人世的鞭撻和嘲弄, 14
16 受權勢的壓迫,看高高在上者的眼色, 15
17 挨真情被糟蹋的痛苦,法庭的拖延, 14
18 衙門的橫暴,忍氣吞聲還免不了 13
19 挨作威作福的小人狠狠地踢一腳?—— 14
20 只消他拔出了尖刀,就可以擺脫 13
21 痛苦的殘生。誰甘心壓著重擔, 12
22 流汗、呻吟過著那牛馬般的日子, 13
23 要不是害怕人死后不知會怎么樣; 14
24 害怕那只見有人去,不見有人回的 14
25 神秘的冥府——才把意志癱瘓了: 12
26 寧可受眼前的氣,切身的痛苦, 12
27 卻死活不肯向未知的苦難投奔。 13
28 正是這顧前思后,使人失去了剛強; 14
29 就這樣,男子漢果斷的本色蒙上了 14
30 顧慮重重的病態(tài),灰暗的陰影。 12
31 本可以敢作敢為地大干它一番, 13
32 就為了這緣故,偃旗息鼓地退下來, 14
33 只落得個無聲無息。 8
翻譯首先追求的應該是忠實于原文,尤其是“翻譯像莎劇那樣的經典文學,忠實是需要特別強調的美德,譯文最好能做到亦步亦趨”。可是上述四種譯文在很多重要之處不忠實于原文。其次,四種譯文語法邏輯、修辭方面也存在不少經不起推敲的語病。
例1 原文第1行中“to be”的意思是“continue to exist”(“保存生命”,“活著”,“活下去”);“not to be”意為“cease to exist , stop living”(“不保存生命”,“不活”,“去死”),這正是哈姆萊特面對的“the question”(問題/難題)。原文這兩個動詞是不及物動詞,其后不帶賓語。朱生豪把“not to be”譯為“毀滅”,則有及物動詞特性,其后習慣接賓語,如“那伙強盜在毀滅文物”。而中國人表達“(我)不想活了”,絕不說“(我)毀滅”,否則令人莫名其妙。再說明白一點,當有人說到自己會死的時候,他絕不可能選擇詞義為“毀壞消滅;摧毀消滅”的毀滅,但可以從旁人的口中說出“他這個人是自我毀滅”。作為一段獨白的開始,朱譯“生存還是毀滅”與蔣譯“活著還是不活”對比,前者顯得突兀。當年在倫敦,傍晚開始后在環(huán)球劇場演出莎劇,觀眾以城市底層民眾和進城打工者為主(貴族和殷實之家的人們在家里有其他娛樂方式),讓人聽懂戲文是演出時的第一要務。我們也可從20世紀冷戰(zhàn)時期新聞標題“1962年古巴導彈危機:世界與毀滅擦肩”的歷史性圖片看到,美國反戰(zhàn)示威婦女隊列中舉著的牌子上寫的是“PEACE OR PERISH”,可見英美人在表示“毀滅”意義時,選用的詞語是“PERISH”,而不是“NOT TO BE”。另外,魯迅曾翻譯過小說《毀滅》,作者是蘇聯作家法捷耶夫,作為書名(名詞),因書中內容涉及戰(zhàn)爭場面,所以“毀滅”用得很自然。朱生豪所處的20世紀三四十年代現代白話尚未成熟,對他的譯文不該過于苛刻,但也不宜百般歌頌。此外,朱生豪將“to suffer/The slings and arrows...”譯為“忍受……毒箭”,把“end them (troubles)”譯為“把它們(苦難)掃清”也不該推崇。“忍受”指“把痛苦、困難、不幸的遭遇承受下來”,其后所接賓語不能是具體物件,可說“忍受饑餓”,卻不可說“忍受毒箭”,而應該說“(她不得不)忍受被毒箭射傷的疼痛”。“end”是finish或conclude,即“結束”之意,“end them”就是“結束苦難”,朱譯“把它們掃清”很不妥當,原文并無“sweep”和“clean”這樣的形象化的比喻說法。由于朱生豪率先使用“掃清”二字,后譯者卞之琳和方平跟著學樣,其譯文分別是“掃它個干凈”和“去掃除煩惱”,兩人都不敢把“掃”字去掉,顯然他們翻譯時不鉆研原文而是改寫朱生豪的譯文。可是很多不懂原文只看權威譯本的學者寫出的論文竟然對“莎士比亞”這種所謂“形象化語言”大加稱贊,如此以訛傳訛,貽害無窮,不僅“忽悠”了受眾,而且更冤枉和傷害了莎翁。與此相反,原文第4行“take arms(拿起武器)”被朱生豪弱化成了“挺身(直起身子)”,倒真的使莎翁的形象化語言特征受到損傷。由于對朱生豪過于崇信,幾十年后,卞之琳和方平不敢越雷池一步,卞之琳照抄朱譯“挺身”,方平變動為“挺身而起”,方譯更加糟糕,因為國人只說“挺身而出”或“拍案而起”。誠然,朱生豪是一位“民族英雄”式的大翻譯家,也是一位曠世奇才,他在抗日戰(zhàn)爭期間,在貧病交困的極其艱苦的條件下,基本上完成了莎士比亞全集的翻譯,他的精神和學養(yǎng),永遠值得后世學者景仰、膜拜。但是我們不能因此而不敢對他的譯文提出質疑,否則我們對莎士比亞的認識以及我們的翻譯事業(yè)就會停滯不前,難以做到與時俱進。梁譯“死后還是存在,還是不存在”,“還是”和“存在”都是重復,既不簡練,說法也很別扭。時間狀語“死后”與不及物動詞“存在”和“不存在”之前因缺少相應的主語而顯得語句不通,請看“(我)走后,(你)還是在,還是不在”,如果將括號中的主語去掉,別人還聽得懂嗎?