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宏宇
在我讀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我家有了第一臺彩電。那時候家鄉還是個窮鄉僻壤,電視機在當時無疑是高端物種,數碼電視也遠未普及,這使得看電視在當時成了一件既長臉又廉價的事情。
那時我媽忠于瓊瑤劇,瓊瑤劇會出現一個問題,那就是經常會出現親嘴的鏡頭,我媽認為這是“少兒不宜”。于是每當電視里出現這種曖昧的場景時,我媽總會僵硬得像尊石雕一樣,眼珠緩緩轉向正看得饒有興致的我,畫面一切——換臺了。對于求知欲正十分旺盛的我來說,這種做法無疑引發了強烈的不滿和更深的好奇。
后來我漸漸摸索出一些門道來,那就是男女主人公親吻前總會有一場淋漓的大雨和雨中深情的回眸。但我那時候尚不能夠理解“深情”這個詞的含義,只知道當兩人四目相對時,女的就會顫巍巍地閉上眼睛,然后我所期盼的畫面就會出現。
自從我發現這條萬能定律后,每當電視里的女主人公眼皮一合,我就會凌厲地從我媽手上奪過遙控器,接著繼續欣賞電視畫面,結果媽媽又一次石化,眼珠轉向看得津津有味的我,猛地吼道:“去!給媽媽倒杯水來——”說的是我們地道的家鄉話,每個字都咬得很重,特別是最后的尾聲,總會伴隨著一聲嘹亮的高音,帶有一種不容置喙的口氣。
后來上了六年級,電視機成功普及了,整個班里幾乎都是被這種“少兒不宜”的鏡頭帶壞的“不良”少男少女。那時我們班絕大多數男生包括我都在暗戀自己班上的一個女孩,雖說是暗戀,但是我們卻都相互知道。
小學時候有個習俗,如果扯女孩辮子就代表喜歡上她了,無奈我們心中的女神自始至終都是一襲披肩長發,這種發型在眾多馬尾辮中顯得那么的出眾,那么的飄逸,卻是我們心中一直解不開的結。以至于每每上課的時候只要女神撥弄頭發,下面總有一群男生心中無比焦灼地在吶喊:“系啊,系啊!怎么還不扎起來啊……”
因為這個情結的緣故,后來我看《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里柯景騰要求沈佳宜系馬尾辮的時候,眼睛濕潤得厲害。
我們班上某位男生后來實在按捺不住,洋洋灑灑地寫了一封長達一整個練習本的情書,寫完后還在我們面前大肆炫耀:“看!多牛,情書!”
這本情書乍看之下還頗為可觀,結果一翻開,反反復復都是“我愛你,天崩地裂,海枯石爛”的字眼,想象力嚴重貧乏。但是不管怎樣,他也算是第一個敢于去捉螃蟹的人,雖然用的漁網破了點,但是有揭竿,就會有起義。在這個同學的帶頭下,我們男生開始了最瘋狂的追愛行動,導致女神每天審批情書像編輯看稿子一樣。可悲的是,一個都沒有被采用。
我為了標新立異,放棄寫情書,改寫情詩。直到現在我仍然對我的處女情詩記憶猶新。我當時這樣寫道:
如果
我哪天
喋血街頭
請記得
我是為你跳樓的
在當時的我看來,這首詩有文采,有感情,有想法,有決心,還頗富神韻,比起那些只會賣弄著諸如“長大后,我娶你,天崩地裂也無法改變我的決心”之類的情書牛多了。
于是我把自己滿滿的情意折成一只千紙鶴,放到了女神的課桌里。上課時我不斷用眼睛窺視女神的一舉一動,當我看到她把千紙鶴從課桌里拿出來的時候,我立馬視線轉正,端正坐姿,額頭上不斷冒汗,心臟就像安了馬達一樣,時間宛若凝固一般。
結果“哇”的一聲,女神嚇哭了。舉座皆驚。
放學后,我理所當然地被請到辦公室里聊家常,甚至還通知了我媽。我媽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拜讀了我的第一首情詩,結果氣得印堂發黑。一旁的班主任假惺惺地說:“算了,只是小孩子……”我那天被質問最多的話居然是,她招你惹你了嗎,你為什么要威脅她!于是我在辦公室里嚎哭起來,自己的“第一次”被曲解到這種程度,真是跳樓的心都有了。后來我無數次想跟女神解釋,這其實是首情詩,你不要想歪了。無奈每次和她對視的時候,總有一種小販對上城管的惶恐感。更意想不到的是,那些平時志同道合誓言為哥們兩肋插刀的好兄弟們紛紛與我劃清界限,而且還動不動插我兩刀。他們說,我們平時就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但現在你這只螞蚱的所作所為嚴重危害到繩子的健康,影響到我們的生存,所以不要怪哥們兒無情,要怪就怪你自己。
在那段黯然的時光里,我作出了一個決定,直接登門!這一無異于“舉身赴清池”的義舉得到了我弟弟的首肯。他無非是覺得好玩,因為我要完成任務的話首先要把女神她爹支開。女神她爹是我們村非常有威望的村長,平時總是擺著一副輸了錢的表情,但是一笑起來就像只蛤蟆,因此我們暗地里都稱呼他“蛤蟆村長”。
為了一次性成功,我和弟弟策劃了一出調虎離山計。那就是,我和他一起爬到女神家對面的公寓樓頂上,然后扔一個個爆竹到她家院子里進行轟炸,把“蛤蟆村長”調遣出來,接著由我弟弟做掩護,我趁機潛入女神家,進行在心里模擬過無數次的深情表白。
可惜的是,我只猜中了一個開頭,既沒猜準過程,也沒猜對結果。我們確實成功地把“蛤蟆村長”引出來了,準確地說,我們把女神一家人都弄出來了。這是我始料未及的,面對一群懂得包抄戰術而且個個戰斗力滿血的團隊,這個計劃就顯得弱了一點。最后,我被“蛤蟆村長”猛追了三條街,幾乎從城南跑到了城北。
這段冤屈直至今日也沒能解釋清楚,但也沒有解釋的必要了。因為這些愚蠢的行為就像那堆熾熱的情書一樣,雖無疾而終,卻又成了荒謬的童年里無法磨滅的烙印。
時間終究會使人成長的。
(趙光年薦自《萌芽》)
責編:小側