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槐花爛漫的春天

杜利平

小婉發現他是那樣一種有著罕見美德的人，對親人的強烈責任心，使他的理智永遠能戰勝感情，小婉又是這樣的內向和羞澀，所以小婉與他之間的感情永遠只會停留在友誼和愛情之間的模糊地帶，只會存在于彼此靠近時幸福而快樂的感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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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槐花爛漫的春天，永春路兩旁的槐樹開得像玫瑰色的云，燒成一片。小婉和他并排走在樹下，說：“瞧，那槐花多漂亮。”他說“嗯”，眼睛眉毛里都是笑。

認得他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秋日的早晨，在公園太極拳場地邊，小姨介紹小婉和他認識。在與他目光接觸的一剎那，小婉就相信了這世間的愛一定是有前緣今世的。小婉的心無端地狂跳了兩下，臉也紅了。小姨讓小婉喊他姨夫，小婉嘴一動，叫出的竟是一聲“哥”，還沖著他無比甜蜜的一笑。雖然小婉很快驚覺了自己的失態，收回了這笑容。但他給小婉的第一印象是如此深刻，以至小婉后來總是無數次回憶起那個初秋的早晨和他帶給小婉的驚訝。

從此，他成了小婉的功夫師傅，小婉唯一崇拜的Supper Star，而小婉正在萎縮的生命也從那一天起悄然發生了變化。

小婉常常拿一些簡單的問題故意一遍又一遍來請教他，他就一遍又一遍地耐心教小婉，仿佛每一次都是第一次請教他一般，沒有絲毫的不耐煩和懈怠。這時候，小婉會在心里暗暗笑他迂腐，卻不由得更喜歡他，更尊敬他，更想接近他。

每次鍛煉結束，小婉總是不經意地就和他并肩走在了一起。初升的陽光暖洋洋地照在他們身上，那么的明媚。而更溫暖的陽光住在他的眼睛里，小婉常常在與他眼睛對視的一剎那，就感覺陽光照進了心里。所有的煩惱、不快在瞬間煙消云散。他們一路走，一路談，總是有說不完的話題和感受。

他教給小婉中醫養生知識，當然像小婉這樣的年輕女性，更要用的是情志養生，保持開朗樂觀情緒。他的談吐是那么優雅深刻，內容是那么廣博有趣，小婉常常驚訝地感覺到他身上蘊藏著巨大的精神力量，洋溢著智慧的光輝，仿佛他說的每句話不是簡單的詞語和句子進入耳朵和大腦，而是綿綿春雨直接灑向了心靈之湖，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浪，漾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小婉不由得就深陷其中，忽略了周圍其他人的存在。

小婉常常陶醉在與他之間那種奇妙的靈犀相通的感覺里，不同性別、不同年齡、不同經歷的兩個人，對事物的看法卻驚人地相似。他說出的，正是小婉心中所想的，小婉體會到的，正是他剛剛說出的。

小婉注意到他和自己說話時，臉上始終掛著開心的笑容，小婉知道此時的自己一定也是同樣開心地笑著的。每每這時，小婉都在心中暗自感嘆：我們的心多么相像啊！多像一對熱戀中的情侶啊，那么和諧，那么親密！到了他們不得不分別的路口，小婉感到他的目光在小婉身后溫柔地注視著自己，小婉不禁在心中吶喊：這條路要是一直延伸下去該多好，讓我和他就這樣一直走下去，走下去——

小婉開始喜歡久久地站在鏡子前，沖著自己笑。小婉一天比一天更愛看鏡子里的自己。小婉覺得鏡中的自己每一根汗毛都在抑制不住地向外散發著光彩。小婉從來沒有發現自己原來也是這樣的靚麗和可愛。而小婉以前是不愛照鏡子的，尤其是生病后，更是恐懼鏡子，討厭鏡子了。小婉害怕看到鏡中那張未老先衰的黃瘦的小臉，討厭鏡中那一雙木訥呆滯的眼睛。可是如今，小婉竟如童話故事里的灰姑娘一般，一天天光彩起來，美麗起來。

小婉沒有料到，自己原來有那么好的運動天賦。從競賽套路的二十四式、四十八式，到傳統套路的四十式、太極劍，小婉是一學就會，一點就通。師傅和拳友們常對小婉的飛速進步感到不可思議。當然小婉師徒倆對這一結果更是感到非常滿意。一個愛教，一個好學，結果是意料之中的。那一年的秋天和冬天在小婉的記憶中是異常的溫暖，異常的短暫，半年竟是一晃而過。小婉的慢性病癥狀也一天天消失了，人胖了，臉色紅潤了，青春回來了。尤其是心情格外的好。那些日子，小婉幾乎一整天都在笑，就連睡夢中也是笑的，有時會在夢中笑著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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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周，他有事出差，一周沒有見到他，小婉竟然如丟失了這世間最寶貴的珍寶般，失魂落魄。晚上睡不著，好容易睡著了，又會突然地醒來，想他正在干什么，可也像小婉這般的輾轉難眠。白天吃飯沒有一絲滋味，干什么事情都無精打采。那一周，小婉才驚覺，自己已經深深地，不可救藥地愛上他了。但是小婉也想明白了自己和他之間的有緣無份，預料到了今天無結果的最終結局。

