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污染”的環評報告

文/圖_牟財源

被“污染”的環評報告

文/圖_牟財源

日前，多名持有遼寧丹東輕化工業研究院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稱丹東輕化工研究院）股權的股東向媒體揭露該公司多年來的違法行為。按其曝料，該公司“自身環評資質申報備案造假”，并對多個企業做出的環評報告存在造假情況。曝料者稱，環評資質申報備案時，該公司會向全國各地買環評工程師證，以借證為名申報備案造假。曝料者還稱，更有甚者，丹東輕化工研究院對一選礦企業作出環評報告后，該企業竟然還造成40多名村民中毒的重大環境污染事故。

環評報告造假對生態環境的危害程度會更大，許多環境污染問題本身就是因為環評報告受到“污染”而引發。與造成環境污染之后的處罰相比，如何加強源頭控制、防患于未然更重要。環評報告本應成為杜絕環境被污染的第一道防線，環評機構卻把環評資質當成牟取暴利的工具，令人遺憾。而相關政府機關卻視而不見，甚至有主管官員與環評機構分羹而食，更讓人憤慨。

股東擔心受牽連

2014年6月20日，記者在丹東市火車站紅旗廣場見到了曝光者——丹東輕化工研究院股東馬先生。馬先生說：“目前我們大多數股東不是擔心利潤的問題，也不是擔心拿不回投資成本問題，主要原因是怕承擔公司發出的‘假環評報告’發生重大事故后，我們這些股東負連帶責任。公司業務多，每年收入應有幾千萬元，但公司賬面沒有，也從沒有見過分紅，不但沒有收入，反倒擔心受牽連。”

丹東輕化工研究院另一名股東王某也表示，該院在申請環評資質時隱瞞報批單位，提供虛假材料，借用外單位人員的環評工程師證書，以欺騙手段取得資質，利用各地沒有環評資格的人員，在全國做大量虛假環評報告，業務開展到貴州、安徽等地，給當地造成重大環境污染隱患。該公司從未派相關環評工程師實地考察取證。王某稱，丹東輕化工業研究院做企業環評時，在當地招工作人員把環評報告書做出來，公司簽字、蓋章，加上公司的資質證書，就是一份完整的環評報告書。這樣提供虛假環評報告，收的錢也不入公司的賬面。“當然開展業務離不開當地環保部門，收入的30%送給當地環保部門，這樣環保部門也就睜只眼閉只眼，污染的源頭就是這樣操作而產生的，并留下污染隱患。”王某說。

記者在調查中發現，丹東輕化工研究院申報環評資質的時候，上報環評工程師的名單表面上沒有什么問題。2014年6月20日，記者前往當地社保局查閱上報名單時發現，被稱為環評工程師的李法云、宋云橫、高志強三人在社保局記錄顯示，他們是2007年9月1日同一天參加工作。然而，記者卻看到大部分名單上的環評工程師已經暫停繳費，也就是說這些環評工程師已經離開丹東輕化工業研究院。

記者調查還發現，多個環評工程師并不是丹東輕化工業研究院在職工作人員。名單中李法云是遼寧大學環境學院原院長、教授，宋云橫是沈陽環境監測中心站工作人員，也是國家環境保護總局區域督查中心人員（2007年錄用），高志強是承德市環境執法稽查大隊隊長，李劍濤、孫成斌是丹東環保局的工作人員，張玉石的身份不詳，李婷、朱聰慧已經離開該單位……2013年環保部處罰34家環評機構里面，就包括丹東輕化工研究院，原因是丹東輕化工研究院被抽查的環境影響評價報告書編制質量較差。

在調查中，記者聯系到丹東輕化工業研究院登記的環評工程師高志強，高志強對記者說：“我已經拿回了環評工程師資格證，已經終止合作了，不屬于丹東輕化工業研究院職工。”其他人員的電話無人接聽，只有沈陽市環境監測中心站接聽了電話，接話工作人員表示：“單位沒有叫宋云橫的工作人員。”

股權轉讓存在疑點

記者在調查中發現，對于國企改制事宜，丹東市政府積極響應國家政策。早在2000年，丹東市政府就下發了“（2000）30號文件”，根據《國務院辦公廳轉發科技部等部門關于深化科研機構管理體制改革實施意見的通知》（國辦發〔2000〕38號）精神，并結合丹東市實際情況，詳細說明并制定了《丹東市深化市屬科研機構管理體制改革的實施方案》（以下簡稱《方案》）。

