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媛+
摘 要:華人作家嚴歌苓的長篇小說《小姨多鶴》描寫了一位留在中國東北的日本遺孤竹內多鶴在中國幾十年的人生歷程。小說中的第二主角朱小環作為一位地地道道的東北女性,她身上體現出的對家人的無私奉獻和世俗潑辣,乃至她獨有的中國式“湊合”的生活觀,都是這個人物獨特的魅力所在。
關鍵詞:女性命運;地母女人;生活觀
嚴歌苓1958年生于上海,是一位美籍華人作家,好萊塢專業編劇。她的代表作包括《少女小漁》、《金陵十三釵》和《小姨多鶴》等。其作品對社會底層人物、邊緣人物的關懷以及對歷史的重新評價,都有其獨到之處。她的許多作品都通過改編被搬上屏幕,并在觀眾中取得了廣泛的好評,獲得了“翻手為蒼涼,覆手為繁華”的美譽。
一、關注女性命運
嚴歌苓一直執著于對女性命運的訴求,但是她并沒有將女性作為與男性不同的一種特殊的存在群體來描寫。她曾說“我不接受女性是第二性的說法,女人不能因為她防御的位置、生理的位置不同就被稱為第二性。實際上我認為女人從生理上來講是更加有力的,……而我的小說中既從生理,亦從心理上來說服讀者。我們不能因為防御及整個系統的被動就把第二性的頭銜冠之以女人。”[1]正是基于這樣的創作觀,嚴歌苓在她的創作中塑造出許許多多經典的女性形象。本文所分析的作品《小姨多鶴》中主人公竹內多鶴以及朱小環在嚴歌苓塑造的經典女性畫廊里具有濃墨重彩的一筆。
二、潑辣的“地母女人”
所謂“地母”,即我們中國的傳統文化中的大地之母、萬物的生靈,與神化的“地母”略有不同,這些“地母女人”的性格有著共同的特征:她們的命運充滿苦難,而自己缺乏知識,并且生活在社會的底層,面對命運壓在她們身上的巨石,她們沒有像革命者一般痛聲吶喊,而是選擇了默默順從,“她們大多是淳樸、善良、溫厚的,身上煥發著的是一種古老的母性,這種母性‘包含受難、寬恕、和對于自身毀滅的情愿。”[2]同樣都作為“地母女人”的多鶴和小環,其實也代表了兩種不同的類型。在這個由三個大人和三個兒女組成的特殊家庭里,她的稱謂“小姨多鶴”暗示了她地位的尷尬,“她活這一輩子,母親不是母親,妻子不是妻子。”但多鶴靠著這一腔骨子里特有的堅韌將命運的災難一一消化,默默吐露溫情。她是那種“以‘跪著的姿態寬容和原諒站著的人、居高臨下的人。”[3]
但朱小環不同于傳統意義上保持“跪著”姿態的“地母女人”,她是張揚的,世俗的,潑辣的。朱小環是作者塑造的又一個成功的形象,她是張儉的原配妻子,年少時嫁給張儉,在懷孕七個月的時候遭遇日本兵,逃跑的過程中不幸流產,失去了生育能力。為了延續張家的香火,她接受了多鶴的到來,并且在多鶴兩次懷孕的過程中悉心照料多鶴,孩子出生以后也視如己出,幾十年來將多鶴作為自己的親妹妹一般對待。朱小環是個懶惰世俗的人,但是她的深明大義,以及在面對惡劣的情況時總能用“破落戶”的灑脫將鼻涕淚花合掌一抹繼續用各種辦法過“湊合”的生活,其實是比多鶴默默的隱忍更為難得的。她作為另一種意義上的“地母女人”,并不會像多鶴一樣總是以卑微的姿態面對給她帶來傷害的人或命運,她是積極的,帶有戰斗性的抗爭。嚴歌苓在小說情節的發展中越寫越為朱小環著迷,小說下半部幾乎都落到朱小環身上,她作為襯托多鶴的那層底色“以繁襯簡,以艷襯素”,讓多鶴在她的色彩中綻放。小說名叫《小姨多鶴》,暗含著除了小姨之外,還有一位“母親”,當讀者的眼光都聚焦在這位來自日本的“小姨”身上之時,常常容易忽略了這位背后的“母親”的心酸。身為一個女人,她無法忍受與她人尤其是害她不能生育的日本人的同族共享一夫之痛,但小環懂得在我們中國傳統觀念里子嗣的延續是多么重要,她為了張儉不再為難,為了給張家留下香火,“胡鬧、收場都恰到好處”,為張儉“省事”,顯示了她的深明大義。整部小說中的各個角色在為家人付出之外都帶有自己的一點私心,父母為了香火的延續可以不顧孩子的感受買進一個日本女人,多鶴和張儉為了自己的愛情可以背著孩子和小環保持兩年的偷情關系,兒女為了自己的發展可以隱瞞自己出身于工人家庭的好身世,唯有小環這一生沒有任何私心,始終把家人放在第一位。她的抗爭是為了家人,她的“豁出去”也是為了家人。盡管她比多鶴生活得便利,比多鶴更名正言順,她卻是最沒有個人私心的那一位。朱小環的性格潑辣,好熱鬧,與其說是中國人的天性,不如說是東北人民特有的性格。東北人的生活方式“帶有明顯的團隊主義、集體主義特征。這種商業文化的欠發達和團隊精神,使契丹女真及其它東北土著民族在馬場歷史時期內始終保持一種誠篤守義、輕利重義、利他利人的淳厚民族性格和民風習俗。”[4]作為土生土長的東北兒女,朱小環身上明顯凸顯出東北人民的這一性格特征。放眼整個中華大地,朱小環又像一面鏡子,每個中華兒女都能從她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同時,朱小環作為與日本女人對照的中國女人的形象,也代表著與日本人生活觀不同的中國人民的生活觀。