可是原文一聽就明,一看就懂,非常干凈利落。原文是說眼下“活(還是)不活”的問題,不是探討(人)“死后”“(靈魂)存不存在”的問題。只有迷信者相信人死后靈魂存在,唯物論者認為只剩下軀殼。梁譯顯然給人以唯心與唯物論爭的印象,似乎是在探討“人死后靈魂存不存在”的問題,而原文壓根兒沒有這個意思。梁實秋是留美學人、散文高手、譯壇巨擘、一代文豪,以一人之力完成了全譯莎著的工作,他的成就是我們望塵莫及的,但這同樣不妨礙我們指出他譯作中的謬誤,因為學術研究應當遵循“不唯書不唯上”的原則,在真理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
卞譯“忍氣吞聲/來容受矢石交攻”重復別扭,只有兩個音節(jié)的“suffer”一詞被譯為7個字(音節(jié))的“忍氣吞聲/來容受”,啰唆繁贅,其中“交攻”是生造,“容受……交攻”更是生造。與它同音的有“交工”和“交公”,前者指“施工單位把已完成的工程項目轉交給建設單位”,如“爭取提前交工”,后者意為“把……交給公家”,如“撿了東西要交公”。演出莎劇是讓人看讓人聽的,因此要盡量消除聽覺上可能引起的混淆。卞之琳是著名詩人,
也是莎士比亞專家和翻譯家,他翻譯的《哈姆萊特》一劇中的獨白和對白,曾被譯制片《王子復仇記》采用,評價極高,影響深遠,因此更有必要指出他譯文中的毛病。
方平將“Whether 'tis nobler in the mind”譯為“論氣魄,哪一種更高超呢”,筆者認為很糟糕。“noble”是指“(德行)高貴的”(high and great in character or behavior),“nobler”是比較級形式,表示在“to suffer...”和“o take arms against...”之間比較與抉擇,意思簡潔易明,使用準確無誤,是極其漂亮的英語。哈姆萊特是一個有新思想、有抱負的高貴王子,面對生死抉擇,活,要活得有尊嚴(暫時忍辱負重伺機復仇也是一種尊嚴),死,要死得有價值(不堪受辱而自戕也有價值),這兩種行為都很高貴,都是德行操守高尚的表現,但到底哪一種“更高貴”(nobler)?王子是在自問,同時也是在向世人提出這道難以回答的問題。方平無端增加原文沒有的“論氣魄”(on boldness of vision),與其“亦步亦趨”的翻譯原則背道而馳。方譯“活著好,還是死了好”,一連兩個“好”字用得很不好,不是詩的語言。原文是“To be is good, or not to be is good”嗎?方平無法做到像莎翁那樣言簡意賅。漢語兩個“好”字連用,是向別人征求意見,如:“我是去好,還是不去好,您看呢?”“好”字還隱含“有好處,令人滿意”,如“晚上你還是來好,他請客”(可能的言外之意是:不花錢,還有好吃的,會讓你滿意的)。從方譯上下文看,“活著好,還是死了好……哪一種更高超呢?”(應該說“哪一種更好呢?”),兩個“好”字之后扯上另一個意思不完全相同的形容詞“高超”作為評判標準,不倫不類,如此譯語太蹩腳了。方譯還流露出想活就活、想死就死的意味,就像魚和熊掌任其隨意取舍一樣輕而易舉。可是事實恰恰相反,哈姆萊特在說“To be, or not to be”時,心情沉重,面對叔父弒兄、篡位、娶嫂,內心無比憂思和悲憤,對他來說,無論是死是活都不是什么好事,絕對高興輕松不起來。讀了如此畫蛇添足隨意歪曲原意且邏輯不通的蹩腳譯文,我們能聽信“方平無疑已經把梁實秋和朱生豪遠遠地拋在了后面”這樣的不負責任的話嗎?
原文第1行后半部分“that is the question”中是定冠詞the,按照英語習慣,首次提到一個名詞時應該用不定冠詞a,為何此處用the?這恰好證明莎翁寫作這段精彩獨白時用心良苦。朱譯“這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梁譯“這是問題”,卞譯“這是個問題”,方譯“這是個難題啊”,都不同程度地忽略了question之前表示特指意義的定冠詞the的存在,朱、卞、方三人都把“the question”當成了“a question”。四種譯文語氣過于平緩松軟而傳遞不出哈姆萊特開始此段獨白時心情無比悲壯震撼人們心扉的作用。眾所周知,世界上有待解決的大事小事千千萬萬,都是一個個的問題,但在漢姆萊特眼中都不是問題,而只有“To be, or not to be”,“才是問題”。漢姆萊特正是面臨生死抉擇,才符合邏輯地說出了“that is the question”。漢語“才”字表示強調,正好準確體現了英語定冠詞the的特指意義。