《方案》中針對科研機構深化改革的方向和方式方面指出：“技術開發類科研機構實行企業化轉制。”丹東市實行企業化轉制的市屬科研機構中就包括“丹東市二輕總會所屬的丹東輕化工研究院”。市屬科研機構轉制，是指從科研事業型法人轉變成為科技企業型法人。

據股東介紹，丹東輕化工研究院采取的是全院職工集體購買國有資產，實行股份改造的轉制方式，組建全體職工參股丹東輕化工研究院有限責任公司。丹東輕化工研究院轉制后，制定了新的公司章程，建立起規范的治理結構，分別設立股東會、董事會和監事會。

關于在職人員的安置問題，《方案》中關于支持科研機構深化改革的政策指出：“在職職工均給予職工轉換身份安置費，用于股份制改造后的職工個人股份。副高級以上（含副高級）人員安置費按工齡每滿一年按650元計算，其余人員安置費按600元計算，安置費總計不足6000元的按6000元計算。”

在《丹東輕化工研究院轉制方案》中，記者看到，丹東輕化工研究院新公司組建后，按照雙向選擇、競聘上崗的原則，與每個職工都要重新簽訂勞動合同，明確勞資雙方的權利和義務。經公司董事會研究同意，按政府文件規定的標準給予職工安置費。

在調查中，該公司股東向記者指出，此次丹東輕化工研究院在轉制和股權轉讓環節都存在造假的問題，并出示了相關造假文件及鑒定文書。造假文件共兩份，一份為2001年轉制時“職工持股會簽名名單”，另一份為標稱日期為“2007年6月27日（更正時間：2007年7月5日）”有關股權轉讓的《丹東輕化工研究院有限責任公司職工持股會決議》。據股東介紹，這兩份文件的職工簽名都存在造假行為，且已通過鑒定部門鑒定屬實。“職工持股會簽名名單”經遼寧仁和司法鑒定中心鑒定，該材料上“劉宏光”“遲昕”“劉丹”的簽名字跡均不是本人所簽寫。《丹東輕化工研究院有限責任公司職工持股會決議》中關于股權轉讓簽字，經丹東市公安機關檢驗鑒定，其中“遲昕”“杜平”“郭嘉”“劉丹”“劉宏光”“宋巖”“王翠霞”“王俊友”“王有勝”“由偉”“于梅”簽名字跡均不是本人所寫。

據一股東介紹，根據司法鑒定部門的鑒定結果，丹東輕化工研究院股權轉讓造假，已涉嫌嚴重違法犯罪。公司股東希望有關部門盡快介入調查此事，以維護他們的個人權益。

在調查中，據一名股東透露，丹東輕化工研究院現任法人代表李勇因害怕侵占公司財產事發，在公安部門立案前，將公司的“賬外賬”燒毀，企圖掩蓋其涉嫌犯罪的事實。記者看到，關于現任公司法人代表李勇在外私自搞虛假環評，收入不入賬的情況，丹東市公安局經偵支隊經過一年多的前期偵查后，在2013年4月15日正式立案，并發布了“丹東市公安局立案告知書”。

環評造假釀40人中毒慘劇

2013年11月15日，環保部辦公廳發布的《關于切實加強環境影響評價監督管理工作的通知》第三條規定：嚴厲查處環評從業違規行為。對弄虛作假、出租和出借資質證書、超越資質等級或評價范圍開展工作的環評機構一律取消資質。對環評文件質量較差、借用環評專職技術人員的環評機構一律從嚴處罰，直至取消相關資質。對出借、出租和轉讓環境影響評價工程師登記證或崗位證書的環評技術人員，一律予以注銷登記，三年內不再予以登記。環評機構和從業人員具有不良誠信記錄的，暫緩受理環評機構資質延續、范圍調整和晉級申請等相關業務。

“虛假環評報告，造成一個村近40人中毒，其中一人后死亡，此事發生在丹東市元寶區金山鎮古城村四組申家溝。當年丹東騰達礦業采選有限公司，就是憑借丹東輕化工業研究院做出的虛假環評報告得以項目開工，結果造成當地飲用水被污染，致使村民‘砷中毒’。”有股東對記者如是說。

調查中，丹東輕化工業研究院負責人郭錫梅介紹：“關于申家溝‘砷中毒’確有此事，環評報告也是我們所做，不過事情已經過了多年了，礦業老板已經被判刑，等于環評報告是我們漏評了，該礦業公司未按照我們所做出的環評報告去做，最終造成污染，使得多個村民‘砷中毒’。關于環評工程師的問題，丹東輕化工研究院的環評工程師都是我們自己的工程師。”

