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4歲時拿起畫筆,25歲紅透臺灣;他,描摹眾生百態,以漫畫引領流行文化20載;他,有一雙犀利的眼睛和一顆孩童般單純的心——他就是朱德庸,一個認為“世界荒謬又有趣,每一天都不會真正的重復”的悟道人,一個自稱幽默僅僅是自己一個特長的“人性觀察家”,一個不折不扣追求著自然生活、簡單人生的“城市行走者”。他在四格漫畫的方寸之間,揮灑自如。
在“不圓”里,找一個自己的角落
記者(以下簡稱記):這兩年您一直在創作《大家都有病》系列漫畫,為什么“大家都有病”?
朱德庸(以下簡稱朱):10年前,我就有這樣的感覺了。這個題材牽扯到整個時代,尤其牽扯到整個華人社會,華人社會在這些年來經歷了日新月異的變化,而且這種變化一直在持續當中。變化的時代,會不會因此改變了很多事情,10年來,我一直在慢慢觀察,慢慢感覺,一直到兩年多前,才開始畫出來。《大家都有病1》里,牽扯到很多的人和職業。今年我又出了《大家都有病2:和笨蛋一起談戀愛》,將視覺聚焦在一些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上。我覺得大家都有病,是因為大家都不夠笨,不管是在事業上,還是在愛情上,我都覺得人應該要變得笨一點。
記:對于這個人人都追求圓滿,以為愛情圓滿、事業圓滿就是幸福的時代,您的觀點是什么?
朱:這是一個精算的時代,父母很早就開始為他的小孩精確打算——小孩長到幾歲時就要送去學什么才藝,學語文,學數學,以后要去念什么樣的學校,什么樣的專業,畢業出來要做什么事業,他才能夠賺到很多錢……我認為這些精算最后都是會失敗的,哪怕有一些人通過這種精算和規劃“成功”了,他得到的也只是財富,而不是快樂的人生。在這樣的大環境中,許多年輕人無形中發覺所謂成功的人生只能以財富作為衡量標準。我們的教育中很少或者甚至根本沒有教過小孩:錢財隨時來隨時走,就一個人的一生而言,生活才是你的財富。我們還是對這個時代要得太多了,大家都應該追求“不圓”。因為“圓”其實沒有角落,而我們這個時代的人最需要的其實是一個自己的角落。在“不圓”里,你的角落可能是愛情,也可能是其他比較接近幸福的東西……
記:您的畫作個人風格強烈,善于以獨特眼光透析世界,你還被傳媒譽為“唯一既能贏得文化人群尊重,又能征服時尚人群的畫家”,對您來說畫漫畫意味著什么?
朱:我唯一的快樂就是畫畫。畫畫就是享受自己,與別人分享自己感受的過程。對我來說,那是我身為一個人最大的成就。漫畫對我來說就像一位老情人,有時候覺得她很好,有時候覺得她很煩,有時候跟她相處得很愉快,有時候又會覺得她帶給你很多麻煩,有時候甚至覺得沒有辦法和她相處下去,想分開,但兜了一圈最后才發現,還是她最好。創作一幅好的作品,就像在找尋一位情人,開始并不知道這個人是什么樣子,于是就拿一支筆、一張紙亂畫,感覺就像是在茫茫人海中尋找,畫著畫著,這個人就出來了,然后再作細小的修改。有時候,我腦海中會突然出現一個形象,如同靈感來敲門,那就趕緊畫下來。
記:您會刻意追求與眾不同嗎?
朱:人要活得與眾不同,但與眾不同不是刻意去做相反的事,而是尊重內心,過你真正想過的人生。我喜歡去往不同的城市,東京、京都、舊金山、阿姆斯特丹……在這些城市漫游的經歷是我獲取靈感的來源。電影是我獲得靈感的另一個來源,有的時候你會從里面得到一些力量,會知道世界上有一些人想法是跟你一樣的,會受到一些鼓舞。另外我喜歡聽音樂,什么樣的音樂都聽,可以從音樂里面找尋到屬于我自己的純凈世界。我看到一些雜志里的文章也會有感觸,比如去年《三聯生活周刊》做的宮崎駿的采訪,我看了就非常感動,他對這個商業的世界只作適當的妥協,不會全面投降。另外,我創作很重要的原動力就是憤怒,我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憤怒,但是我會用一種比較幽默、比較詼諧的方式把它表現出來。
創作并不是我的生活,我的生活才是創作
記:您的童年是怎么度過的,有什么記憶深刻的事情嗎?從那時起您就喜歡畫畫嗎?
朱:小時候的自閉給了我不愉快的童年,在團體中我總是那個被排擠孤立的人,是個非常自我的小孩,不做自己不喜歡的事,不交自己不喜歡的朋友,就像我筆下披頭、五毛、討厭的綜合體。上小學時喜歡去按別人的門鈴,目的就是單純想知道每個人的反應。到了中學,會請同學到家里來吃飯,吃火鍋,我就在一旁邊放音樂邊觀察:如果音樂節奏比較強烈,人吃東西就會吃得特別快,如果把音樂放得輕柔些,他們就會吃得比較慢。再長大點,我沒事就會上街觀察各式各樣的人,這甚至成了我一個階段的生活樂趣。
只要我在學校里有任何不愉快的事情,回到家就躲到自己的畫室里。我的世界跟外面世界其實是阻隔的,但是也就是因為這個阻隔,讓我看外面的世界,可以用一種不介入的方式去看。
記:從辛辣爆笑的《雙響炮》一炮而紅,又接連推出描繪新新人類的《醋溜族》、探索愛情百態的《澀女郎》、回顧生命并笑看人生的《絕對小孩》《什么事都在發生》《關于上班這件事》等作品,享譽亞洲。這一路走來,您的心路歷程是什么樣的?