三、“湊合”的生活觀
朱小環的人生哲學、生活觀也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就是她每天掛在嘴上的兩個字:湊合。湊合,是我們這個民族的人生哲學和智慧。我們民族在幾千年的發展中經歷過無數次磨難,底層人民在動亂中不斷尋求生存的方式。一方面,中國人有舍身取義的生死觀,但從世俗層面而言,中國人在大多數情況下不會主動尋求死亡,不管是遭遇怎樣的災難,或者經歷怎樣的病痛,都保持一腔向往生存的熱血。因為重視”活著”,中國人在戰爭、動亂、饑餓中都選擇更利于活著的生存方式,那就是“湊合”。吳丹提到,中國人深受儒家正統思想的影響,除了“重生”之外還強調“貴和”“尚中”的中庸之道。“正所謂‘禮之用,和為貴(《論語?學而》),‘和是中國人的一種理想境界,而達到‘和的手段和途徑是持中。這便是中國的中庸之道。儒家思想中的中庸之道也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精華。中庸的精髓,就是不過激,認為過而不及,提倡平庸‘平和。”[5]中國人在某些需要妥協的時刻“湊合”,是因為“湊合”對于此時的中國人來說更像是一種順其自然,不刻意而為之。朱小環常常把“湊合吧”掛在嘴邊,并且也用自己的行動踐行著“湊合”。“湊合”有的時候讓生活變得一團糟,但“湊合”有的時候卻是在逆境中最好的選擇。張儉因過失殺人被判死緩,小環便成了整個家的頂梁柱。為了維持生活,小環擠進人群去買快孵成小雞的雞蛋,去熟食攤子旁邊“打獵”,偷國營旅館晾在外面的毛巾換食物,就這樣“湊合”著過了一天又一天。時間久了,連多鶴這樣對生活不愿妥協的日本人卻也發現小環這種“湊合”的舒服之處。小說中從多鶴的角度對這種“湊合”做了贊美:“小環還是天天嘆著‘湊合,笑著‘湊合,怨著‘湊合,日子就混下來了。她也跟著她混下來了。按多鶴的標準,事情若不能做得盡善盡美,她寧肯不做,小環卻這里補補,那里修修,眼睛睜一只閉一只,什么都可以馬虎烏糟地往下拖。活得不好,可也能湊合著活得不太壞。轉眼混過了一個月,轉眼混過了一個夏天。再一轉眼,混到秋天了。‘湊合原來一點也不難受,慣了,它竟是非常舒服。”[6]
小環是一個不同于傳統意義上的潑辣的“地母女人”,是一個體現著民族立場,擁有著最讓人舒服的生活觀的人。嚴歌苓花了許多筆墨去營造多鶴的天真高雅,將小環的形象放置于對話中、眼神中、動作中和別人的眼中。嚴歌苓用她一貫關注女性命運的視角,書寫了這樣一個行為潑辣,言語充滿地方特色,體現著中國底層人民生活觀念的“地母女人”。在多鶴眼中,小環是她相扶走過艱難歲月的知己,在張儉眼中,小環是維系這個特殊家庭的紐帶,在外人眼中,小環是“嫵媚,能耐,也憋著一肚子‘壞的阿姨”。她熬過喪子之痛,背叛之恨,又熬過了與丈夫的生離死別,兒女一個個離開身邊,嘻嘻哈哈“湊合”過這一生,最后孓然一身。把笑容堆在臉上,淚水流進心里,這就是朱小環,一個代表著千千萬萬底層婦女的中國女人。
參考文獻:
[1]轉引自馬兵:“兩個女人的史詩——評嚴歌苓的小姨多鶴”,《揚子江評論》2008(5)
[2]豐云:“男權規約下的“地母”——談嚴歌苓的‘地母女人形象”,《寫作》2009(7)
[3]豐云:“男權規約下的“地母”——談嚴歌苓的‘地母女人形象”,《寫作》2009(7)
[4]逄增玉:“黑土地文化與東北作家群”,湖南教育出版社,1995
[5]吳丹:“從小姨多鶴看中日文化的差異”,吉林大學,2008
[6]嚴歌苓:“小姨多鶴”,作家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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