例2 原文從第2行“Weather”開始到第5行問號結束處的這四行,是一個意思緊密完整的句子,而在總共33行的這段獨白中,這是哈姆萊特關于生死問題的第一次發(fā)問(后面分別還有兩次發(fā)問)。莎翁用這一問句形式讓年輕王子把郁積在心中的憂思與痛苦一吐為快地迸發(fā)出來,造成一種一氣呵成、極富震撼力的煽情效果。方平未解其義,而把原文第5行的第1個問號擅自提前三行挪到譯文的第2行,又隨意將第5行以句號結束,把原文的一句話變成譯文的兩句話,把一個緊密的意蘊整體拆割成兩個松散的語義群落。這種毫不顧及原文表達方式的翻譯,是沒有完全吃透原文的表現。又,原文沒有“courage,daring”和“boldness of vision”這樣相當于漢語“氣魄”的詞語,更不含體現“論”字意義的“talk together about”,“discuss on”等字樣,哈姆萊特獨白時只是在自個兒宣泄內心的郁悶,并不是正兒八經要和別人辯論或討論,方譯無端增加原文所無的“論氣魄”,是不忠實的翻譯。而且“氣魄”與“高超”搭配不當,不符合漢語使用習慣。“氣魄”指做大事時表現出的勇氣、氣概或魄力,屬于精神層面范疇,要用“高貴”與之連用;而適合與“高超”搭配的是“技巧”、“技藝”等表示動手能力的名詞;若是置于“文學”或“音樂”之前,則要用“高雅”二字;如果修飾“事業(yè)”、“道德”、“娛樂”等名詞,則習慣使用“高尚”。方平的英漢語水平不高隨處可見。原文“The slings and arrows of outrageous fortune”,方譯“任憑它投射來飛箭流石”,毛病更多。“箭”是細而長的桿狀物,前端裝有金屬尖頭,末梢附有羽毛,只有搭在弓弩上發(fā)射才能有速度和力量,“箭”不能對著遠距離目標用手去“投射”,因為那樣達不到置敵于死地的效果。“箭”只能與“射”搭配,如“騎馬射箭”。“投射來飛箭”說法也很怪異,與“投射箭”和“投射流石”的說法一樣會遭到國人抵制,但可以說“投射手榴彈”和“投擲飛鏢”,也可以說“擊劍”、“舞劍”,語言是習慣,全憑約定俗成,只能順應,不能亂來。“流石”系生造,會誤聽為“流食”或“流失”。“石頭”只能是“扔”、“丟”、“投擲”,“投射流(動的)石(頭)”不通。方譯中的“它”指“命運”(fortune),人是命運的載體,人的“命運”與其肉身緊密相連沒有距離;“來”是從別處到說話人所在之處,而“命運”從遠離其載體處向載體“投射來飛箭流石”令人匪夷所思。
例3 原文第12行“have shuffled this mortal coil”,朱譯“擺脫了這一具朽腐的皮囊”,梁譯“捐棄塵世”,都是極為明顯的誤譯,原文哪里有“皮囊”而且是“一具朽腐的皮囊”這樣的詞語呢?梁譯“捐棄塵世”根本不通!第18行后半行和第19行“the spurns / That patient merit of the unworthy takes”,朱譯“費盡辛勤所換來的小人的鄙視”,梁譯“一切凡夫俗子所能加給善人的欺凌”, 兩人的譯文全都是似是而非、不求甚解的;而卞譯“做埋頭苦干的大才/受作威作福的小人一腳踢出去”,方譯改寫為“忍氣吞聲還免不了/挨作威作福的小人狠狠地踢一腳”更加離譜,“spurns”是復數,無論怎么也不會是“一腳踢”或“踢一腳”。
例4 原文第7行中“The heart-ache”意為“any mental pain,sorrow”,泛指人的精神和內心的痛苦與煩惱;而“natural shocks”是人的肉體(flesh)所承受的“疾病之類的侵襲”。四位譯者都沒有看出與heart(心靈)對應的flesh(肉體)的重要性和句子的真義。朱在“肉(flesh)”之前添加“其他無數(thousand)血(blood)”,在其后添加“之軀(body)”,簡直是眉毛胡子一把抓。梁實秋將“the thousand natural shocks”譯為“萬千驚擾”也是似是而非。卞之琳譯為“心痛”和“皮痛肉痛”,盡管保留了“肉”(flesh),但多了皮(skin),更增添了兩個“痛”(ache),同樣不了解“心靈”與“肉體”的差別,不明白“the thousand natural shocks”所體現的意思,卞譯混沌不清,令人費解,忠實性大打折扣。卞譯“擔受(承擔忍受/擔驚受怕)”是生造詞語,讀來別扭。方譯語言平庸,24個字的譯文重復使用了4個“了”字,全然不顧自定的“不刪不減”,“全方位、全信息”的翻譯原則,更不懂得利用“現代莎學研究成果”去進行“新的理解和闡釋”,而是隨意將與heart(心靈)對應并體現“肉(體)”意思的flesh漏去不譯,把眾多其他單詞籠統(tǒng)譯為“人生的苦惱”,然而這“人生的苦惱”與“心頭的創(chuàng)痛”有何區(qū)別?與“心靈創(chuàng)痛”對等的“肉體承受疾病的侵襲”這層意思全沒了。這種不顧及原文高妙措辭的譯文值得大加贊賞嗎?
例5 原文第13行前半行“Must give us pause”(蔣譯“必定/讓我們猶豫”)卞譯“一想到就不能不躊躇”有語病,因為“一想到”缺賓語,請看:“一想到(你)(我)就來了精神”,去掉括號中的“你”“我”,若無上下文,意思還會明確嗎?原文絕無這種可以挑剔的毛病!