年齡、經歷、職業等所有外在的差距，小婉都可以不在乎，可小婉們無法突破彼此此時已然確定的社會角色和肩頭已然扛起的社會責任。他是一個溫柔賢淑的妻子的丈夫，一個聰敏美麗的女兒的爸爸。他的妻子小婉見過，原來也曾與小姨一塊陪小婉求醫訪藥，跟他學太極拳就是他妻子的主意。為了教小婉學拳，他每天都得比平時早出來半小時，有時給小婉糾正動作還要晚走幾分鐘，妻子總是做好了早餐等他，毫無怨言。小婉看得出，這是一個和諧溫馨的家庭，他愛他的家人，不會傷害他們。小婉也不愿意因為自己而帶給他聲譽上和他無辜的家人一絲一毫的損害。

而小婉的男友與小婉青梅竹馬，正式確定戀愛關系已經四年。要不是小婉的病反反復復，早就結婚了。而且在小婉生病的兩年里，男友一直說要等著小婉，不離不棄。小婉又怎能忍心去傷害男友的自尊心呢？

在那些不能成眠的夜晚，夜靜地能聽得見自己的呼吸，數得清自己的心跳。小婉迷惑地一遍一遍叩問自己，沒與男友在一起的這幾年里，小婉身邊經常圍繞著一些優秀而帥氣的男孩，小婉對他們的感情總能止于友誼而毫不動心。為什么現在就對一個中年男人產生了如此熾烈的感情？然而每一次的追問都沒有答案，只知道是因為愛所以愛。

相處久了，小婉發現他是那樣一種有著罕見美德的人，對親人的強烈責任心，使他的理智永遠能戰勝感情，小婉又是這樣的內向和羞澀，所以小婉與他之間的感情永遠只會停留在友誼和愛情之間的模糊地帶，只會存在于彼此靠近時幸福而快樂的感覺里。經過一周的感情涅磐后，小婉對于上蒼這樣的安排已經很知足了。畢竟讓小婉今生與他有了這樣一次美麗的相遇。

當他從外地返回時，驚訝地問小婉，怎么一下子憔悴至此？整瘦了一圈。真的瘦了嗎？小婉倒不覺得，倒是他眼圈青黑，臉龐浮腫，好像幾夜都沒睡覺似的。

那時，小婉從師范學校畢業后待業在家已經兩年了，因慢性肝炎反復發作，吃了許多中西藥都不見好轉，在部隊服役的男朋友已經等了小婉兩年，仍不能和他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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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個春天，春節將至時，因小婉的健康大有好轉，男友回來和小婉歡喜地領了結婚證，并提出要小婉去他所在的城市應聘教師。小婉含淚答應了。家人都笑小婉，瞧這傻丫頭，高興得都哭了。只有小婉自己知道這一刻，自己的淚為何而落，為誰而流。

在即將離開的那個清晨，小婉早早來到鍛煉場地，遠遠地注視著他向自己走來。當他聽說小婉就要遠離時，神情瞬間黯淡下來，眼睛緊鎖住小婉的眼睛。小婉也第一次不回避地迎視著他的雙眸。一秒，兩秒，三秒，不知道過了多久，小婉只感覺是一生一世。最后，還是他微笑著說：“祝福你。”小婉也微笑著說：“邵哥，多謝你這一段時間教小婉練功和做人。”那一天，小婉也第一次沒有站在他身后，打了在家鄉的最后一套太極拳。

和他分別后，小婉再也沒有掉過眼淚。因為和他的相遇，使小婉發現生命是多么美好，生活是多么可愛。要珍惜生命，就要珍惜生命中一切美好的事物，包括眼前這平淡的婚姻和庸常的幸福。

現在，小婉在丈夫服役的這座小城里當了一名教師，下班后相夫教子之余，還保持著每天打太極拳的習慣。每當小婉在校園的晨曦中或家屬樓的月光下，開始打拳時，仿佛感覺到他的身影在自己前面輕盈的旋轉，仿佛感覺到他微笑著的雙眸在溫柔地注視著自己。

哦，那真是個槐花爛漫的春天！

（編輯 遐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