記者對申家溝村民走訪，事情雖然已經過去5年，但大部分村民對此事處理不滿。

一位村民介紹：“這件事情雖過去多年了，但是并沒有結束，我們這里的村民還是因‘砷中毒’受到很大影響，大部分村民經常頭疼、手腳麻木，多個老人長年臥床。水井的水沒法使用了，雖然政府給我們安裝了自來水管，可是當年填埋污水池的時候沒有清理就填埋了。這些有毒的污泥填埋地下，因地勢高，一下雨被污染的水照樣流出。我們這里的村民還得使用這些水澆灌農作物、蔬菜。大家都懷疑我們村種植的農作物也被污染。希望有關單位繼續關注申家溝‘砷中毒’事件。”

記者現場看到，原污染企業的排污口離村民的原吃水井相距僅幾米。被關閉選礦企業周邊還存在污染，見水池里死亡著小鳥，水溝中墨黑色的水伴隨著有一種刺鼻氣味，流進小溪里。了解常識的人都知道，企業的排污口是要遠離水源地的，而排污口離吃水井相距僅幾米，明顯是不符合規定。這樣的環評報告能通過，只能是造假！被污染的水井已經被停止使用，政府已經安裝上自來水管。

“30%的收入給了環保局”

關于丹東輕化工研究院虛假環評報道后，2014年6月26日，國家環境保護部紀檢監察、環評司綜合處等部門會同遼寧省環保廳組成聯合調查組到丹東，實地調查被污染地區和相關環評單位，并向相關人員進行了詢問和取證。

一名股東向環保部調查組人員詳細說明了舉報中所反映的問題，包括環評單位丹東輕化工研究院在環評資質登記材料造假的具體事實，從公司內部股東角度反映外借環評工程師證所涉及人員的真實身份，也證明了相關人員不是公司內部職工的事實。作為環評報告的監理單位，丹東市環保局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環保局在驗收過程中，如能實地考察，了解當地飲用水情況，就不會讓假環評獲得通過。當地環保局明顯存在把關不嚴的情況。這在2010年的政府調查時已有結論。

一名王姓股東還向國家環保部調查組人員詳細說明了環評單位丹東輕化工研究院將環評收入的30%給當地環保局實現利益共享的情況，并舉出了相關的理由和證據。

2014年7月31日，在環保部官方網站上的“環辦［2014］67號”文件中有了對丹東輕化工研究院的處理意見，將掛靠于丹東輕化工研究院的四名“環評工程師”的資質注銷，并作了通報批評。

2014年9月16日，環保部官方網站上“環辦［2014］79號”文件公布了對丹東輕化工研究院的進一步處理意見。根據文件顯示，環保部依據相關法律規定責令丹東輕化工研究院有限責任公司整改，限期3個月，整改期間不得承擔環評工作。

據其股東介紹，關于丹東輕化工研究院法人代表李勇有收入不入賬的現象，丹東輕化工研究院股東在2006年就有所察覺。據2007年4月丹東市振興區檢察院查實，從2003～2006年上半年，李勇在賬外截留的部分收入有650多萬元！此事后來被李勇利用其在丹東的關系網擺平，只補交稅款了事，其余資金則去向不明。

據股東們掌握的線索，自2007年至今，李勇一直造假賬轉移收入，公司賬面始終是假虧損，公司巨額收入被轉移到外面。股東手里掌握大量收入去向不明的線索。

李勇自2005年至今也有大量個人資產來歷不明：以月工資3000元左右的收入，幾年來卻能購買百萬豪宅和百萬豪車；個人拿出幾百萬元違規收購公司股本，等等。

以下是股東掌握的部分當地環評項目線索，經當地公安調查取證，既沒有進公司賬面，也沒有進公司小金庫賬，而是被李勇等人非法侵占：

沈陽虎躍地產開發有限公司寬甸分公司開發的幸福灣住宅小區建設項目；遼寧寬甸弘翔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開發的濱河麗園一期房地開發建設項目；遼寧東億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開發的寬甸東億花園（一期）項目；丹東三江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開發的三江富麗陽光建設項目；丹東三江鋼結構有限公司年產10萬平方米鋼結構件建設項目……

公司股東都在關注公安部門的偵查結果。

截至發稿，丹東輕化工研究院已進入整改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