例6 原文第14行與第28行中的“make…o f…”是英語常用結構,意為“使……成為……”(cause…to become…),如:He will make a pianist of his son(他要把兒子培養(yǎng)成鋼琴家)。請注意英漢語賓語位置不同。遺憾的是,包括知名莎劇專家彭鏡禧教授(彭譯“苦難的生命才會如此長久”)和黃兆杰教授(黃譯“使痛苦曠日持久”)在內的六位先賢翹楚都沒有吃透這一結構,當然不可能做到準確忠實。必須指出,早期現代英語(Early Modern English)自培根(Francis Bacon 1561-1626)和莎士比亞(1564-1616)時代的作家們定型以來,400多年間雖說有所改變,但其基本詞匯和語法結構并未發(fā)生根本性變化,“當代英語中有許多詞匯、短語、用法、諺語、格言等,都是從莎士比亞那里繼承下來的”。在翻譯莎翁著作時,掌握英語的基本功是絕對必要的。上述譯例中,方平采用拆譯方式,想當然地將“That makes calamity of”譯為“被折磨的人們”,顯然,“折磨”是受卞譯的影響,而以“這么長期熬下去”譯“so long life”,如此不忠實的譯文又怎么能“讓不懂英文的讀者窺見莎劇的真面目”呢?對于這種不求甚解、似是而非的不忠實譯文,為什么我們總是要攝于其譯者的名聲而不厭其煩地去歌頌呢?誠然,先賢們在遠不如現今的極端艱苦條件下為我們奉獻了宏富的莎翁譯作,他們作為開路先鋒所做出的業(yè)績和貢獻再怎么肯定也不過分,他們有些高質量的譯文的確值得我們學習和借鑒,但這與不加深究的迷信與盲從是兩碼事。
例7 方平將原文第16行的“the proud m a n”譯為“高高在上者的”很不準確。“proud”意為“thinking too well of oneself”(驕/高傲的),這個形容詞常掛在人們嘴邊,與“高高在上(者的)”(形容領導者不深入實際,脫離群眾)并不等同。一個沒有地位的人,也可能性格孤傲、目中無人;而一個位高權重的人也許是個謙謙君子而平易近人(an approachable person)。原文第17行的“The pangs of despised love”,方譯“挨真情被糟蹋的痛苦”,佶屈聱牙,意思晦澀。love是一個常用詞,是普遍意義上的“男女之愛”(the passion between sexes),亦即“愛情”,方譯“真情”,不忠實地擴大了詞義。“真情”與“愛情”并不等值,其含義有多種,既可指“真實的情況”,又可指“真實的心情”,還可表示“真正的愛/感情”,如此多重意思勢必給譯文讀者帶來理解上的困難。“糟蹋”的詞義同樣寬泛,既可以是“浪費或損壞”,也可以是“侮辱或蹂躪”。方譯將難以確定準確意思的“真情”與“糟蹋”搭配在一起,并且用一個“被”字連接,說法怪異別扭,語義含糊不清,既不符合漢語習慣,也不是原文簡潔易明的話語風格。須知我們面對的是天才語言巨匠和戲劇家莎翁的作品,他的一詞一字即使是用另外的英語字詞也是不可替換的。既然方平對其譯文自詡為“全方位和全信息”、“亦步亦趨”的忠實翻譯,那么就應該對譯文詞匯和語句進行推敲斟酌和精心打磨,應該對譯文讀者負責。
例8 原文第17行后半行“the law's delay”,朱譯“法律的遷延”,梁譯“法律的延宕”,卞譯“法庭的拖延”,方譯照抄卞譯“法庭的拖延”,四種譯文都不準確。既然有“法律”,就說明“法律”是已經制定好了的,是現成的,是有章可循的,因此再說“法律”“遷延”或“延宕”就不合邏輯了;而“法庭”是判決機構,它可以在判決的時間上進行拖延,但關鍵是看它的判決是否公正。事實上,原文law的真實意思是right或justice,也就是所謂的司法的“正義”或“公正”。這一點我們可以從一則新聞報道加深理解:“1999年日本18歲男子掐死23歲人妻并奸尸,終判死刑。最終,法官對被告一方的辯護主張全面否定,宣判被告福田孝行惡行重大,處以死刑。消息傳出,日本社會輿論對此表達了極大的認同,普遍認為,司法終于為被害人帶來了正義。”
例9 在原文第21行“Who would fardels bear”與第22行“To grunt and sweat under a weary life”中, 梁譯將“喘氣”和“流汗”拼湊成誰也不懂的生造詞語“喘汗”。朱譯“在勞頓的生命的壓迫下”也不通,此處“l(fā)ife”不是“生命”,而應是“生活”,“under a weary life” 是“為勞累的生活所迫”。卞譯“拖著疲累的生命”語病嚴重,動詞“拖著”的賓語應是具象的物體,而“生命”是抽象概念,指“生物體所具有的活動能力”,“拖著”和“生命”不能搭配,習慣說法是“拖著疲憊的身體”。原文“Who would fardels bear”的正常語序是“Who would bear fardels”,意思是“誰愿意承受重負”,“a fardel”是“a pack”或“a bundle”。方譯“誰甘心壓著重擔”錯誤極其嚴重。及物動詞bear是“舉起”、“托起”、“支撐”、“承擔”(hold up; support)之意,是“從下往上用力”;而方譯“壓著”是“從上往下施力”,“bear”的意思全給弄反了。“壓著重擔”就是“把雙手放在重擔上用力往下壓”或“讓屁股坐在重擔上,手扶著,腳蹬地死勁往下壓”。對于如此嚴重的誤譯,能輕易放過而不指出來嗎?而且原文第22行并無ox,cattle,bull,buffalo,cow,calf或horse,mare等字樣,方譯引入漢語中比喻受苦受罪的“牛馬”具象,其中國味太濃。事實上,在西方,“牛”、“馬”并不是“苦難”的代名詞,尤其是“馬”,往往被視為寵物,馬術比賽中的盛裝舞步尤顯馬的高雅尊貴,是西方上流社會貴族們的一種生活方式,完全與“苦難”沾不上邊。如果把“在舊社會,貧雇農過著牛馬不如的生活”這個句子譯成英語,正確的譯文可以是“In the old China, the poor peasants and farm laborers lived worse than beasts of burden”,句中若用ox和horse也不妥。動物習語的比喻形象在中英兩種文化中有著很大差異,翻譯時不可掉以輕心。