朱:當初報社在和我約創作《雙響炮》的漫畫專欄時,我從沒有想過我要紅了,或者因為畫這個我可以掙很多錢。我當時只有一個想法,我也許畫完這一次之后別人就不會再跟我約稿了。直到這部作品紅了之后,我也沒想過下一部作品《澀女郎》會大賣,還會改編成影視作品。我純粹就是在書房中享受畫畫的快樂。事后我想起來,如果我當時只要心存一點點不夠單純的念頭,我就有可能畫不出那些畫來。當你在創作一幅作品時,如果你總在想著,這會不會帶給你很多錢,會不會讓你很有名,那種巨大的壓力會讓你一筆都畫不下去。我自己的人生就是這樣走過來的。在我自己走出這一條路之后,我隨時隨地都在提醒自己過一種很簡單的生活。一個人不可能擁有全部的,你絕不可能又賺很多錢,又能夠擁有你的生活、你的快樂,人能選擇的其實非常少,你只能想清楚你要的是什么。
記:在您的創作過程中有沒有遇到過瓶頸?未來您的目標是什么?
朱:我在一個自閉的世界里長大,一步一步走來非常辛苦,但我已經畫了20多年了,從來沒有碰到過瓶頸。創作對我來講,永遠都有源源不斷的靈感。所以我常常說創作并不是我的生活,我的生活才是創作。在我畫畫的這20幾年里面,我工作上只有一個很簡單的目標,就是希望提升華人漫畫的地位,更正一般人認為漫畫難登大雅之堂的觀念。未來我想畫大畫,希望漫畫能夠藝術化。漫畫的精髓就是幽默,我希望把幽默放在我的大畫里面。這條路老實說會很漫長,非常非常漫長。
保持單純,做自己喜歡的事
記:您平時的狀態是什么樣的?工作和生活,對您來說,哪一個更重要?
朱:我會保持一種很單純的心態,只做令自己開心的事情。每天早上7點起來,洗漱、做早飯,然后喝點咖啡,坐在桌子前,想想微博要寫些什么,然后畫畫、聽音樂。我喜歡去街上散步,慢慢享受城市的好與不好。我不擅長和人打交道,但是散步的時候會遇到許多陌生人,我會觀察他們,時間長了就成了生活的旁觀者。
人是有很多的事情可以做的,并不見得非要扎在工作里面。我花在工作上的時間并不多,但是一旦有工作必須完成時,就會很專注很努力地去做。
記:您曾以6190萬元的10年版稅總收入,榮登漫畫作家富豪榜首富寶座,您怎么看待這種成功?
朱:現代社會對成功的界定是一種“偽成功學”,這種毒素被太多地傳播,總說人需要努力,必須要成功,整個時代對成功的無限追求甚至是違背人性的。我覺得人應該更注意自己的生活方面,而不是事業和其他。我如果更在意所謂成功,可以有很多機會發財,但是我所有的作品,從鉛筆稿到上色都自己來,從不假人手,我寧愿用兩三年的時間推出一部作品,也不會為了商業利益做速食的產品。我有時候常常開玩笑說,我是一個拒絕財富的人,因為在我從事創作這20幾年里,我非常清楚,如果我選擇另外一條路,我可以賺到非常多的錢。但是我一直沒有那樣選擇。
記:您喜歡讀書嗎?最愿意與我們的讀者分享的是哪類書?
朱:我喜歡讀書,但是我患有閱讀障礙,比如,我看到“不準撒尿”的時候我腦子反應出來的是“不準灑水”。一篇文章,我看第八個字的時候,前五個字已經忘了。一行字我可能要重復看個七八遍才能把所有的意思組合在一起。我太太是我的讀書顧問,她經常逛書店,我讀的書都是經過她挑選的。我喜歡看美國的史蒂芬·金的恐怖小說,書里面的內容能充分鍛煉人的想象力,還喜歡讀日本作家村上春樹的關于旅游的短篇隨筆,像《雨天炎天》《遠方的鼓》,讀過村上的游記你能知道他過的是什么樣的生活。
記:您最想對中學生朋友們說什么?
朱:不管你們受到打擊也好,挫折也好,都要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因為這個世界有太多假象,很多人都會告訴你們,財富或者成功很重要。可我說財富不重要,成功不重要,你的人生比較重要。人很不容易來到這個世界走一遭,應該盡可能做到為自己去活。臺灣有一些成功人士,有一天突然就把自己的事業拋棄了,跑去開一家小小的咖啡店。當一個人走到一個階段的時候,會發現所有符合別人標準的東西他都有了,但是他喪失了自己,那個時候他會拋棄掉所有別人當初附加在他身上的期望,最后決定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