例10 方平深受卞譯影響,放棄自定的“不增不刪”原則,仿照卞譯(后面還要專門講到)刪去第26行中及物動詞makes不譯,并且將原句所述內容由被動變?yōu)橹鲃樱S意歪曲莎翁原意,使得哈姆萊特獨白時的鐵骨氣概與悲憤語勢大為減損;而且還將表示“災難”(misfortunes)之意的復數名詞“ills”,一分為二地譯為“氣”和“痛苦”兩個不盡相同的概念,并且在拆割開來的譯句中添加一個逗號,以致完全改變了莎翁造句用詞的格局,方譯聽起來非常別扭,毫無真實性可言。卞譯將第27行中的“fly to”譯為“投奔”,方譯參考卞譯改為“向……投奔”。卞譯“投奔苦難”搭配不當,“投奔”是“前去投靠(別人)”之意,后面所接的賓語應是表示人的名詞,如“投奔親友”,“投奔紅軍”。方譯“向……(不幸)投奔”改得更加糟糕,方譯除與卞譯有共同的毛病外,還使用了漢語根本沒有的“向……(苦難)投奔”的怪異說法。朱譯“向痛苦飛去”,黃譯“奔向……折磨”,彭譯“飛向……折磨”也都不符合漢語習慣,因為“向……飛去”和“飛/奔向……”后面通常接表示地點或方位的詞語,如:“鴿子飛向藍天”;“那架飛機向北方飛去”;“奔向遠方”。其次,上面六位前賢翹楚對第27行的理解和翻譯全都有誤,導致錯誤的原因是沒有吃透此處others的意思。眾所周知,other是形容詞,意為“(與已指出的那個)不同的”,“別的”(different from that stated or pointed out; not the same);而others是名詞,是上一行中ills(= misfortune困境;災難)的對應詞,莎翁在句子中間用than來連接和比較,是說兩者不是一回事。然而遺憾的是,朱、梁、卞、方、黃、彭諸位先生都把others和ills當成了一回事,因而分別錯譯為“折磨/痛苦”(朱)、“苦痛/苦痛”(梁)、“災殃/苦難”(卞)、“痛苦/苦難”(方)、“苦楚/折磨”(黃)、“苦難/折磨”(彭)。事實上,第24行和第25行告訴我們,人死后去到那個隱匿的國度(the undiscover’d country)之后,都不從邊界那邊回來(from whose bourn/No traveler returns)。為什么不回來?因為(死人)那邊可能比(活人)這邊好,至少跟(活人)這邊有所不同。而且從原文第6、7兩行中得知,在西方基督教文化中成長的哈姆萊特,相信人死后靈魂升天,會結束精神煩惱和病痛對肉體的侵襲(end the heart-ache,and/ The…natural shocks),不會被人鞭打、奚落、欺侮、輕慢,也不會遭遇失戀的痛苦和小人的辱罵,而且不論正義延宕也好,官吏專橫也罷,都與自己無關,反正已經死了,就跟睡覺一樣,一概不知。但天國那不同于ills的others到底是什么,活人因為有些害怕(the dread of something)誰都沒有去過,難以說得清楚,但絕不是“災難”、“痛苦”、“苦楚”之類,如果都是一樣的,那么使用than這個詞干什么?因此莎翁(哈姆萊特)選擇了一個意思不同于ills的others。筆者注意到莎翁這一良苦用心之所在,與眾不同地將其譯為“別處”,真實準確地體現了莎翁精湛無比的語言魅力和哈姆萊特獨白時的哲學理據。
例11 原文第31行至第33行是一整句,其主謂賓結構極為顯豁。句中主語“enterprises”意為“(所承擔的)任務、事業(yè)”(undertakings);“turn(awry)”和“l(fā)ose”是兩個并列的謂語動詞,前者是動詞短語,副詞“awry”意為“傾斜地、不正地”,“歪向一邊”(obliquely;bent or turned to one side);“their currents turn awry”是倒裝形式,正常語序是“turn awry their currents”;賓語“currents”意為“水流”(the flowing of water; the progressive motion of water),此處是比喻用法,指“水路的航線、航程”;及物動詞“l(fā)ose”的賓語是“the name of action”。遺憾的是,上述六位前賢翹楚對原文語法結構、時態(tài)和詞語所傳遞的正確信息感知很不敏銳,翻譯時對原文的真實意蘊不作深究。除彭譯“改變了方向”比較接近原意外,朱譯“逆流而退”(習慣說法是“逆流而上”),梁譯“中途旁逸”(習慣說法是“半路逃跑”),卞譯“出了別扭”(意見不相投),方譯“偃旗息鼓地退下來”,黃譯“如此易轍”(如此改變方法),都是沒吃透原文的誤譯;原文作謂語的兩個并列的動詞turn和lose,均為一般現在時形式,泛指普遍現象,真實而客觀;六位譯者都錯誤地弄成了過去時的一次性行為,因而在其譯文中無一例外的使用了“了”字,而且有的還不止使用一個。方譯“本可以敢作敢為地大干它一番”明顯模仿卞譯“本可以轟轟烈烈的大作大為”,而卞譯“大作大為”是生造詞語,通常說“敢作敢為”和“大有作為”,而“大作”是敬辭,稱別人的文章或著作,“大為”是副詞,表示程度深、范圍大,如“大為提高/改觀/高興/失望”。方譯“偃旗息鼓”意為“放倒軍旗,停打軍鼓,停止戰(zhàn)斗”,而且還嫌不夠,還要“退下來”,其所述之事與原文所用比喻完全是兩碼事:原文說的是海上航行,譯文說的是陸地作戰(zhàn),如此毫不留情地改變莎翁原文的喻體形象,能說是“原汁原味”地向讀者作了“幾近‘全真’的傳達”嗎?又,“l(fā)ose the name of action”簡潔易明,意思是“喪失行動之名”,方譯“只落得個無聲無息”,扭曲了原意。而且此處的“個”字和方譯第3行“任憑它投射來飛箭流石”中的“它”字,以及方譯第31行“本可以敢作敢為地大干它一番”中的“它”字的使用,顯然是受了卞譯第5行“掃它個干凈”中“它”字和“個”字用法的影響,但這樣的說法隨意而俗氣,完全不像是受過高等教育和新思想熏陶的高貴王子說話的口吻。“無聲無息”是說人“默默無聞沒什么影響”,與“偃旗息鼓退出戰(zhàn)斗”沒有必然的因果關系。哈姆萊特是王子,在人口不多地方不大的小小丹麥王國是夠有名的了,他的復仇行動的目的,絕不是因為自己默默無聞而想要產生什么影響來增加其知名度。哈姆萊特遭遇家庭變故,面對丑惡,心情悲憤,痛不欲生,復仇之事時刻銘記在心。但他對復仇的行動卻相當審慎,他不僅要找準機會以便動手,而且要有切實的證據讓叔父在光天化日之下供出其惡行。作為王子,立身行事務求光明磊落:做事,要有做事的依據,行動,要有行動的名義(the name of action),這就是哈姆萊特的形象所體現出來的倫理道德觀。未解其義,豈能不錯?
前面已指出方平諸多不符合漢語規(guī)范的譯文,這里繼續(xù)看看其語言不地道或經不起推敲的語病,亦即語法邏輯方面所出現的差池。這樣的毛病一旦很多,顯得譯者既不懂得原文的真義,又缺乏必要的使用母語的技巧和手段,不能得心應手地駕馭本國的文字。
例12 原文第15行至18行是一個主謂賓結構,有七個賓語,簡潔明晰,結構緊湊,如下表。

主語 謂語 賓語原文: Who would bear ① the whip and scorns of time (第15行)② the oppressor's wrong (第16行)③ the proud man's contumely (第16行)④ The pangs of despised love (第17行)⑤ the law's delay (第17行)⑥ The insolence of offce (第18行)⑦ the spurns (第18行)方譯: 誰 甘心忍受 ① 這人世的鞭撻和嘲弄 (第15行)受 ② 權勢的壓迫 (第16行)看 ③ 高高在上者的眼色 (第16行)挨 ④ 真情被糟蹋的痛苦 (第17行)(挨) ⑤ 法庭的拖延 (第17行)(挨) ⑥ 衙門的橫暴 (第18行)忍氣吞聲……挨 ⑦ 踢一腳 (第19行)
顯而易見,這不是在翻譯莎翁,而是在“翻譯”卞之琳,是不費力地根據卞譯的框架加以改寫(坊間以這種方式搞出來的譯本多得很),語言形式與風格完全是卞之琳的。但方平將一個簡單到只有一個音節(jié)的動詞bear分譯成“忍受”、“受”、“看”、“挨”、“忍氣吞聲”、“挨”等12個漢字(不含括號中有“挨”字意思的兩個詞組),卻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然而這是對莎翁著作“亦步亦趨”、“不增不減”、“存形求神”的翻譯嗎?拙劣平庸的譯語能與莎翁凝練老辣的原語比肩嗎?由兩個“挨”字組成的“挨……痛苦”,“挨……拖延/橫暴/踢一腳”等說法,非常蹩腳,國人絕不會這樣說。Spurns分明是復數形式,怎么只“挨……一腳”或“被……踢一腳”呢?怎么不是“(挨……踢)幾腳”呢?Spurn可以是“踢”(kick),也可以是“侮辱;辱罵”(insult)。方平不鉆研原文,順手借用卞譯本來就不通的“受作威作福的小人一腳踢出去”,改寫為“挨作威作福的小人狠狠地踢一腳”,就不怕別人追究抄襲行為(兩個“作威作福的小人”竟然一模一樣)嗎?
例13 原文第28行“Thus conscience does make cowards of us all”被譯為“正是這顧前思后,使人失去了剛強”,表明方平對“make...of...”(make之前的does用來加強語氣)這一結構始終未弄明白,而且譯句語病嚴重。其一,“剛強”是形容詞而不是名詞,如“他意志剛強”,“他是個稟性剛強的人”,用作名詞不妥。其二,“顧前思后”是生造詞語,文理不通,“顧”是轉過頭去看,是看后面或看四周,如“回顧”、“環(huán)顧”。“看前面”要用“瞻”,例如成語“瞻前顧后”。“思后”也是生造,很別扭,中國人習慣說“思前”和“想后”,請看《紅樓夢》八十六回“這是有年紀的人思前想后的事情”。前述方譯第4行的“挺身而起”,也是對成語“挺身而出”和“拍案而起”綜合而成的篡改。從以上諸多例子可以看出,由于“在語際交換的同時顧不上心際交流,在語義信息外失落了審美信息”,方平先生“拿自己的留著刀斧痕跡的譯作去替代有血有肉的原著”。其后果是,平庸繁贅、松散不暢且語病多多的譯作語言,與莎翁原作凝練傳神、變化多端且清麗流暢的優(yōu)美詩歌語言形成強烈反差。
這里再專門談談方平譯文中的問題。自從方平以主編與主譯的身份于2000年出版詩體《新莎士比亞全集》(以下簡稱《新全集》)后,贊揚之聲不絕入耳。有學者稱,《新全集》“全方位全信息地把莎士比亞戲劇移譯過來”,“不增不減,不刪不改,讓中文讀者和研究者品嘗到了莎劇的原汁原味”,“窺見了莎劇的真面目”,“如果說以朱生豪先生譯本為主體的莎劇全集是中國譯莎史上的第一座里程碑,梁實秋譯本是第二座里程碑的話,那么《新全集》則是中國譯莎史上的第三座里程碑”。“《新全集》傾注了大量心血,使出渾身解數”,“相當成功地將莎劇的無韻詩行移植到了漢語譯本里”,“是一套上好的譯品”。“是當之無愧的第二座里程碑”。“無疑已把梁實秋和朱生豪遠遠拋在了后面”。在2001年12月于香港舉行的世界譯聯第三屆亞洲翻譯家論壇上,著名翻譯家、莎士比亞專家方平先生因主編主譯了《新莎士比亞全集》和他在我國莎學事業(yè)上的貢獻而與美國翻譯理論家尤金·奈達和我國古典名著《紅樓夢》譯者之一、英國學者約翰·敏福德一同受到大會的表彰,“這是中國莎學界值得慶賀的一件大事”時至今日,仍不時在媒體、書刊和學術會議上能夠見到和聽到謳歌和贊揚之聲,例如:“方平先生是一個對語言有很高要求的文學批評家”,“始終從文本出發(fā)”,“從微觀上深入挖掘莎作的深意”,“對莎作中的語言特點及其語言的變化極為敏感”,“他通過翻譯式的細讀進行全方位、全信息的文化傳遞”,“其譯文見解獨到,文采斐然”。這類溢美之詞往往很空泛,拿不出有說服力的證據。
方平在《新全集》第十二卷后記中說,“譯者最大的抱負和雄心”,就是“試圖以更接近于原作體裁、風格的譯文,以新的戲劇樣式,結合著現代莎學研究成果的新的理解和闡釋——爭取做到給愛好莎劇的讀者耳目一新的感受”。筆者正是懷著這樣的愿望,在《新全集》剛剛問世之初就認真拜讀了《新全集》中的方平譯文,但始終沒能得到這種“耳目一新的感受”,相反還發(fā)現方譯存在著許多較為嚴重的問題。就文學的整體美學功能而言,方譯與原文有著天壤之別。對此,筆者曾在《外國文學》與《外語教育》發(fā)表了多篇文章,并在一些學術會議上宣讀論文闡述自己的觀點,令人欣喜的是,能引起不少同道的共鳴與認同。方平聲稱要用“現代莎學研究成果”來“理解和闡釋”原文,但是通過以上分析證明,看不出他在這方面的嘗試,也看不出他認真精讀和鉆研過原文文本,呈現在我們眼前的方譯借用或稍加變換本來質量就不高的卞譯太多。請再看更多例證。


下面再以大量的實例從另外的角度談談方譯的毛病。
(1)大量雷同字詞和呆板句式的使用,顯示出譯者母語技能的流失,優(yōu)美精練的原文變成了松散拖沓很不精練的大白話,盡管按照詩體形式排列,但譯文并不是詩的語言。例如:26個“的”(第2行:命運的;第4行:無邊的;第7行:心頭的;第8行:逃不了的,人生的;第9行:求之不得的;第11行:塵世的;第12行:死亡似的;第14行:被折磨的;第15行:這人世的;第16行:權勢的,高高在上者的;第17行:被糟蹋的,法庭的;第18行:衙門的;第19行:作威作福的;第21行:痛苦的;第22行:那牛馬般的;第24行:不見有人回的;第25行:神秘的;第26行:眼前的,切身的;第27行:未知的;第29行:果斷的;第30行:顧慮重重的,灰暗的);21個“了”(第1行:死了好;第5行:死了,睡熟了;第6行:睡熟了;第7行:一了百了,了卻;第8行:逃不了;第9行:死了,睡熟了;第10行:睡熟了,就來了,麻煩了;第11行:擺脫了;第13行:為難了,正為了;第18行:免不了;第20行:拔出了;第25行:癱瘓了;第38行:失去了;第29行:蒙上了;第32行:就為了);11個“這”(第1行:這是個;第6行:就這么回事;第10行:這可麻煩了啊;第13行:想到這,這顧慮;第14行:這么長期;第15行:這人世;第28行:這顧前思后;第29行:就這樣;第32行:這緣故)。6個“就”(第6行:就這么回事;第7行:就一了百了;第13行:就不能不;第20行:就可以;第29行:就這樣;第32行:就為了)。
(2)原文35個標點符號,方譯變成60個,接近原文的兩倍;原文無一個破折號,方譯學梁譯的樣有8個;方譯隨意挪動原文問號的位置,而且將3個問號變?yōu)?個。總之,原文的篇章結構和上下文之間語義的連貫與銜接,完全不在方平考慮之列,邏輯嚴密和結構緊湊的原文意蘊與語勢在方譯中被拆割得零碎松散,文采盡失。
(3)英語本來語氣詞就不多,此段原文中也只有一個“ay”;方譯語氣詞使用過多,造成哈姆萊特說話時黏黏糊糊,有些娘娘腔,嚴重損壞了年輕王子的英武形象。例如:第1行“這是個難題啊”;第2行“哪一種更高超呢”;第9行“(那真是)求之不得的解脫啊”;第10行“這可麻煩了啊”。
(4)方譯較多使用帶有濃厚東方文化色彩的佛教用語和舊時中國某些特殊或迷信用語,不倫不類,讀者很難相信這樣的詞語會出自幾百年前一個在西方人文主義新文化中心德國威登堡大學留過學并且有著新思想的年輕王子的口中。例如:第4行“無邊的苦海”,容易使人產生“苦海無邊回頭是岸”的聯想;第9行“解脫”,是佛教說法,意為“擺脫苦難得到自在”;第18行“衙門”,指舊時老百姓對官府的稱謂;第22行“牛馬”,舊時中國指“供人驅使從事艱苦勞動的人”,而原文并無ox和horse等這類表示具象的詞語。
(5)方平對這段經典獨白的結構層次和內在的語義邏輯關系沒有清醒的認識,致使語義緊密的原文被方譯弄得支離破碎而漏洞百出。哈姆萊特在這33行的獨白中以自問自答的方式,連續(xù)而緊湊地提出3個問題,分別在第5行中間,第21行中間和第27行末尾以問號“?”結束。方平完全漠視這種邏輯嚴密的意蘊關系而隨意拆割,將第1個問號從第5行中間挪到第2行中間,第5行該用問號的地方以句號取代;又將第2個問號從第21行中間挪到第19行末尾,將第21行該用問號的地方以句號取代;原文第27行末尾的問號同時被無端取消而變成句號,如此粗制濫造的譯文竟然被百般贊美簡直不可思議。
不論寫詩,還是譯詩,似乎應該知道,詩是精練的藝術。已故著名詩人艾青說:“寫詩就是用最小的篇幅給人以最大的快感”,“我們所說的精練,是在共同的語言的基礎上,要求不浪費,講得少而得到的多”。縱觀前兩種散文譯文,朱譯460字,梁譯394字(有所漏譯),后兩種詩體譯文,汴譯443字,方譯435字,相比原文335字(音節(jié)),分別多出125字(朱),59字(梁),108字(汴),100字(方),單以語言精練程度而言,四種譯文就很不理想,譯制電影時不知汴譯是如何對上口形的。
學術研究和爭鳴的目的是為了追求真理,嚴謹的學者和大師級人物及其信奉者們應該歡迎和接受實事求是的批評,否則我國莎學研究和翻譯水平實難提高。不必擔心,方平對我國莎學事業(yè)的重要貢獻和他在我國莎學界的歷史地位不會因其譯文質量不佳而被否定。只是這一段震撼世界的經典美文,經過他的手變成十分拙劣低下的譯文卻備受熱捧,實在不可思議!倘若這種情況繼續(xù)下去,勢必影響后學,誤人子弟。總之,沒有徹底弄通吃透原文所產生的上述四種譯文平庸膚泛,似是而非,離準確傳遞莎翁原文真實意蘊和風格特征差距太大,根本無法與原文比肩,更不可能與“莎士比亞那有魔力的詩的語言”畫上等號,因此,催生新譯本就應該是新世紀的召喚了。
莎士比亞是杰出的語言巨匠,其戲劇是詩劇,基本上以無韻詩(blank verse)寫成,這是一種不押韻的素體詩,其節(jié)奏多為每行抑揚格十音節(jié)五音步(with five stressed syllables),音調鏗鏘,悅耳動聽,很適合創(chuàng)作英語詩劇,舞臺效果極佳,這是莎翁詩劇的一大特點。每行多為10音節(jié)的莎士比亞詩劇同樣給予讀者一種形式上即視覺上的審美愉悅。莎士比亞崇尚語言凝練簡潔,極善于運用精練生動、富于色彩、音響和動感的詩歌語言創(chuàng)造人物形象。莎士比亞是曠古奇才,他不僅是偉大的劇作家和詩人,而且是無與倫比的語言巨匠,他運用語言的技巧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他的戲劇藝術的生命也就在于那有魔力的詩的語言。
以詩體形式翻譯莎士比亞詩劇是新世紀的召喚,思路不能局限在“以頓代步”格式上,而是要尋求更為理想和切實可行的方法,而最重要的是首先真正吃透原文的每一個細節(jié)以及語篇的內在邏輯聯系。翻譯莎翁著作,是一項非常細膩精致的工作,是一項公認的“瓷器活”,“譯者的金剛鉆”就是“對早期現代英語特別是莎士比亞戲劇語言的了解和其母語的功底”和“有盡可能多的新現代版莎士比亞工參照”,以及“一些必要的工具書”。筆者認為,漢語在敘事狀物、表情達意方面,在世界各國語言中堪稱一流。“漢語不僅以其詞匯的豐富而著稱,而且也以其在語句組織方面的多彩而自豪。”譯者在吃透莎劇精神實質和所有細節(jié)之后,憑借扎實的母語駕馭能力,是完全可以用接近莎翁原文一樣的凝練準確的漢語將莎劇譯成令人愛讀的中文作品的。正是基于這一認識,筆者另辟蹊徑,以上述哈姆萊特這段獨白為例,采用一種全新的翻譯方法,即以一個漢字譯一個英語音節(jié),使譯文每行字數與原文音節(jié)數恰好相等;句式結構、標點符號亦盡量對應,與此同時,筆者也十分注意使譯語的意蘊風格盡量靠攏和貼近原文。這樣做的好處顯而易見:既可保持原詩形式,又不致損傷莎翁語句特有的明快簡潔,同時還能消除許多冗贅詞語,展示漢語表意狀物同樣簡潔明了、生動傳神的語言特征。可以說,用最嚴格的形式和最準確簡潔的文字表達最深邃的思想(奈達認為“基本上應是原語信息最切近的自然對等”),再現莎翁文采和才華,亦即體現莎劇的“意美、音美和形美”(許淵沖語),不僅更見功底,而且也更是一種挑戰(zhàn)。筆者多篇莎翁詩劇的獨白和對白也是采用這種方式翻譯的,至于拙譯是否達到了與原文較為一致的效果,尚希廣大讀者和專家不吝賜教和嚴厲批評。
附:蔣堅霞譯文
1 活著,還是不活,那才是問題: 11
2 哪一種更高貴:是內心忍受 11
3 暴虐命運矢石的攻擊,還是 11
4 拿起武器反抗無盡的煩惱 11
5 并將它們了結?死,就是睡眠; 11
6 僅此而已,若睡眠能結束 10
7 心靈創(chuàng)痛,和疾病對肉體的 11
8 千百次侵襲,那樣一種死法 11
9 真求之不得。死,就是睡眠; 10
10 睡眠,也許會做夢:哎,真難! 11
11 一旦擺脫了塵世的牽纏 10
12 死睡中做的什么夢,必定 10
13 讓我們猶豫,這顧慮 8
14 使漫長的人生成為災難, 10
15 誰愿受歲月的鞭笞、奚落, 10
16 壓迫者的凌辱,驕者的侮慢, 11
17 失戀的痛苦,正義的延宕, 10
18 官吏的專橫,德高望重者 10
19 遭小人的辱罵,倘若有可能 11
20 用出鞘的短劍了此一生? 10
21 誰愿忍辱負重,在勞頓的 10
22 生活重壓下呻吟和流汗, 10
23 若不是懼怕死后某些事, 10
24 那隱匿的國度,游人去而 10
25 不歸的地方,迷惑了意志, 10
26 使人寧愿受現世的苦難 10
27 也不愿飛向未知的別處? 10
28 因此理智使人成為懦夫; 10
29 也因此決斷的本色蒙上 10
30 蒼白的思想顯露出病容, 10
31 而至關重要的宏圖大業(yè) 10
32 因這種顧慮偏離其航道 10
33 并喪失行動之名。 7
This paper makes some comments on the four authoritative Chinese translated texts of a soliloquy ofHamlet
by W. Shakespeare. The translators do not understand the original language very well and they make many mistakes in their translations. They are even unable to use their own native language correctly so that they lose themselves in verbiage which does not tally with the Chinese usage. In a word, they fail to convey the actual inner meaning of the soliloquy and to refect the grace and brevity of the original as well. Here the author proposes a new translation method of Shakespeare's drama in verse, that is, one English syllable is changed into one Chinese character with only one syllable. And at the same time, he does his best to keep up correspondence between the Chinese and the English both in the structure of sentences and in the meaning of words so as to ensure the reappearance of Shakespeare's unique charm and graceful bearing.Shakespeare Hamlet soliloquy translation brevity
蔣堅霞,華中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研究方向為莎士比亞與英語詩歌翻譯。
作品 【Works Ci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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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
A Comment on Four Chinese Translations of One ofHamlet
's Soliloqui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